兩日後。

城門處, 秦國士兵架起攻城器械,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數不清的士兵扛起盾甲, 掩護著住自己, 緩緩向前走去, 卻依然有人時不時中箭倒地,粘膩的血液散發著鐵鏽味, 混著火油燃燒的氣味,形成了戰場獨有的硝煙味。

後方,弓箭手拉滿重弓,箭頭上沾油點火, 向著建陽城彎弓, 在號令員的命令下,無數燃燒著火焰的箭射向了城牆之上, 如同雨水般。

有的士兵扛著攻城梯,架在城牆上, 試圖爬上城牆。

烈火與滾石聲,構成了戰場之中的主旋律,許多士兵受傷後發出的慘叫聲是這場戰役中的伴奏曲。

……

楚清站在城牆上, 他背靠著掩體, 微微側身,放眼望去便是這般景象。

一支弓箭從他身邊穿過,帶著淩厲的風, 卻隻是落在了地上, 楚清從地上撿起這支箭, 他用手估量了弓的力道, 秦軍設置的弓箭手的距離, 太遠,箭能落到城牆上,卻無法造成太多的傷害,所以陸洵的目的是火攻?

楚清對身邊的烏統領道:“注意防火,特別是那些城牆進行了修補的地方。”

烏統領點了點頭,對身邊的將領囑咐了幾句。

秦軍所在的方位能夠攻打的一共八個城門,其中兩個城門都被楚清直接堵死,修補城防不是一兩日內就能完成的,不如直接堵死來的幹脆,因此這兩處城門,楚清安排了最多的兵力。

遠處傳來了驚呼聲。

“著火了,著火了。”

“快救火,東南建武門著火了……”

……

傳令員從遠處飛奔至烏統領的方向,他慌張惶恐道:“不好了,烏統領,建武門年久失修,那裏燒起來了。”

“混賬,拿來堵建武門的是石塊,怎麽會燒起來?”烏統領頓時火冒三丈,這個問題他們一早就探討過,並且命令禁止使用可燃物來修補城門,他想不明白。

“秦軍……秦軍用投石器投擲了可燃物。”

烏統領轉過身,對楚清道:“四皇子,這裏相對安全,您在這裏,屬下去去就回。”

楚清神色嚴肅,他想,陸洵對於建陽城的城防的了解,恐怕不比他少,第一夜的突襲是試探,楚國城內軍心民心都穩定,連心有反意的臣子們都被他喚起曾經的初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秦國想以十萬大軍,數日內便攻破建陽城,陸洵隻能依靠先前對建陽城城防的情報,所以突破點必定是兩個年久失修的城門。

現在他的意圖已經顯現,這就意味著這一戰,所有城門的攻擊都是佯攻。

楚清對烏統領道:“陸洵已經圖窮匕見,主戰場必定在建武門,我們速速趕去建武門。”

兩人飛快上馬,路上,烏統領問道:“四皇子,您說這場仗是秦國宰相陸洵主導的?但是秦國對外宣稱主帥是秦梧洲。”

楚清苦笑著回道:“對手是陸洵,我們還有贏麵,若是秦梧洲,恐怕建陽城已經被秦軍占領了。”

“四皇子,您不必妄自菲薄。”烏統領覺得楚清未免有些太高看秦梧洲了。

“不,你該慶幸,你的對手不是秦梧洲。”楚清卻堅定道,“倘若是他,十萬秦軍必然不會先借道攻打建陽城,他會直接拿下所有城防薄弱,守軍無力的城池。”

“接著以蠶食的方式逐步包圍住建陽城,等到了那時候,不用打,建陽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楚清想了想秦梧洲的行事風格,和他在原著中的戰略手法,解釋道。

烏統領倒吸一口涼氣,他對楚清道:“這種打法,除非一路勢如破竹,否則很難推進到都城,他隻能拿下幾個邊防薄弱的城池。”

“相信我,以他的實力,這種打法沒問題。”

烏統領想起秦梧洲曾經與楚清朝夕相處許久,整個楚國,最了解秦梧洲的人莫過於楚清,他對於楚清的話語信了八九分。

兩人趕到建武門時,建武門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

楚清依稀能看見門外,遠處無數秦軍,正在向這個方向湧來,他冷靜地對烏統領道:“建武門所有楚軍全部撤離外城郭,另外加固用於間隔的內城牆。”

烏統領心中哀痛,但是他知道眼下秦軍必然集中兵力攻打此處,若不撤軍,就是讓這些士卒白白丟了性命。

——

秦軍主營帳中,陸洵死死地盯著地圖上的建武門,他幾乎是將一切都賭在了這個門上,先前就查探到這扇門的破損最為嚴重。

而且建武門距離楚王宮是最近的,一旦攻下了外城門,內城門薄弱,建陽城便是手到擒來,而一旦建陽城落入秦國手中,那麽意味著秦國便能直接將楚國吞並。

“報——”

陸洵眼中布滿了血絲,他對傳令員道:“說。”

“建武門中,楚軍盡數褪去,隻剩一人。”傳令員如實回答。

“是誰?”

“楚國四皇子,楚清。”

陸洵揮了揮手,傳令員行禮告退,他獨自一人在營帳中,焦急卻又難以做下決斷。

倘若楚軍繼續抵抗,陸洵定然加大攻勢,將建武門作為突破口,但是楚清此舉反倒是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陸洵從來沒有摸清過楚清的脾性與路數,建武門中究竟是使了空城計,與他一場豪賭,還是楚清早就料到了他會在建武門布下最多兵力,早早設下埋伏?

一時間,陸洵猶豫不定,如今,這場戰局的關鍵點就在建武門,雙方卻都陷入了僵局,越拖秦軍消耗越大,他拖不起。

“來人,將六皇子請來。”陸洵陰沉著臉,咬牙切齒道。

秦梧洲來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秦楚兩軍陷入僵局的原因,他甚至想為楚清拍手叫好。

陸洵看著秦梧洲踏入營帳之中,直接開口問道:“你覺得楚清是在賭,還是有意引秦軍進入,設下了埋伏?”

秦梧洲搖了搖頭,對陸洵道:“你不了解他,當他讓你有所懷疑的時候,意味著這兩個選項你選哪個,他都不會吃虧。”

“你的意思是,”陸洵眼睛微眯,眉間顯現出幾道深刻的印記,“楚清早就有所防備?”

“聽說你在秦國的時候與他關係匪淺,不如你去問問,想來他也不會拿你怎樣,如何?”陸洵滿腔怒意,卻無處發泄。

“想打感情牌?”秦梧洲嗤笑一聲,嘲諷道,“堂堂陸相,沒想到也會有被逼著打感情牌的一天。”

陸洵臉色越發難看,他正要發怒。

秦梧洲卻又接著道:“可以,不過我不保證結果如何。”

楚清獨自一人站在空無一人的城門後,他沒有穿楚國皇子的服飾,一聲月白長袍上,僅有銀線紋繡著祥雲,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墜飾,卻格外合身,將楚清襯托得宛若謫仙,寒風吹過,似乎即將羽化而去。

楚清百無聊賴地等待著陸洵做出決定,他以袖掩麵,輕咳幾聲,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秦軍沒有輕舉妄動,站在城門外,圍而不攻,楚清等得無聊,他拿出了笛子,隨意地吹奏了一曲。

曲終時分,一個身影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楚清抬起頭,來人是秦梧洲,隻是臉色如鍋底般黑,楚清見了沒忍住,輕聲笑了起來。

秦梧洲站在了楚清的麵前,看著笑得開懷的楚清,長久以來的擔憂盡數消失,他無奈地問道:“好久不見,你笑什麽?”

“我猜到了陸洵會派人來,就是沒想到他會派你來。”楚清指了指身邊的石凳和圓桌,“不如坐著聊?”

“好。”

秦梧洲和楚清坐在了樹蔭下的石凳上,桌上是剛剛沏好的茶。

如果城內不是滿目瘡痍,城外沒有陳列整齊的秦國士兵,任何一個人看見楚清和秦梧洲,都會以為他們隻是在閑話家常。

楚清提起茶壺,到了一杯茶遞給了秦梧洲。

秦梧洲毫不猶豫地端起茶杯,喝了下去。

“不怕我給你下毒?”楚清笑著問道。

秦梧洲牢牢地盯著楚清,似乎要將這幾日缺失的都補回來似的。

“你不會。”

“陸洵要你來,是來打探軍情的?”楚清沒明白陸洵的思路,“他不怕我挾持你,要挾秦國退兵?”

“傳聞中,我是你的情人。”秦梧洲說的時候,頗有幾分難以啟齒的意味。

“所以他使的是美人計啊。”楚清悶笑出聲。

要不是為了來見楚清,陸洵的餿主意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楚清笑了一會兒停下,問道:“他要你來套情報,那你呢?”

“不放心你,來看看。”秦梧洲的聲音低沉悅耳,話語普通,情感卻格外真摯。

楚清轉著茶杯,沒有喝,他對秦梧洲道:“我很好,你看到了。”

“陸洵一定很疑惑,我到底是詐他,還是真的埋伏下了天羅地網。”楚清接著回道,“其實都有。”

“兩日前,我就命禁衛軍暗部,在建武門進行了一些布局,”楚清對秦梧洲道,“隻不過將人撤走,還需要點時間。”

“詐他的部分,早在他猶豫的時候就完成了,”楚清笑得淡然,“兵貴神速,他能抓住的機會隻有戰局剛剛開始的一個時辰,我那時候守在建乾門,也是為了迷惑他。”

“現在再派兵進建武門,你們一定損失慘重。”楚清的笑意加深了些,“恭喜,美人計起了作用,這個情報保真。”

秦梧洲神色凝重,他問道:“楚清,我再問你一次。”

“這天下需要一位明主,你可願意?”

楚清知道秦梧洲問他是什麽意思,他笑了笑,開玩笑道:“我若是回答願意,你會如何?”

“我就賴在這,”秦梧洲毫無負擔地同楚清,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道,“不走了。”

“真的?”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