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軍營

一列火車鳴著笛向北急馳著,這是一趟運兵專列,車廂裏的乘客除了戴大蓋帽的接兵幹部外,全是帶著厚厚的棉帽子,穿著肥肥的綠軍裝,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新兵。每到一站,就會有一部分新兵走下車,又會有一部分新兵湧上來,剛上來的新兵找個位置坐定後,看到滿車廂都是同類,親人別離的悲哀便慢慢地煙消雲散了,這些互不相識的新兵經過短時間的接觸後漸漸熟識起來,他們開始湊在一起聊天打牌,有的甚至打鬧起來。

孫家樹坐在靠近過道的一個位置,他父親告誡他,在部隊少說話多幹事,所以,一上火車他就表現得異常穩重。

“你叫孫家樹吧?”

孫家樹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少校軍官站在他跟前,孫家樹急忙站了起來,“首長好。”他知道這個軍官官大,因為好幾個來接兵的軍官都向他敬禮。

“坐下,坐下。”軍官把他按在座位上,“高中是你表哥吧?。”

孫家樹點點頭,他感到很奇怪,這麽大的官竟然也認識他。

“我給你說一個地方,等新兵訓練結束了你去找我一下。”軍官說。

“好,好。”孫家樹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他慌慌張張地掏出小本子開始記。

“不用記不用記,到時候你就去宣傳股找我,我是宣傳股長王雲。”

“謝謝首長,謝謝首長。”孫家樹感激地說,這位軍官大概就是他遇到的貴人吧,不然,這麽多新兵為什麽偏偏找到他呢?

“到了部隊好好幹,你正年輕,前途無量啊。”王雲拍著孫家樹的肩膀說,“我到別的車廂轉轉,急著,新兵訓練一結束就去找我。”王雲說完就走了,留下孫家樹一個人在那裏激動起來。

王雲走後,和孫家樹坐在一起的那個新兵羨慕地對孫家樹說:“你真行,認識這麽大的官,哎,他和你是什麽關係啊?”

“我真的不認識他。”孫家樹說。

那個新兵好像不相信孫家樹說的話:“你認識他也好,不認識他也好,隻要他認識你就好,到了部隊咱就是老鄉了,老鄉之間應該互相幫忙,將來發達了別忘了拉兄弟一把,我叫王小川,大楊樹村的。”

“我叫孫家樹,秤杆劉村的。”

“你是秤杆劉村的?你們村的人真的很富啊。”王小川掏出了本子工工整整地記下了。

作為回報,孫家樹也在本子上記下了王小川。

火車連續經過了好幾個站,車廂裏的新兵沒有了新鮮感,慢慢有點急躁起來,宣傳股長王雲不停地在各個車廂來回走動著,作為這次接兵的主要負責人,在新兵到達部隊前,他一刻也不能放鬆,為了調和氣氛,他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同誌們,咱們唱首歌怎麽樣?”

“好——”新兵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小白楊》大家會唱嗎?”

“會——”

“好,我起個頭,大家一起唱,一棵小白楊,預備——唱。”

車廂頓時被此起彼伏的歌聲淹沒了,連不會唱的新兵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一個個都加張開嘴順著唱起來,遇到高音頂不上去時,就扯著喉嚨幹吼,那氣勢好像要把整個車廂撐破似的,遇到跑調了便哈哈大笑起來,車廂裏**漾著一派熱鬧的氣氛。

列車一個勁地向北駛去,孫家樹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窗外的一切讓他感到新奇,隻見電線杆像列隊的士兵一樣向後跑去,眼前是一望無際泛著綠頭的莊稼地和掉光了葉子的白楊樹,放眼望去,遠處山巒疊嶂,半山腰是一朵朵移動的白花,仔細一看,原來是羊群,把美景的圖畫點綴得動了起來。

馬上要踏入軍營了,還不知軍營到底什麽樣子,軍營一定長滿了樹,因為軍人愛綠,軍營一定開滿了鮮花,因為軍人愛美,軍營一定槍聲不斷,不打槍那當兵的能幹啥?到軍營一定要先照一張扛槍的照片。想著想著,孫家樹便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取出了綠葉送給他的筆記本,剛一翻動,一張照片便飄然落下,他急忙撿起來用衣角擦了擦,那是一張綠葉的半身照:寬寬的額頭,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清澈的眸子仿佛要把他融進去,逗人喜歡的鼻子,微微開啟的嘴唇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烏黑發亮的頭發像緞子一樣垂下來,還是那橄欖綠外套,胸前飄著紅領帶。孫家樹輕輕地吻了一下照片,又把照片夾進了筆記本,筆記本的首頁是幾行雋秀的小字:

贈家樹:

心隨你飛翔

七彩的夢 打進行囊 奔赴祖國的邊防

思念的心 插上翅膀 隨你一起飛翔

不管是塞外大漠 還是南國邊疆

都有我時隨在你身旁

不信 你遙望星空 那顆最亮的星啊 是我在為你閃亮

痛苦和煩惱 我與你共擔 成功和喜悅 我與你分享

那愛情的火花啊 把你我的前程照亮

鬥轉星移 變幻滄桑

我們永遠不分離啊

你是我萬古不變的偶像

孫家樹輕吟著,仿佛又置身於和綠葉在一起的日子,那美麗的清水河畔,那清澈的河水,那逗人喜愛的小魚,那美妙的初吻,還有那甜甜的麵包的味道……

“目的地快要到了,請大家收拾好自己的物品,20分鍾後下車。”王雲在車廂裏來回走動著提醒大家,儼然是一位列車員。

聽到王雲的提醒,車廂立刻變得混亂起來,貨架上、座位下的行李全被拉了出來,有的新兵連坐也不坐了,提著行李站在了過道上,人在列車上,心已經飛進了軍營。隻有孫家樹像一尊石像一樣紋絲不動,兩眼癡癡地望著窗外。

和孫家樹坐在一塊的新兵從貨架上取包裹時,一不小心包裹從手裏滑落下來,正好砸在孫家樹的肩上。

還沒等這名新兵說對不起,孫家樹卻搶先問:“到了嗎?到了嗎?”

“馬上就要到了,不好意思砸著你了。”

“沒事沒事。”孫家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

列車喘著粗氣緩緩駛進車站,長長吐了一口白氣後便慢慢地停了下來。列車員迅速打開車門跳下車,然後站在車門一側招呼大家下車,站台上,一隊隊新兵正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著上車,兩隊互不相識的新兵趁著上下車交錯的機會友好地打著招呼。

穿過了綠色專用通道,新兵們順利來到了火車站廣場,幾輛披著偽裝網的軍車整整齊齊排列在廣場中央,一群老兵正興致勃勃地站在車前麵觀看著新兵走下台階。

王雲穩步走下台階,一名肩扛一杠兩星的軍人跑過來向他敬禮,然後握手,幾名老兵紛紛圍過來幫新兵們拿行李。孫家樹感到好笑:真囉嗦,見麵握手就行了,還敬什麽禮啊?

像一群被販賣的羊羔一樣,新兵們又被暈暈乎乎地趕上了軍車,終於要到軍營了,新兵們一個個精神起來,他們眼中放著異常興奮的光彩,看不出有半點旅途的疲勞,他們都有自己的幻想:城市兵盼望著能平平安安當幾年兵,回去後好找個不錯的工作,而農村兵則把當兵當成了一個跳農門的機會,什麽入黨啊,提幹啊,仿佛一切好事都在等著他們,無論如何,他們的曆史將在踏進軍營的那一刻重寫。

軍車在寬闊馬路上左拐拐,右轉轉,最後駛出了市區,沿著平滑的柏油路一直向北駛去,。

一名新兵好奇地問身邊的老兵:“不是說是城市兵嗎?怎麽出城了?”

“是保衛城市的兵,別急,快到了。”老兵笑著扭臉對另一名老兵說:“哈哈,跟我們剛來時一樣。”

路邊終於出現了一座軍營,新兵們歡呼起來,可軍車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新兵們眼睜睜看著軍營的大門一閃而過,越過牆看去,裏麵停放的坦克看得清清楚楚。

王雲向大家介紹:“這時咱們師的坦克團,看到了吧,那一排排的車庫,裏麵全是坦克。”正說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了過來,新兵們都好奇地伸著脖子向外看,隻見幾輛坦克拖著長長的藍煙駛進軍營大門,那個站在坦克上麵的兵一手扶著機關炮,一手友好地向新兵們招手,當個坦克兵真夠神氣的,不止一個新兵這樣想。

軍車開始顛簸起來,柏油路變成了石子路,兩邊的村莊也變得破爛不堪起來,怎麽還不停呢?該不會去大沙漠吧?平原地區好像沒有沙漠啊?無論如何,一種失意感正向他們襲來。

軍車可不理會新兵們,還是一個勁地向北行駛著,不知何時,每個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咬牙,嘴裏咯吱咯吱響,失去了想頭的新兵沒有了精神支柱,一個個靠著車廂昏昏欲睡起來。

突然,一陣有節奏的鼓聲開始由遠而近敲擊著新兵們的耳膜,幾個沒睡覺的新兵警覺起來,他們推醒了睡著的新兵,新兵睜開眼後好奇地往外看著,好家夥!路兩邊站的全是當兵的,隻見兩個年輕的戰士正賣力地揮動著大鼓槌,好像要把牛皮鼓敲破似的,軍車緩緩駛進大門,門口的士兵立即舉槍行禮,新兵們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進入軍營了。

軍車在司令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新兵們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從車上跳下來,他們有的扛著行李,有的背著行李,有的幹脆就在地上拉著,像一群打了敗仗的士兵,初到這陌生的環境,一個個好都奇地東張西望,王雲的口令對他們來說已是無濟於事。

隻見王雲快步跑向一位上校軍官,然後立正敬禮報告:“團長同誌,新兵集合完畢,請指示。王雲。”

“請稍息。”團長還禮。

“是,稍息。”王雲筆直地站在一邊。

團長向新兵們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同誌們好,同誌們一路辛苦啦。”

王雲帶頭鼓掌引起一陣稀裏嘩啦的掌聲。

團長皮膚黝黑,身材魁梧,說話帶著一股陝西味:“新同誌們,我代表3235 團全體官兵你們的到來。”又是一陣稀裏嘩啦的掌聲,“你們的到來,為我們的團隊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你們是光榮的,因為你們擔起了保家衛國的重任,同時,你們又是幸運的,因為你們一當兵就來到了赫赫有名的‘濟南第一團’,這可是一隻英雄的團隊啊,我們團是R集團軍的前身,在戰爭年代,我們團南征北戰,為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我們團還是一個培養人才的搖籃,自建團以來是人才輩出,先後有69人走上了軍部級領導崗位,湧現出128名英雄模範人物,‘有鋼八連’、‘馬石山十勇士’等24個榮譽稱號和先進集體,別看現在你們一個個還鬆鬆垮垮的,你們極有可能就是明日的將軍之星,這就要求你們要發揚吃苦耐勞的精神,爭取在三個月的新兵訓練中順利完成從普通老百姓向革命軍人的轉變,親愛的新戰友們,努力吧,團隊的振興靠你們,團隊的未來靠你們……”

團長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講把新兵一個個聽得熱血沸騰起來,他話音剛一落,立刻響起一陣雷鳴般的鼓掌聲。

接下來開始分配新兵,各個連隊的幹部拿著花名冊喊著分到本連的戰士的名字,孫家樹被分到了一炮連,連長叫張長生,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精神,他跟王雲是老鄉,隻見王雲把張連長拉到一邊說:“老兄,咱可說好了,這個孫家樹新兵訓練一結束就調回宣傳股,放到別的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咱倆可是鐵哥們,我最相信你,全當給老弟幫個忙。”張長生連忙點頭:“那是,那是,以後有什麽好事可不能忘了老兄。”兩人抵著頭嘀咕了半天後,張長生這才領著孫家樹和另外幾名新兵回到了一炮連。

“一排長。”一進連隊大門張長生便大聲叫喊。

“到。”一排長張昆應聲跑過來,隻見他肩佩少尉軍銜,氣宇昂揚,眉間透著一股英氣,身材高大,一個標準的山東大漢形象。

張連長把孫家樹拉到張昆麵前說:“一排長,給你們排分一個大學生,你得給我把他帶好了。”

“是,保證完成任務。”張昆回答的幹脆利落,並順手把孫家樹的背包拉過來背在自己身上,說實話,連長對他是器重有加,有什麽好事首先想到就是他一排長,這不,新兵一來,連長就把訓練新兵的重擔壓給了他。

“排長,有好兵苗子嗎?”孫家樹順著聲音一看,隻見一個長得敦敦實實的老兵向他們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