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箸成歡?上冊 3

盛寧神遊萬裏之外,魂飛千年之後,卻一點也不妨礙出活兒。

他做的正是下午想到的那幾個菜,就是《臥虎藏龍》裏頭玉大小姐進摘星樓點的那幾道。其它幾道還不急,溜丸子那丸子卻著實費了工夫。

手下忙著,卻還渾渾噩噩的分神去想盛世塵與杜清若。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夫妻不像夫妻,情侶不像情侶,又不是兄妹。

想不明白,洗了手另擇材料,預備做杜清若點名要吃的珍珠湯餅,銀色的刃光在指間遊走吞吐,魚鱗像下雨般紛紛落下。

若是剝露複雜的心事,也能有像剔剝魚鱗這樣簡單就好了。

盛寧並非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但是,那太渺茫,也太不實際了。

砂鍋裏的湯飄出一陣又一陣的香氣。他打開鍋子,將切好的材料一一倒入,反手扣住魚尾,銀刀順著魚身削上去,再過來再削一刀,勾起魚身輕抖,兩片脊肉順滑下來落在砧上。

「別在這兒等著偷吃,叫人給杜姑娘收拾院子。我看……靠東北角的不錯,清靜。」

盛寧頭也未抬,可是坐在小幾子上發呆的小丁來了一句:「莊主說不用,讓杜姑娘住客房得了,反正也待不了幾天。」

「當然是莊主說的。」

「莊主什麽時候說過笑話?」

盛寧不知道怎麽地,心裏就一鬆。「那也未必。」

小丁眼尖手長,捏了一塊肉幹兒填嘴裏,「就是說,那也就少爺你有福聽到,我們是沒那個耳福的。對了,杜姑娘真是咱未來的莊主夫人嗎?」

盛寧麻利的將魚肉刮成糊狀,刺一一捋去,拌上蛋清,和上肉湯和其它餡料,捏出一顆顆小拇指般大的團子。粒粒晶瑩的小團子落進沸騰的肉湯裏,轉眼間就浮了起來。

「啊啊……真香……」

盛寧瞥他一眼。「口水吸一吸,這個是待客的菜,不能偷吃。」

盛世塵並不想成親吧?或者說,他並不想和杜清若成親。

但是,他總得成親的。

盛世塵不是個出家人,也不是太監。他總有成親的時候。

盛寧這樣想著,適才一點輕鬆又不翼而飛了。

這是怎麽了?這麽患得患失的,彷佛得了熱病。

晚餐盛世塵在自己房中用,杜清若的飯菜是在客房吃的。

盛寧端了菜,先送給杜清若,然後再去送給盛世塵。

「你和杜姑娘是世交吧?」

「杜姑娘年紀不算大,不過十八總有了吧?」

盛世塵掃了他一眼。「十九了。」

盛寧哦了一聲,利索的把碗碟收進盒中,交給小丁把他遣走,再把泡好的茶斟進杯中,微有些淺綠的茶水,漾著清淺的花香茶香氣。

「十九了啊……她家人一定很急著想把她嫁出去吧?」

十九不出嫁,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算是老姑娘了。

盛世塵在庭院裏漫步,盛寧亦步亦趨。他當然知道在盛世塵麵前不應該這樣,但是要讓他自己和自己打啞謎,非憋死不可,「先生,你會娶杜姑娘嗎?」

盛世塵轉過頭來看他。夏末秋初的天,黑的晚,他的臉在一片蒼闌的天色裏,顯得有些難以捉摸。「你今天的話,多了些。」

「我不放心啊。」盛寧理直氣壯,「先生的終身大事,怎麽能不打聽清楚?或許……明天我們就會多個莊主夫人了。」

「不會的。」盛世塵一笑:「我不會娶親。」

盛寧沒來得及說話,盛世塵悠然邁步向前,「你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就是在想這個?」

「啊?啊……」盛寧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先生,你是說,你現在不打算娶親?」

「以後,也不打算。」

盛寧的心,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懸了起來。「先生,難道你想出家嗎?」

「嗬……」盛世塵淺笑:「出了家,許多美食都吃不得。不不,我不想出家。」

那……

盛寧衝口而出:「莫不是先生你有龍陽之癖?」這句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妙,連忙拔腳想跑。結果一步也沒踏出去,身體就麻痹不能動彈了。

「今晚風清月明。」盛世塵含笑說:「你多欣賞一會兒,我先回去了。」

盛寧連嘴唇也沒法兒動,舌頭都麻了。他甚至不知道,是被點了囧,還是用了藥。

嗚……真是禍從口出。

看著盛世塵修長如芝蘭玉樹般的身形漸行漸遠,消失於一排柳樹蔭下。

真該死,怎麽突然冒出那麽句話來!龍陽之癖可不是一個特別光彩榮耀的詞兒,無怪盛世塵要罰他,這也不算冤枉。

說實話,隻是罰站,還沒有罰跪呢,算是輕的。

月亮升到了樹梢頭上,圓圓的冰輪被橫枝割成了好幾塊。

盛寧站在園中小徑上,一動不動,似乎相當投入的在賞月。

那,盛世塵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今年二十好幾,當然,放在前世那個時代,根本不算什麽,三、四十才結婚的人也多的是。可這裏不是現代,這裏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男子一定要成親生子接續香火的時代。

盛世塵無疑是一個視世俗禮法於無物的人,但是,即使是這樣的人,也會愛慕異xing的吧?

或許,隻是沒碰上能讓他動心的女子,那個將來可能是他妻子的人,不是杜清若這一類型的。也可能,他不想讓旁人介入

他平靜安寧的生活,他一個人過的也相當好,很舒適,沒必要娶親生子來勞碌自己。

當然……也許……或者……說不定……

盛寧的臉慢慢紅了。

說不定,盛世塵,他真的有……

盛寧直站到中夜,身體慢慢有了知覺,滑坐在地上。

小徑上圓石涼滑,天上月色如水。可是,這些都不是他更關心的事。

他一邊揉著已經沒知覺的腿,一邊想著。盛世塵,他是不是有斷袖之好?如果是的話……這個問題他從在這裏罰站就開始想,想到現在也沒有想出個子醜寅卯來。

「少爺,」小丁一板一眼的走過來,「莊主說你在這裏賞月亮,還真說準了。入了秋露水大,你要賞月也穿厚點兒吧。」

盛寧苦笑著爬起來,「莊主交代你來看我還在不在這兒的嗎?」

「莊主說,你要還想不明白,就繼續在這兒賞月好了。」

盛寧搖搖頭,「算了,我明白,我不賞月了。」

小丁十分好奇,「少爺,你明白了什麽?」

盛寧看他一眼,「你想知道?那你在這兒賞會兒月吧。」

小丁搔了搔頭,盛寧腳步不穩,走出幾步遠回頭看,小丁正抬起頭,聚精會神的看著天上月亮。

盛家莊那一個月,夜貓子急劇增多,許多仆人白天都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掛著國寶似的黑眼圈,一天到晚的打著嗬欠。據說是為了參透莊主親傳的武功秘要。

眾人口耳相傳,此武功與月亮有關,須擇夜深人靜時分,萬籟俱寂之際,於空園無人之處獨自觀月,暗加揣摩,用心領會,方得悟道。

莊主盛世塵一度為此事疑惑,不曉得是誰造謠生事,騙人入穀。不過好在這也不傷天害理,旁人要信,他自然不會去一個一個的辟謠。

那是後話。

盛寧被罰了跪之後的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首先是,他連著七、八天做的飯都被盛世塵挑剔為不能入口。接著是衣裳,盛世塵吩咐,時令已經是要入秋了,那麽夏天的衣裳是穿不著了,都洗淨曬幹整好入櫃。

這個活計說起來並不多費事,可是做起來卻是要人命的勞累。

然後,換帳子、換地席、換窗紗,甚至桌椅板凳都換了一遍。

盛寧那大半個月裏,臉一下子瘦了一圈,本來是張湯圓樣圓滾滾的頭臉,現在瘦了些下來,變得有些像餃子般半圓不圓的。當然,這餃子的餡兒還是很足很多的。

「先生。」盛寧硬著頭皮,端著托盤敲門,「用膳吧。」

盛世塵頭也沒抬,「我不想吃熱菜,換成冷盤吧。」

分明還是沒消氣。盛寧嘻嘻笑:「今天風涼,冷菜傷胃,還是吃熱菜的好。」

盛世塵抬起頭來,淡淡然悠悠然的說:「換冷菜。」

盛寧站住腳,停在門口,一隻腳踏在門裏,一隻腳還在屋外。過了會兒,他小聲說:「是,我這就去重做。不知道先生想吃什麽菜?」

盛世塵恬淡的一笑:「你揀時令的做吧。」

盛寧那個鬱悶,簡直沒法說。但也有人不鬱悶,比如小丁。撤下來的菜多半被他端了去,呼朋引伴,大家一起享用盛寧精心烹調的食物,卻連半分同情心也不分給他。

不過,小丁倒是問過,盛寧到底是做錯什麽事,把先生得罪的這麽厲害。

盛寧當然不會被他問住,輕描淡寫,就把小丁的注意力引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盛寧掩門出了院子,小丁就滿麵堆笑迎了上來。「少爺好,少爺早,又送飯呢?今天做的什麽?」

盛寧沒好氣:「鬆枝熏肉。」

小丁兩眼一亮,手已經伸了過來,「莊主定是不喜歡……我替你拿走吧。」

盛寧手上一輕,小丁已經連托盤一起接了過去,似乎是怕他反悔,退了幾大步,轉身兒就跑。

虧得盛計**的他輕功不錯,要不然,這樣跑法,十盤菜也都給他顛翻過來。

盛寧再翻工,做的冷菜是烏梅豆腐。材料是已經預備好的,原來打算明天做,現在卻隻好先用上了。

豆腐在盤中呈現一個八卦的圖案,白的是杏仁豆腐,紫黑的是烏梅豆腐,相濟相成,看上去趣致之極,彷佛水晶美玉,白的細膩,黑的晶瑩,相間相映,說不出的好看。聞起來一股淡淡的果香,淺淺甜香絕不膩人。

想必盛世塵再挑剔,這道菜,也舍不得打回頭來的。

這道美食冰冷清甜,口感軟糯滑溜,入口即化。再配了兩樣素菜,這一次他沒有自己再去送,喚了一個盛心的小僮過來,命他把飯菜端了送去。

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給原封不動打回來。

盛寧坐在地上削馬鈴薯的皮,心思全不在這上頭。細長的薄刃像是自己有生命一般遊走。忽然窗外有人讚了一聲:「真是好刀。」

盛寧吃了一驚,轉頭看到杜清若站在窗子外頭,忙站了起來。「杜姑娘,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事,中午那幾樣菜味道極好,我來謝謝你。」杜清若摸摸臉龐,「唉,可是這幾天我的臉圓了一圈兒呢,不知道我走的時候,是不是胖的連輕功都用不了。」

盛寧一笑:「杜姑娘過獎了,妳不嫌棄就好。其實妳體態這樣輕盈,一點兒也沒有發胖。」

杜清若笑笑,走進屋裏來,「是嗎?你哄我開心的吧。你家先生會說話,你們跟著學藝,練的也很不差嘛。」

盛寧說:「這屋裏暗,杜姑娘請到那邊廳上去坐吧,我讓人送茶點過去。」

「不用。」杜清若柳眉一揚,「我又不是來找你要吃的。怎麽,我這個人看上去這麽饞的麽?找你除了吃就是吃,就不能有旁的事了?」

盛寧笑著說:「哪裏。杜姑娘是貴客,我唯恐招待不周。杜姑娘有事,請盡管吩咐。」

「好,那你現在陪我去外頭逛逛瞧瞧。我來這裏好幾天,成天悶在莊裏,一趟都還沒有出去過呢。」

盛寧怔了一下,「杜姑娘要逛街?請……稍等,我叫人來陪妳去。」

杜清若兩眼明亮有神,「不用旁人,你陪我就好。」

盛寧愣了一下,順手在身上擦擦手上的水,「好,我去換件衣裳,請杜姑娘稍等。」

她笑的很得意:「哎,都認識了這麽些天,還一口一個杜姑娘的喊我,太見外了。不如這樣,你喊我杜姐姐,我喊你小寧,好不好?」

杜——姐?姐?盛寧幹笑:「這個……杜姑娘是我們先生的貴客,喊妳杜姑娘已經不恭了。再說,我……」

「行了,我說行就行,大不了當著你先生的麵不喊。」杜清若頭湊過來。

她身材長%,而盛寧卻是還未長開的少年身形,比她矮些。

「就這麽定了。你快去換衣裳——要不要我幫忙?」

盛寧騰一聲鬧了個大紅臉。

沒,沒搞錯吧!

這個女人,居然,居然在在——調!戲!他!

盛寧捂著要冒煙的臉跑出來,速度簡直像是在逃命,身後還傳來那個女人猖狂的笑聲。

天哪天哪,這什麽世道!這女人比現代的豪放女還可怕。

他的小僮名叫小棗兒,遠遠的就從門裏迎出來。

「少爺你怎麽……」

盛寧放下手,做個深呼吸,再做個深呼吸,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我要更衣,替我準備下,我要陪杜姑娘出去逛集市。」

小棗兒哦了一聲:「小胡子,過來替少爺梳頭。」一麵自己去打開櫃子取衣裳。

不用懷疑,小胡子也是盛寧給取的名字。兩個小僮起初被盛寧威嚴的假相蒙蔽,不敢對這名字有什麽異議,等到他們終於弄明白盛寧軟弱隨和的真麵目,已經來不及。

這名字已經叫開了,大家都說好。當然好,又好記又好笑,怎麽不好?

「算了,頭別梳了,衣服就那件藍的。去把抽屜裏的錢拿來。」

小胡子把剛拿起的梳子又放下,「是。」去裏間打開了盛寧平時放菜錢的抽屜,又回頭問:「少爺,拿多少?」

盛寧沒有好氣:「都拿著。」

小胡子嚇一跳。「這可有二、三百兩呢,杜姑娘能買得了這麽多東西?怕不把整個集給搬空了啊?」

盛寧歎口氣。女人是種不可理喻的動物,她們對購物天生的狂熱和偏執,是男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的。

把銀票和碎銀,還有兩吊錢一起包好揣上,盛寧推門而出,步子邁的叫一個大,臉容叫一個肅穆,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烈士一去不回還的悲壯勁兒。

杜清若也換了件衣裳,竟然是給盛世塵新做還沒上過身的一件儒生袍,領襟、袖口和下襬處都用淺綠的絲線繡出精致的連雲鎖紋,青絲在頭頂綰起,打橫別著銜月簪。簪子碧綠,發鬢烏青,越發襯的眉眼如畫。

她個頭原本就比南方這裏的女子高,又習武,很有瀟灑不群的氣度,竟然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盛寧愣了了下,由衷的說:「杜姑娘,妳要是生成個男兒身,保準是個萬人迷的翩翩佳公子。」

杜清若朗朗一笑,聲音也拿捏起來,啞啞的說:「你可真會逗人開心。萬人迷?嗬嗬。」

盛寧一伸手,「杜姑娘請。」

「哎?該改口了。喊我杜兄,我喊你小寧。」杜清若笑容可掬:「這下你可得聽我的了吧?」

盛寧一笑:「是,杜兄先請。」

兩人走在街上,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有些懶洋洋的,這時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已經走的慢得多,不像清晨那樣來去匆匆為生計奔忙,小販們半瞇著眼,不怎麽賣力的招徠買客。

盛寧才走了沒幾步,忽然杜清若喊:「小寧你來看這個。」

盛寧回頭,是賣絲絛的。

買了十來根花樣不同的絛子,再向前走。

「小寧你快看這個。」

是賣扇子的。

買了十來把扇麵各不相同的扇子。

這回是賣竹器的。

賣繡品的。

半條街沒有走完,盛寧發現自己考慮問題不周到,十分不周到,嚴重不周到。陪杜清若出來逛街,不但要帶足夠的錢,還要拉輛車,最重要的是,體力與耐心都要無限強才夠用!

盛寧自認是脾氣是很好的一個人,山莊裏的大家夥兒,也都一致認為這位少爺是最好相處的。但就算是最好相處的人,到這會兒也好不起來。

杜清若站在一所樓外,死活非要進去。

盛寧麵無表情,可是一雙手死死抱著柳樹不放。

「進去看看嘛,看看就出來!」

「你這小孩子這麽死腦筋!我是好意,帶你來見世麵啊!」

「好意心領,杜兄,天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回去也沒事做,多無聊。咱們進去聽個曲兒,不在這兒吃飯,回去吃。」

杜清若笑吟吟的:「看不出你這麽害羞啊?怕什麽?裏頭有老虎能吃了你?」

盛寧大無畏的說:「有,有好多母老虎。」

「啊?哈哈哈……」杜清若一愣,險些岔了氣兒,鬆開拉著他肩膀的手,捂著腰笑起來,「告訴你,不用怕。她們再凶,也凶不過我。」

盛寧翻翻白眼。這個女人太恐怖了,這種話也說的麵不改色。

要是江湖兒女都這麽可怕,難怪先生他要獨身一個人。

娶這種老婆,不僅要有很強的家底,很強的武功,最重要的是要有很強的心髒承受力,另外再準備一瓶萬能染發劑,以免華發早生,有礙觀瞻。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杜清若突然麵色一沉,一手在他肩胛上一拍。

盛寧隻覺得兩邊膀子好像過了電一樣的發麻,一點力氣也沒有。杜清若很輕鬆就把他從柳樹上「扒」了下來,扯進了「錦雲樓」的大門。

盛寧身不由己,一句話噎在喉嚨裏沒喊出來:都來瞧啊都來看,女人也來逛妓院!

裏頭迎出個穿紅綢衣裳的女人,人未到香先至,一股濃烈的脂香,嗆得盛寧喉頭發癢,忍咳嗽忍得臉通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害臊呢——比如杜清若就是。

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笑著說:「別害羞啊,這個是一回生兩回熟,你師父自己就是個沒剃頭的和尚,肯定把你們都教的跟小和尚似的,放心吧,今天跟著哥哥,我叫你好好開開眼界。」

裏頭迎出來那個女人,看身段也是半老徐娘,不過要說風韻……就好像沒存住多少了。

「喲,好俊的兩位公子。快裏頭坐,來人來人,上好茶,出來招呼——」

杜清若攔著她說:「別忙著,妳看我臉生,就想讓我們先當冤大頭掏茶錢?告訴妳,小爺可是聽說過妳這裏的名聲的。妳們兩個大頭牌,至少也要叫一個出來陪我們,要不然……」

那個女人笑的臉上一抖一抖的,盛寧幾乎可以聽到她臉上的粉簌簌地向下掉的聲音。

真是作孽啊,難道粉是不用花錢的買啊?那也不能這麽不要命似的往臉上搽啊。

「哎喲喲,公子爺,您看,我這哪能拿次貨搪塞您啊!不過這會兒兩位姑娘都不得空。花如錦姑娘上了花舫,這會兒不在樓裏呢。瑤雲姑娘昨天晚上獻舞累著了,還沒起身哪。

「您看,要不您二位先坐著,我去把給姑娘的花帖子排一排,也給您找個絕對不差點兒的來,您先聽曲喝酒——」

「行了行了,別拿三流的人來應付我。」

杜清若的手指頭快戳到她臉上去,一副老油條狀,「我還不知道妳?三十多的老草稞子妳都能誇成姑娘十八一朵花兒。我可告訴妳,妳要真這麽幹,我保證妳以後的生意也別幹了。」

乖乖。

盛寧偷著眼看杜清若。

這個女人真是女人嗎?簡直比流氓還流氓、比色狼還色狼!

進這種地方跟進了自己家門似的。她……先生的未婚妻,啊,或者說,是曾經的未婚妻……怎麽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渾渾噩噩的被拉進去,這間錦雲樓是城裏首屈一指的大妓院,但是盛寧不要說進,就是想也沒有想過會進這種地方。

盛世塵是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紅塵的影子,當然……更沒有這種飲食男女的情欲渴望。連帶著山莊裏的人,盛輝、盛安、盛心……大家也都過著苦行僧似的生活。

不是清苦……

隻是,隻是,也許都是年紀尚小,所以,從來沒有人想到過這些。

一直到有兩個姑娘進了房,盛寧才突然醒過神來,臉色一變就要起身。杜清若笑吟吟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子又把他的力氣卸掉了大半,腿一軟,又坐回原處。

「哎,別急嘛,人家姑娘才進來。」杜清若一抖扇子,嘿嘿笑:「你看看你,頭次來也不用這麽著……」

盛寧的舉動被他這麽一說,馬上被曲解成另一種含意。連剛進來的兩個女子都掩口嬌笑,一麵笑嗔:「哎喲,公子莫急,奴家這就過來了。」

盛寧的臉從進了這裏就一直是滾燙熱,一個女子走到杜清若身邊坐下,另一個就坐到了他的身邊,還挨的很近。盛寧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上頭頂去,腦袋一跳一跳的脹得難受,恨不能就要爆開似的。

「哎喲,小哥兒不好意思了。真是頭次來啊?」那個女子帕子一抖,一股子比殺蟲劑還衝的香粉味兒登時充滿了盛寧的呼吸。

天啊……這肯定是古代版的殺蟲粉吧?居然、居然有這麽嗆這麽難聞的香粉,更、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居然還有女

人願意把身上灑滿這種味道。

她是打算把進來的人迷死還是嗆死?

「來來來,喝杯酒,我們這裏啊,是找樂子的地方,包你一杯解千愁……」

不知道杜清若是使了什麽手法,盛寧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掉了,那杯酒遞到了嘴邊,想伸手推開,可是竟然抬不起手來,隻好側臉躲避。「我不會喝酒,我不喝。」

「哎呀,一學不就會了嘛。」那個女子笑著,不肯放棄,一手端著杯,一手居然向盛寧脖子上繞過來,「來來來,我喂你喝。」

杜清若笑咪咪的看著盛寧好像上刑場殺頭似的,被那個女人撬開嘴唇,硬是灌了一大杯酒下去。本來已經通紅的臉,居然還能更上一層樓,紅的跟要燒起來似的,少年人的皮膚薄嫩,像是粉色的水晶般,透出又羞又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來。

呀,真有趣,隻這麽看著就讓人心情大好。盛世塵這家夥真是太會享福了,收了一把徒弟,個個嫩的像水蔥兒似的,尤其這一個,又白又嫩,活像剛出籠的小湯包,說話討人喜歡,手腳伶俐,最要得的是燒一手好菜,直能勾出人饞蟲來。

可惜看這小家夥的樣子沒那容易拐,對盛世塵忠心的很。

不過,小孩子不懂事,死心眼是有的。等他心眼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未必就會願意死待在盛世塵那家夥身邊。

這天地寬廣,能去的地方有這麽多,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裏,守一輩子,有什麽意思?

杜清若又啜了口酒,得意洋洋在身邊那個姿色平平的女子臉上摸了一把。那個女子很配合,馬上嬌嗔連連,可是那塗滿脂粉的臉上半分紅暈和害臊也找不出來。

在這種地方,是找不到純真的。

杜清若愣了一下,再回頭看看差不多快紅成一隻燒熟蝦子似的盛寧。

那個坐在他身邊的女人也覺得有趣,正拚命的灌他酒。

盛寧的眼睛濕漉漉的,充滿羞惱和困苦。

杜清若心裏「咯#」一聲,隨即寬慰自己。

玩玩兒嘛,他一個男孩子還能出什麽事兒?

不好意思也是正常的……

應該,應該沒什麽關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