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過的,終究是躲不過的。白寧縮在牆角,夏天的陽光那麽強烈,白寧卻似乎還覺得冷,她拉了拉衣襟,打了個寒戰。白寧今年還不過五十多歲,梳了個現在這個年齡婦女少見的發髻,穿的也是這個年代少見的對襟褂子,天藍色的布,是她自己親手紡織染色,又親手裁剪縫製的,顯得與周圍的人群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知道那些鄉親們一麵畢恭畢敬的來她的佛堂燒香,求她賜仙丹(香灰)於自己的家人,一麵背後議論她如此取財大為不義。她甚至親耳聽見一個小孩在跟祖母領完仙丹後說道:“這不就是香灰嘛!一支香燒下來那許多香灰,我們做什麽非要到她那兒去求?自己燒一支不行嗎?”旁邊有人嗤笑,白寧隻是低頭念佛。她的心裏,隻求吳清平平安安,求丹藥的人給不給錢,給多少錢,她並不在意。有一次在眾人都走後,從箱子裏清理出來了一堆一分的紙幣,甚至,還有一張冥幣。白寧苦笑一下,心裏知道鄉親對她不以為然,但也並不往心裏去。

今天一早,白寧如往日般起床梳洗,梳子從長發上滑落,卻突然失去平衡似的,白寧一失手,隻聽得咯嘣一聲脆響,梳子掉在地上。白寧撿起看時,斷了幾根齒,上麵纏繞著幾根灰白的頭發,不禁悲歎,落葉歸根,秋之將至矣。這柄梳子,通體黑色,半透明,帶著點溫潤的光,是白寧心愛之物,它已經陪了白寧幾十年,終於也有斷了的一天。

這時,突然想起吳清,白寧心裏一凜,剛一翻開日曆,已經知道事情大為不妙,因為,離一個日子,已經非常近了。白寧這些年來,一直迫使自己不去想它,想要忘掉那個日子的存在。可這些年來,她又沒有一刻能夠忘掉那個日子的存在,她甚至是扳著手指頭,一日一日數著過日子,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睜著眼睛看著時間流走,看著那個可怕的日子獰笑著走近。

吳清可以不記得過去,不害怕未來,可是白寧不能。白寧也希望自己可以忘卻,但是,漫漫長夜,麵對黑暗中隨時來襲的恐怖和危險,總要一個人得醒著,總有一個人,必須守衛著其它人的安全,而白寧,就一直睜著警惕的雙眼,守衛女兒的安全,自始至終。是的,因為終點,可能很快就會來臨。

白寧又一次對著佛像,點起了一炷香。雖然心裏惶恐不安,可是菩薩是不可以怠慢的。白寧將香在長明不熄的油燈上引燃,對著菩薩拜了兩拜,舉手要插入香爐。可是,插不下去,鬆散的香灰,竟堅固得像混凝土,手裏那一炷香,插不下去。白寧看向菩薩的慈眉,菩薩的嘴角,有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沒有一句話,卻又說盡千言萬語。手下一鬆,香牢牢的插住了。

白寧退下來,又拜了兩拜,方才去打開大門。厚重的木門,粗粗的門栓,白寧覺得自己老了,頗費了些力氣才將門栓取下,將大門向裏拉開。門吱呀一聲開了,似乎從門外撲了什麽東西進來,白寧猝不及防,還未將手中門栓放下,一個白色的,一人來高的影子,就撲了進來。白寧失神,回頭尋時,又哪有什麽異樣?

村人打門前經過,笑道:“白嬸,這會兒才開門哪?”有進香的,先後進來,在門後的箱子裏放下幾個雞蛋,幾顆青菜,又或者用紅紙包了些錢,都塞在裏頭。白寧也不留意,隻是笑著迎候他們。

細心的便問:“白嬸,今兒你臉色不對,可要看看醫生?”有人便打趣,“白嬸便是最好的醫生,還用得著看別人?”白寧隻是微笑不語,頗有幾分禪機的樣子。

一切是很寧靜的。隻有想起女兒,說到女兒,白寧的身上,才有一些平常人的氣息。雖然吳清嫁給寧遠後,寧遠極其反感白寧的“裝神弄鬼”,惹得吳清很是不快,但白寧自己心裏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反而頗為欣賞寧遠意誌的堅定。

今天來的客人少,白寧很早便把他們都送走了,自己縮在牆角的登子上曬太陽。一邊曬太陽,一邊想著遙遠,卻依舊清晰的過往。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吳清一眨眼,便從一個小娃娃,長大嫁人。

雖然那個日子即將來臨,白寧卻仍然不想告訴吳清,她不想讓吳清的生活,蒙上任何不快。隻是,要給吳清提個醒……白寧飛快的奔向樓上,撥通電話,沒人接聽。再撥,終於聽到寧遠氣定神閑的在那頭說話。吳清不在家,隻是……白寧腦子裏電轉,她必定是把護身符落在家裏了,要不,為何感應到她的氣息依然在家,人卻不在了呢?寧遠渾不當一回事,白寧氣急敗壞,好不容易說服寧遠去給吳清送護身符,終於心下略為鬆快了點兒,雙腿酸軟無力,斜斜的靠在桌上,無聲的抽泣起來。

哭了一陣,方又想起遺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沒說,但此時,電話沒人接聽,寧遠早已走了,也許是天意吧,白寧極力不讓淚珠落下,隻能盡力而為了,她對自己說。

寧遠送完護身符後,又搭地鐵回公司上班。他是做銷售的,一天到晚在外跑,老板要是問起,隨便找個借口便可應付過去,另外因為銷售成績好,老板對他大部分時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一路之上,怎麽回味今天的事情,都覺得有些不對勁。老嶽母難道真的有些神通?可是這也太可笑了,簡直是在挑戰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權威,轉念又想,這世界上確實有些事情是無法解釋的,隻能說科學還沒發達到那一步,無法解釋那種現象罷了。想到這裏,寧遠又安安心心的哼起了小曲,不知道吳清現在到哪兒了?這一路之上,感覺是否有些好轉?

想起吳清,寧遠又撥了個電話給老嶽母,沒想到電話剛響了一聲,白寧就氣喘籲籲的拿起了電話,“喂!”語氣裏,好像還帶著哭腔。寧遠一愣,又畢恭畢敬的叫了聲:“媽!”經過了今天的事件,寧遠對老嶽母多了幾分敬佩。“媽,您叫我給吳清送護身符,我給她送過去了!”寧遠匯報道。

“清兒她好嗎?你可要叮囑她千萬小心!唉,真是邪性了!她怎麽竟會忘了帶護身符?那護身符,是,是取不下來的!怎麽竟會掉在了家裏?”白寧很焦急,似在自語,又似在責問誰。

“媽,您這是什麽意思?”寧遠聽得稀裏糊塗。

白寧歎了口氣,說道:“我跟你說了吧,那護身符,實在是續命符,注定要陪著吳清一生,隻有吳清死了,或者我死了,那符才會自己消失!否則是不會掉下來的。”

七月的天裏,寧遠竟聽得打了個寒戰,汗水濕透了後背,“媽,這話可不能瞎說啊,吳清現在好好的,沒事!”

白寧也並不辯解,聲音依舊顫抖著問:“吳清,吳清這兩天沒出遠門吧?你叫她千萬不可近水,如果有空的話,你陪她回家一趟!這兩天,你要盡可能跟她呆在一起。”

“晚了!”寧遠還抱著一絲僥幸:“媽,為什麽不能近水?吳清公司組織他們去海濱旅遊,我親眼見她上了車,怕是已經快到了!應該沒事吧?您別嚇唬我啊!”一個大男人,竟然忍不住鼻子一酸,趕緊忍住道:“媽,吳清她要是有什麽事,您叫我怎麽活啊!”俗話說,關心則亂,此話真是一點沒錯,平時寧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一涉及到吳清,馬上就糊塗了。

白寧在那一頭也忍住不安,勸慰道:“沒關係,沒關係,你先別急,你再打個電話給吳清,看看能不能聯係上她,想辦法問清楚她們的行程及住宿安排,其它的,交給我吧!”寧遠想想,趕緊給吳清撥電話。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候再撥。不對,吳清會給誰打電話呢,她朋友很少,又有誰值得她在旅途中念念不忘?寧遠出於擔心,手握著話筒竟然放不下去。鼓起勇氣再撥了一遍,依舊在正在通話中。

難道是正在給白寧打電話?寧遠想了想,隻有這一個解釋了,便放下電話,用冷水衝了把臉,使自己冷靜一下。

也許是嶽母老糊塗了,跟自己開玩笑呢。寧遠勸慰自己。

“喵嗚!喵嗚!”寧遠這才注意到,被關在陽台上的貓,此時拚命的撲著窗戶想要出來,“喵嗚!”這貓的叫聲,有些怪異啊,它還從來沒叫得這麽淒慘過呢!寧遠這麽想著,還是打開了客房的門,又想起,那日,貓對著廚房的門,也是這般叫來著……不過當時怎麽沒有注意呢。

門剛打開,貓似乎不要命的躥了出來,速度之快,令寧遠都無法反應過來。

“喵嗚,喵嗚!”貓躥到大門口,拚命扒拉著門,看意思是想出去。寧遠直覺這屋裏有些什麽不對勁。自己家對門養了一條大狗,貓每次到門口都會被狗叫聲嚇回來,今天,狗在拚命的叫,貓卻一個勁想向外撲,肯定有些什麽地方不對勁!大咪像是受了極嚴重的驚嚇,一刻也不願意在家呆了,可是是什麽嚇到了它呢?

寧遠還沒覺出哪裏不對,餘光瞥見牆上有個東西在移動,想要回過頭去時,頭上受了一下重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