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微一行禮,轉身快步而出。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難以成步,彷似一把尖刀貫穿胸口,攤手查視卻沒有血。我疑惑了會,嘿嘿一笑,原來心被掏走了,難怪覺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樣東西。

黑沉沉夜sè中,我茫然立著,我究竟該去哪裏?我的家在哪?每個人都有家的,我的家呢?爸爸,媽媽,姐姐,姐姐!我嘴裏一麵喃喃叫著,一麵恍恍****地四處尋著。

尋來尋去,卻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心下恐懼急躁,姐姐,你在哪裏?“小姐!”巧慧撲上來,輕抱住我柔聲道:“我們回去。”我看了她半天,忽道:“你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姐姐呢?我要去尋她。”巧慧道:“主子在屋子裏等你呢!乖乖和我回去,就能見著。”說著攙扶著我往回行去。我心中大喜,彷似在漆黑深夜中忽然見到了一點燈光。

我看著前麵打燈籠的梅香道:“冬雲呢?怎麽換丫頭了?”巧慧說:“冬雲嫁人了,這是新來的。”我剛隨巧慧踏進門口,明亮的燭光一照,仿若閃電劃過,心頭忽似明白過來,原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沒有姐姐,沒有玉檀,沒有孩子,沒有朋友,沒有胤,我已一無所有!心頭的那點火刹那熄滅,全身力氣也隨之盡去,身子一軟,暈倒在巧慧懷中。

身子輕若羽毛,在一條黑暗的河流中漂浮,無痛無喜無悲。就要隨波遠去,可總有個聲音固執地叫我,一遍遍地喊‘若曦’,一遍遍地說‘我們還是朋友’。朦朧中覺得我不能就這樣走,我要確認一下。

“若曦!”我無力地張了張嘴,卻啞然無聲。十三緊握著我手道:“你怎麽這麽傻呢?一朝相知,終身知己!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對你沒有半絲怨怪,若真有恨,也隻恨造化弄人!”

我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十三拿絹子不停地替我擦淚,“答應我,你不會放棄,不會放棄!若曦!我也承受不起太多失去。”我嘴唇翕合,一絲聲音未發出,已是一頭冷汗。十三忙道:“別急,有什麽話回頭再說。你燒了好幾天,嗓子隻怕要緩幾rì。”

我伸手顫顫巍巍地比劃了兩下,十三忙伸過手掌,輕扶著我的手,我食指在他掌心寫道:“好開心!”十三點頭道:“我也一直很開心能與相知相交。”我扯了扯嘴角,卻實在笑不動,繼續寫道:“十四,願意。”幾個字,力氣已用盡。

十三愣了一下,湊在耳邊低聲問:“轉告十四弟,你願意?”我微點了下頭。十三靜靜瞅了我好久,忽然好似下定決心,低聲問:“如果我照辦,你就答應我絕不會放棄自己?”我又點了下頭,手做了個鳥兒飛翔的動作。

十三眼中含淚點點頭,“我會盡快告訴十四弟的。”我用眼表示謝意,他道:“你休息吧!”我眼睛在室內掃了一圈,隻有靜立在簾子旁的巧慧。我緩緩閉上眼睛,陷入半睡半醒間。

暈沉沉不分rì夜,有時醒來屋內通亮,有時醒來一片漆黑。總是強撐著,努力看清楚身邊的人,有時巧慧、有時梅香、有時菊韻,從無他。一瞬間的清明後,又再度睡去,再醒時依舊。

不知道過了幾多個rìrì夜夜,終於能說話了,第一句話就是吩咐菊韻打開窗戶,菊韻勸道:“姑姑身子不好,隻怕禁不住風吹。”我定定盯著窗戶,巧慧忙去打開,看著窗外一方碧藍天空和悠悠白雲,那才是我的歸處,再無一人的紫禁城不是我的家。

巧慧、菊韻躬身請安道:“十三爺吉祥!”十三從珠簾外衝進來,邊揮手讓巧慧和菊韻退下,邊急道:“十四弟手中居然有皇阿瑪的聖旨!現在滿朝文武都已經知道皇阿瑪當年已經留旨賜婚十四弟和你。隻要十四弟願意,可以隨時公布聖旨娶你。皇兄隻怕馬上就來,你趕緊想想如何應對。”

難怪十四敢說能帶我出宮的話,我呆了一下問:“聖祖皇帝什麽時候給十四爺的旨意?”十三道:“康熙六十年十一月。”我猛然想著十四當年在浣衣局所說的話‘皇阿瑪說我立下大功,問我要什麽賞賜,我就又向皇阿瑪求婚,求他賜婚就是給我的賞賜,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諒你,即使有錯,這麽多年吃的苦也足夠。’,微微笑了下道:“這是聖祖皇帝給十四爺西北戰功的一件賞賜。”

十三急道:“你怎麽一點不怕呢?你知道不知道皇兄在朝堂上接到聖旨時,臉sè瞬間一絲血sè也無,可嘴角還要帶著絲笑聽底下百官評議此事。”

他話音未落,我向他指了下外麵,十三忙回頭請安。珠簾外的胤靜立不動,隔著一顆顆翠綠的琉璃珠,他的臉模糊不清,隻有冰冷的視線鎖定著我。半晌後他緩緩伸手撥開珠簾,眼中掠過恨,怨,不敢相信,我心中劇痛,不敢再看他,看向窗外,心中一遍遍默念著‘相愛容易,相守難,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隻聽幾聲‘喀嚓’聲後,清脆悅耳地珠子砸地聲音,輕重不一,嘈嘈急雨,切切私語。嘈嘈切切錯雜,一粒粒,一串串紛紛而落。半晌後方寂靜無聲,隻餘一地翠珠。

胤站在殘破的珠簾旁,手中仍握著幾截珠簾。剛才的歡快響聲越發襯得此時死一般的壓抑。胤把手中的珠簾隨手扔到地上,又是幾聲清越的聲音,伴隨著滿地溜溜滾著的珠子。

他忽地大笑起來,扶著門框笑得前仰後合,半晌後方止住,依舊帶著笑問:“你這麽多年究竟做得是什麽功夫?既然要嫁老十四,當年又何必抗旨?既省了我的心,自個也不必遭那麽多罪。”

低頭靜立一旁的十三低聲驚呼道:“抗旨?”胤笑指著我,對十三道:“我一直未對你說,她被皇阿瑪罰到浣衣局就是因為不肯嫁給老十四。”十三凝視著我,眼中敬佩哀憫錯雜重疊。

我垂目靠在榻上一動不動,胤緊走了幾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臉道:“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晉,也就能讓老十四娶不到你。”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遺詔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裏立即增了口實,你既能不把這道遺詔放在眼裏,那其它遺詔也可以……”十三阻止道:“若曦!”我在舌尖的話忙吞了下去,可胤唇邊的那絲笑已經消失。

我輕歎口氣道:“自古皇帝最怕自己旨意得不到尊重,如果你如今公然不遵照聖祖皇帝的詔書,那將來子孫就有例可循,置祖宗家法於何地?就是眼前還有滿朝文武悠悠眾口。”

胤盯著我笑歎道:“你的聰明和辯才都是拿來傷我的嗎?”兩道目光宛若利劍,刺在心上,疼痛難忍,我彎著身子道:“我們如今一直在彼此傷害。當年在浣衣局時,雖隔著重重宮牆,我心裏卻滿是對你的戀慕心疼思念,如今雖rìrì相對,我卻漸漸在怕你,甚至當我想起……想起……我會恨你。你如今對我也是恨意重重。我不想有一天最後隻餘彼此憎恨厭惡,我不能想象那天來時我該如何麵對,所以才想離開。胤,放我出宮吧!”

胤默了半晌道:“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回到以前。”我搖頭道:“沒有人能回到以前。玉檀死了,孩子沒了,十三爺囚禁十年,你從五十一年後過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rì子,這些都橫在我們之間,我們不可能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而且我永遠不可能做到對八爺他們不聞不問的,我擱不下!”

胤靜坐了會起身向外行去,他身子直挺挺地從殘破的珠簾中穿過,又是一陣‘叮咚’之聲,聲未絕,人已消失在簾外。

十三和我對視半晌,我道:“你去陪陪他吧!”十三輕歎口氣,癱坐在椅上道:“皇兄現在肯定不願意見我。這次能替你和十四弟通傳消息的人除了我再無可能有別人。皇兄雖未追究,可心裏肯定對我有氣。”

我道:“對不起!”十三苦笑了下道:“我若知道十四弟手中是一道賜婚聖旨,隻怕不會那麽爽快地答應你的。”我道:“我自個也未料到,我以為他有可能有準我出宮的旨意,現在想來是我一廂情願了。”

十三猛地坐直身子,喜道:“你不願意嫁十四弟?隻要你不願意,此事還有轉圜餘地。”我默了一瞬道:“我是不願意嫁他,可如果這樣能讓我出宮,我願意選擇這個法子。何況,這隻是個名義上的事情而已。”十三歎口氣,跌回椅中,喃喃自語道:“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呀!”

幾天後,胤仍舊無動靜。十三來看我時,我問他:“皇上究竟想怎樣?”十三歎道:“我也不知道。畢竟這是讓他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皇兄怎麽受得了?”說完複歎著氣離去。

何太醫每rì都會來依例診脈。今rì他診完後,笑道:“好多了,再服兩貼藥,就可以停藥了。”說完就yù起身告退。我示意一旁的巧慧出去,對何太醫道:“我如今究竟是什麽狀況?”何太醫道:“就要好了。然後就是rì常調理保養。”

我道:“我不是問這次的病,我是想知道我究竟還有多少時間?”何太醫沉吟未語,我又道:“請告訴我實話!病人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情,大夫也有責任如實告知病人。”

何太醫輕歎口氣道:“這一年多的相處,也知道姑姑不是一般紅塵中人,隻怕生死早已看淡。可還記得我第一次診脈時說過的話,若一切遵照囑咐,可保十年無虞。”我微一頷首,何太醫接著道:“如今已過去一年多,本應還剩八年多。可今rì我隻能說如果一切都好的話,也隻能有三四年的了。”說完後低垂著頭。

我笑道:“何太醫不必如此。我實在不是個好病人。此事皇上可知道?”何太醫道:“皇上未問起過這事,我也……我也沒有敢說。”

我笑了下道:“這一年來多謝何太醫細心治療,若非太醫,我隻怕……”何太醫起身行禮道:“為醫者本份,隻恨自己醫術低微,不足以解姑姑之疾。”我搖搖頭,何太醫又行了個禮後,轉身退走。

梅香和菊韻眾人看我的眼光都帶著怪異,巧慧噘嘴嘀咕道:“他們這是做什麽?”我喝盡手中的藥道:“你不問問怎麽回事嗎?”巧慧遞了茶盅給我漱口,“這有什麽好問的?若非小姐,這宮裏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小姐和主子一樣愛的都是個自在,自然還是出宮好。那天夜裏我尋到小姐時,險些被小姐嚇死,臉慘白,雙眼直直,嘴裏不停地叫‘姐姐’,走來走去卻隻是在地上繞圈子。後來,何太醫來看小姐,隻歎道‘病能不能好,在她自個心裏。她若不想好,就是華佗遍鵲再生,也無能為力。’我當時哭了又哭,小姐卻隻是睡,後來幸虧十三爺來,小姐這才一天天好起來。”巧慧說著,聲音已帶了哭腔,她指了指窗戶外的藍天道:“小姐不想再隔著紫禁城的宮牆看這些了。”

我摟著巧慧道:“這些rì子委屈你了!跟著我過的都是提心吊膽的rì子。從小到大隻怕還沒這麽受罪過。”巧慧搖頭道:“小姐這樣的rì子一過就是將近二十年,巧慧進來了,才真正明***這些年受的罪。隻要小姐覺得好,我怎麽樣都是開心的。”我點點頭。

話音還未落,胤從簾外快步而進,巧慧剛要請安,胤臉sè平靜無波,嘴裏卻喝道:“滾出去!”巧慧大驚,滿臉驚懼地看向我,我向她微一頷首,示意她趕緊出去。

胤凝視著我,太陽穴突突跳動,半晌後一字一頓地道:“朕終於明白你為何如此放不下老八了!明白你為何讓他提防我;明白為何他在太廟前罰跪,你就在佛堂相陪;明白朕一傷他,你就要來傷朕。”

我盯著胤深黑冰冷的雙眸,終究讓他知道了,“九爺說的嗎?”胤道:“朕多麽希望這次是老九做的,可不是!是老八親口告訴朕的。他一字字告訴朕的。他教你騎馬,他送你茉莉花,你自打進宮時就戴在腕上的鐲子也是他送的,你們在草原上牽手一同看過星星,一起賞過月亮,他抱過你,吻過你,你們有過盟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叫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胤俯下身子,緊盯著我道:“不要說了?老八給我細細講述這些的時候,我心裏一遍又一遍在怒吼的就是這句話,可我卻隻能若無其事地繼續聽著,我是什麽感覺?我是什麽感覺?”

他抬起我的頭,“看著我!若曦,你瞞得我好苦!為什麽要讓他對我做這件事情?讓老八一刀刀刺到我心口,而我隻能微笑著靜坐著由他一刀又一刀的捅。為什麽你當年非但不告訴我,還故意默認我對你和老十四的誤會?為什麽?原來自始至終都是老八!‘定不負相思意’?”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痛嗎?你讓老八如此傷我,你怎麽忍心?”

我淚珠漣漣,心一點點碎裂成粉末,yù要抱他,他推開我,走離幾步道:“不許你碰朕!從今rì起,朕永遠不想再見你!他們休想再讓朕難過!”說完,一步一晃地蹣跚而去。

我跳下榻,赤腳緊跑了幾步,手剛觸及他衣袖,卻又猶疑頓住,他的衣袖從我指間滑過,我扶著門框,目送他一步步遠去,身子如抽去了骨架般,癱軟在地上。我既然決定要離開,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從此後他不再惦記,心上再無我,無愛則無痛!

嘴裏不停地喃喃念著:“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一遍又一遍,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追上去,才能讓自己不在這巨大的痛楚下立即灰飛煙滅。

“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小姐,東西都整理好了。您還要再查查嗎?”我微微搖了下頭,我真yù帶走的東西都在身旁的小包中,別的不過是身外之物,有或沒有無差別。巧慧道:“那我就吩咐太監們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點點頭。兩個太監進來搬東西,發現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都是一愣,年長的一個陪笑問:“福晉就這麽些東西要拿走嗎?”巧慧道:“就這些了!”兩人遂搬起東西向外行去,一麵對外麵候著的太監道:“都散了吧!就這些東西。”

承歡指了指周圍的東西道:“這些全都給我了嗎?”我笑說:“你若願意要,就留下。若不願意,怎麽方便怎麽處理。”

十三進來,默默打量了一圈屋子,眼光又落回我身上。我起身道:“可以走了!”十三微一頷首,向外走去。

周圍太監打著燈籠,我牽著承歡,巧慧抱著包裹,跟在十三身後默默而行。行到馬車旁,承歡幾個快步就要跳上馬車,十三攔著她道:“阿瑪和姑姑還有話說,你先和巧慧坐一輛馬車,回頭再讓你過來。”承歡扭著身子看了我一眼,估摸我不會幫她,遂一點頭,快步跑向另一輛馬車。

我回身凝視一圈還在黑夜中的紫禁城,整整十九年,我在古代的生命一直被它占據著。本以為離開的那天,我應該是快樂的,可現在才知道,竟然無一絲快樂。目光投向養心殿,心緊緊揪著,一波一波的疼痛,猛一扭頭上了馬車。

十三吩咐道:“走吧!”車輪滾滾,我離他越來越遠了。按耐半晌終究沒有忍住,掀起簾子向外望去,內心求道,讓我再見你一麵,就一麵。隻有冰冷的紅宮牆,琉璃瓦,漢白玉欄,還有沉寂的黑夜。

紫禁城逐漸隱入夜sè中,我猶身子探在外麵,十三輕拽了一把我道:“外麵風大,吹久了不好。”我再深深盯了一眼那已看不清楚的紫禁城,緩緩縮回了身子,十三默默瞅了我半晌,歎道:“你忘不了皇兄的!”我回視著他未說話。

十三出了會子神道:“我以為你們能相守到老。而不是如我和綠蕪一樣相忘於江湖。”我道:“我們之間也有太多的鮮血人命,如果不離開,也許還會不停地有,我沒有辦法麵對。”

十三側身取了一壺酒兩個小杯子,向我晃了晃,我問:“怎麽不備多點?不是最不耐煩拿著小杯子唧唧歪歪嗎?”十三笑道:“年紀不饒人!如今還是淺啄慢飲的好。你以後喝酒也控製著點,一兩杯活血,多了你身子可受不住。”

我點點頭,接過酒杯與十三輕碰一下,一仰脖子,一幹而盡。十三笑罵道:“才說完,就又這麽喝!”我把玩著酒盅未語,心中很想大醉一場,卻隻能強忍住。

十三一點點飲著杯中酒,我道:“你自個留心身子。”十三輕‘嗯’了一聲。從貝勒府中第一次相見到如今分別在即,間中已是悠悠二十年時光,一幕幕迅速從腦中閃過,千言萬語,到嘴邊卻無話可說,最後隻慢慢說了句:“被你強帶出十爺府是我這輩子最值得慶幸的事。”十三溫柔地看著我道:“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

馬車忽地停了下來,侍衛叫道:“十三爺!”十三詫異地掀起簾子,探身出去,一麵問道:“怎麽……”聲音噎在口中,隻是定定看著外麵。我納悶地挑起窗簾,霎時呆住。一身竹青長袍的八阿哥牽馬立在路側,靜靜看著我。晨曦的微光,給飛揚舞動的衣袂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

直到十三跳下馬車,請安道:“八哥怎麽在這裏?”我方反應過來。允水波不興地道:“我來給若曦送行。”十三淡淡道:“不敢勞八哥大駕!我們還要趕時間,八哥請回吧!”

我跳下車對十三微笑了下,徑直向八阿哥走去。背後十三輕歎口氣,吩咐眾人避開。

兩人默默相視了一會,我向他襝衽一禮道:“多謝!”他一直麵無表情的容顏上忽地綻出一絲笑,“我有自個的私心。”我道:“若不是為了成全我想離開的心思,你永遠不會這麽做的。”

他道:“遵化溫泉極好,對你的腿疾有益,風光也很是秀麗,十四弟肯定會對你至好,隻望你善待自己。既然決定離開,就該斬斷一切。‘過去種種,譬如昨rì死,以後種種,譬如今rì生。’”

我靜默了一瞬,微微點了點頭,“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十四爺嗎?”八阿哥淡淡笑道:“此生已盡,沒什麽好說的。”我道:“你照顧好自己。”他微眯著眼睛看向太陽升起的地方,“我的心思你大概都已明白,既然明白,就能理解,那也無謂傷感。”

他凝視著我,伸手輕拍了下我頭道:“去吧!”我直直盯著他,一動不動,心中明白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麵了。當年那個身穿月白長袍,麵若冠玉的男子從屋外翩翩而進時,我怎麽都沒想到我們以後的故事。前塵往事在心頭翻滾,強忍著淚向他行了個禮,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又猛然回身快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眼淚終究滾滾而落。

他僵了一下,緩緩伸手環著我,默默擁了會我,輕拍著我背道:“把紫禁城忘了,把我們都忘了!”說完推起我,抽下我身上的絹子替我擦眼淚,一麵笑說:“做新娘子就要有做新娘子的樣子,怎麽哭哭啼啼的?趕緊過去吧,十三弟快要忍不住了,他如今是隻‘笑麵虎’,真激怒了他頗為麻煩。”

我點點頭,兩人默默凝視著彼此,十三在身後叫道:“若曦!”我向八阿哥一笑,他向我微一頷首,我轉身快跑著而回,匆匆跳上馬車,嚷道:“走吧!”

蜷縮著身子抱頭靜坐了半晌,突然身子一抖驚覺過來,趕忙挑起窗簾,探出身子向後看去,一人一馬立在空茫茫的路旁,身影已經模糊,隻有巨大的悲涼孤寂隔著這麽遠,依舊壓得人心口痛。

他送走的是我,也送別的是曾經的自己。他用淡然疲憊的目光,將曾經因他沸沸揚揚,以後無他依舊沸沸揚揚的塵世關在了門外。世人再如何評論,他已完全不關心。

終於消失隱沒,我仍舊呆望了半晌方才慢慢縮回身子。十三臉sè很是不好看,瞪了我一眼道:“你怎麽跟個泥人一樣,一點氣都沒有呢?我一直提防著九哥,可千算萬想都未料到他居然自個跑到皇兄麵前去,仔仔細細把你和他好過的事情告訴了皇兄,卻隻字不提你和他分開的事情。他再恨皇兄,可也該顧念你幾分。”

我默了會道:“他如此做,隻不過逼皇上放手,好讓我出宮。傷皇上是附帶效果,他並不是為了傷皇上而特意如此。”十三表情微一怔,輕歎道:“看來我還是未看錯八哥。”

馬車緩緩而停,車外侍衛低聲道:“爺該回去了。”十三未動,我強笑道:“千裏送君,終有一別!”十三苦笑搖頭道:“往rì笑人家女兒態,如今才知道送別苦。”說著跳下馬車,伸手扶我下了車。

承歡早已候在車旁,見我下車,撲過來,緊緊抱住我。十三吩咐道:“承歡,給姑姑磕三個頭。”承歡忙跪下,向我行了大禮。我蹲下,擁她入懷,緊緊抱了一會,道:“記住姑姑往rì囑咐你的話。”承歡點點頭。又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忘了每年十二月二十二rì給那位姑姑祭奠磕頭,但除了皇伯伯誰都不能讓知道。”承歡眼中淚花盈盈,隻知道咬唇點頭。

我放開她笑對十三道:“回吧!”十三隻是點頭,人卻半晌未動。我心裏酸酸澀澀,伸手大力擁抱著十三道:“就此別過,各自珍重。”十三用力摟了下我道:“明年芳草綠,故人不同看。”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十三長歎道:“走吧!”我笑向他點點頭,又抱了下承歡,轉身上了馬車,車簾剛落下,眼淚也串串滴落。巧慧一聲未吭,隻是遞了手絹過來。馬車緩緩啟動,隻聞承歡哭喊道:“姑姑,回來看承歡!”

我再難抑製,頭埋在巧慧懷裏嗚嗚咽咽地放肆哭起來。

巧慧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一個大紅蓋頭給我。我笑道:“這是做什麽?”巧慧嗔道:“做什麽?除了做新娘子還能做什麽?”我還給她道:“我們也算是被轟出紫禁城的,如今不過求一襲安身之地。就你我兩人共外頭幾個護送的侍衛,十四爺又在半幽禁中,何必多次一舉?”巧慧怒道:“這可是小姐的大rì子,怎麽連蓋頭都能沒有?”

我笑吟吟看著她,卻對她遞來的蓋頭視若未見。馬車未停,已聽見鼓樂之聲,我愣了下,從簾子縫裏瞅出去,府門口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我苦笑了兩聲,收回了目光。巧慧卻是一臉滿意,笑道:“不枉小姐和十四爺從小要好。”我重歎口氣,從巧慧手裏一把拿過蓋頭,蓋在了頭上。巧慧剛幫我理好,已經有人掀簾子扶我下車。

我緊盯著自己的腳尖,任由他人擺布,不過奇怪的是未行任何禮,就被人直接送入了房子。隻有巧慧一人時,我一把拽落蓋頭,四處打量起來。巧慧急道:“這是要等十四爺來挑起的。”

我橫了她一眼,示意她禁聲,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府內好似喜氣洋洋,卻不象是行嫁娶之禮。”巧慧努嘴道:“我也納悶呢!怎麽不是十四爺引小姐進來呢?而且至今未見十四爺的影子。虧我還剛讚過十四爺呢!”

門外十四笑道:“你讚過我什麽?”巧慧急得要給我蓋蓋頭,被我打開,十四已推門而進,巧慧忙向十四請安。十四瞟過巧慧手中的紅蓋頭,笑凝視著我。

我向他行了一禮,十四問:“累嗎?”我搖搖頭。十四扶我坐下,笑看著巧慧問:“還沒回答我,你讚我什麽了?”我盯著巧慧示意她閉嘴,巧慧努了努嘴,不看我隻盯著地麵道:“奴婢起先隻看了府門口一派喜氣,還說不枉小姐和爺打小要好。可如今……”巧慧悻悻瞅了圈屋子道:“如今連個喜字都沒有。”

我瞪了巧慧兩眼對十四抱怨道:“這就是身邊有一個從小一塊長大,年紀又比你大的丫頭的壞處。”十四斜斜撐著腦袋笑起來,“還不是你教的,聽十哥說,你未到貝勒府時,巧慧可乖著呢!結果後來跟著你這張刁嘴,連十哥也敢給軟釘子碰了。”

巧慧低頭靜站不語,十四微微笑著道:“皇上下旨,不準行大婚之禮。府內一切布置不許沾喜字。”巧慧抬頭驚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頭。我心內滋味古怪,淡笑問:“那怎麽四處張燈結彩,鼓樂聲喧的?”十四笑說:“不想你看著太冷清,就借著給你補辦生辰的名義布置了下。”

我搖頭笑說:“我倒不在意這個。你何必非要和他對著幹呢?不準就不準了,幹嗎又鬧出這許多事情來,讓人傳回去,又是一樁事情。”十四淺笑未語,過了會問:“要出去見見眾人嗎?”我搖頭道:“我想洗漱一下,先歇了。”

十四道:“那也好。”說著起身向外行去,我送他到門口,他道:“知道你愛清靜,這裏緊挨著書房,平rì少有人來。除了幾個專職灑掃照顧花木的粗使丫頭外,隻放了個大丫頭沉香來給巧慧作伴。若有什麽想要的,我卻一時未想到,就直接來找我,或者吩咐沉香讓她去找管家要。”我笑點點頭。十四又站了會,方踱步而去。

一個十仈jiǔ歲鵝蛋臉大眼睛的姑娘領著兩個仆婦擔著水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頭,手裏捧著一應雜物。領頭的姑娘未語先笑,向我請安道:“福晉吉祥!”還是未適應這個稱呼,我微愣了一下,方道:“沉香嗎?起來吧!”沉香點頭笑應是,又向巧慧行了個禮,“這位是巧慧姑姑吧?奴婢沉香,以後服侍主子不周到的地方,還要姑姑多提點。”巧慧側身避開她的禮,讓她起身。一麵幫我卸裝,一麵‘噗哧’笑道:“十四爺從哪尋的這麽jīng靈的丫頭?笑容甜的好象要滲出蜜來。”

沉香笑道:“多謝姑姑誇獎。爺就是看奴婢喜氣,才特意讓來服侍主子的,讓主子多笑笑。”一麵說著,一麵拿了竹籮往浴桶裏灑丁香花瓣。巧慧笑問:“這也是十四爺吩咐的?”沉香道:“是!爺說主子喜歡用各sè花瓣浸澡,奴婢特意備的。”巧慧輕搡了下我道:“福晉可聽見了?”

我起身道:“依舊叫我小姐就好了。”沉香把東西在浴桶周圍擺好,甜甜笑道:“還有不周全的地方,主子隻管吩咐,奴婢就在外麵候著。”說完行了個禮,又帶著人退了出去。巧慧歎道:“連你這沐浴時不喜人在一旁的脾xìng也知道。好了,我也出去了。”說著掩門而出。

我閉目靜坐在木桶中,手輕輕撚著脖子上帶著的木蘭墜子。半晌後,方才驚覺,忙匆匆洗完。又吩咐沉香備熱水讓巧慧也去洗一下。巧慧笑叮囑了沉香幾句,轉身而去。

我靠坐在榻上,慢慢拆開一直命巧慧隨身拿著的包裹,兩件舊衣服,一個首飾匣子,一疊字帖,並一支紅綢裹著的羽箭。靜靜看了一會,又原樣包好,起身yù尋地方放好。沉香忙上前,替我打開櫃門放置妥當。

臨睡時巧慧打發了沉香先去歇息,坐在床沿問道:“小姐,你並不是真嫁給十四爺,是嗎?”我道:“是!”巧慧悶悶坐著不語,我握住她的手道:“對不住,我知道你巴望著我能真正嫁個人,和和美美地過rì子。可我做不到。”巧慧問:“皇上明白嗎?十四爺明白嗎?”我默了會道:“皇上也許明白,也許不明白,看他怎麽想我了。十四爺應該是明白的。”

巧慧歎道:“隻要小姐真覺得這樣快樂就好。”我道:“多謝。”巧慧笑說:“睡吧!”說著替我捏好被子,放下紗帳,吹了燈,掩門而出。

一夜未怎麽合眼,隻天快亮時稍微眯了會,天剛初白就又驚醒。醒來的瞬時,一時恍惚,竟然以為仍在紫禁城中,第一念頭居然是,他去上朝了嗎?昨夜看折子看得晚嗎?幾時歇息的?反應過來後,全身刹那無力,我們已各自一方了。眼淚一顆顆涔入枕頭。

巧慧在外頭小聲喚道:“小姐!”我忙抹了眼淚坐起,“已經醒了,進來吧!”巧慧和沉香捧著臉盆洗漱用具進來。巧慧翻箱子尋了件水紅旗裝給我,一麵服侍我穿衣,一麵道:“今rì要仔細裝扮一下,按規矩過會要給嫡福晉磕頭敬茶請安。”我笑應好。巧慧瞅了眼沉香,看她低頭正忙,俯到我耳旁道:“估計嫡福晉不會為難小姐的,昨兒晚上小姐第一天進門,十四爺卻隻來看了一眼小姐。”我又笑又氣,恨恨地輕掐了下巧慧道:“你越發張狂了。在宮裏倒沒見你這麽輕飄。”巧慧嘻嘻笑道:“宮裏能和這裏比嗎?再隨便的人進了宮也立即縮胳膊縮腳。”

收拾停當,命沉香領著向正廳行去。十四並幾位福晉都在座,全是熟人,倒也沒陌生感,隻是有一點尷尬,畢竟從未想到有一天和他們共處一個屋簷下。我先向十四和嫡福晉完顏氏行了跪拜禮,又雙手捧茶舉過頭頂,向完顏氏道,“若曦恭請嫡福晉用茶。“她笑接過輕抿了口道:“以後是一家人了,叫我姐姐就可以了。”指了指側旁的椅子道:“坐吧!”我一躬身道:“謝嫡福晉!”她一愣,我未再理她自坐下。又和其他兩位側福晉和庶福晉彼此行禮,擾攘一番,終又各自坐定。十四瞟了我一眼,淡淡道:“傳膳吧!”

我隨便吃了幾口就擱了筷子,靜靜坐看著眾人用膳,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十四問道:“這就夠了?”我微頷了下首,他盯了我一瞬道:“那你就先回吧!”桌上眾人都是微驚。我向他和嫡福晉行了個禮後,轉身退出。

一直笑眯眯的沉香再無一絲笑意,低頭隨在我身後默默而行。巧慧走了會,看周圍無人,問道:“小姐,這可和你往rìxìng子大悖呀?你壓根沒領嫡福晉的情也就罷了,可這麽沒規矩的事情怎麽都做了呢?哪有爺和嫡福晉還未用完膳就自個先退席的道理呢?我長這麽大可頭回見。”

我道:“做樣子的規矩已經行完,以後我就這德行了!你趁早做好心理準備。我沒打算和她們做一家人,也不打算和她們上演什麽眾姐妹行樂圖。我自個過我自個的rì子。我再無jīng力敷衍任何人。”巧慧呆了半晌後歎道:“也好!宮裏受夠了,如今就圖個痛快吧!”

我笑摟著巧慧道:“還是巧慧最好!”巧慧拍了我下道:“你回頭謝謝十四爺吧!他這是擺明了態度由著你xìng子了。”我笑了下道:“嫡福晉人不錯,心裏即使不舒服,估計也就是徹底漠視我,孤立我,凡事把我摒棄在外。不過這卻正好就是我所求的。低下幾個鬧不出什麽事來。以後我們就關門過我們的rì子吧!”巧慧吃吃笑道:“如此說來,小姐今天這一手玩得倒是漂亮,一進一出間,已經把以後全搞定了。”我笑向巧慧擠了下眼睛道:“誰還耐煩和她們打持久戰?”

“小姐,別練了!又不去考狀元,寫那麽好字幹嗎?出來看沉香和我踢毽子。”巧慧在門外嚷道。我道:“就來,你先玩吧!”

看看自己的字,再看看臨摹的字帖,無奈歎道:“難得jīng髓,不過是個貌似。”這些字帖都是以前央胤書寫的,以後絕不能再有了,發了會呆,搖頭一笑,將字帖仔細收好。又把自個練好的字放到一旁的大箱中,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已經堆了一小垛。

斜倚著門框看沉香把一個五彩毽子踢得花樣百出,巧慧笑說:“我們當年實在不能和她比。”我微笑不語,貝勒府的事情,久遠的好似前生。

待巧慧發現院門口立著的十四時,兩人忙收了毽子向十四請安。我笑問:“來了也不進來,大夏天的立在太陽低下不曬嗎?”十四笑走到紫藤花架下坐下,我也過去坐到一旁的藤椅上。他將一封信放在桌上後,閉目輕搖著躺椅,一副愜意舒服的樣子。沉香把茶輕輕擱在藤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我拿起信,敏敏給我的。人在深宮多年未通消息,冷不丁地看到她的信,心中一暖,大草原上還有一個一直牽掛我的朋友。

十四側頭笑問:“整rì就在這院裏,不悶嗎?”我道:“不悶。”他輕笑幾聲道:“當年那個滿貝勒府亂晃著玩,回頭還對著湖麵沒完沒了感歎無聊的人哪裏去了?”我笑道:“你老了!當一個人開始回憶過去的時候就是真老了。”十四笑拿起桌上的美人團扇把玩著,“我整rì無所事事,隻好回憶過去。”我笑容有些澀,滿身才華卻無處施展,從馳騁西北到枯守陵墓,怎樣的人生起落?

心中暗歎一聲,不願再想,低頭仔細看信。別後諸般事情細細述,已經有兩個兒子,信中的一切都是和美幸福的。最後叮囑我道:“姐姐,不管你曾經曆過什麽,都忘掉吧!十四爺是值得珍惜的人,也許他即不是你的月亮也不是你的星星,但除了月亮和星星就沒有別的風景了嗎?現在年紀老大,才知歲月匆匆,隻願姐姐抓住些許快樂。”

我慢慢收好信,十四笑問:“要回信嗎?”我點點頭,他吩咐塵香捧了筆墨紙硯出來。我凝神想了會,過去的事情無甚好說,提筆寫道:“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點滴記憶中。這麽多年,從沒有這麽心境平和安樂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勿擔心我,……”

十四又靜靜坐了會,收好信,起身而去。熾熱陽光下,卻是曬不化的寥落。我嘴角含著絲淺笑,扇著團扇,沉香靜靜撤掉了桌上的茶具。

院內服侍的眾人已經習慣十四每rì都來,卻隻是坐一會,閑談幾句就又離去。剛開始十四每次來,沉香都暗自做好留宿的準備,結果卻每每落空,起先沉香還滿臉納悶,弄不明白我究竟是受寵還是不受寵。說不受寵吧,十四rìrì都來,說受寵吧,卻從未留宿。rì子久了,沉香看我和巧慧都淡然處之,也有樣學樣,不驚不怪了。

塵世似乎將我遺忘,我也毫不客氣地將它遺忘,每rì隻是練字,坐在院子中看雲聚雲散,花開花落,時與巧慧和沉香笑談幾句。

沒有了外物所隔,在我心裏隻剩下胤和我,我和胤。我自私地把其他人全部忘記,隻留下他與我相關的一切。第一次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他和我,第一次我什麽都不顧忌地開始愛他。

我最享受的嗜好就是燃一柱香,泡一壺茶,微眯著雙眼回憶他和我的一點一滴。一個笑容,一句譏諷,一聲歎息都會反複品味,他在我腦中越發分明。紫藤花開時,回憶繚繞在一片青紫花叢中;溶溶月sè下,回憶蒙著一層淡黃紗;寂靜深夜中,回憶伴著晚香玉的馥鬱香氣。

相思象野草一般瘋長,我再把它們全部傾注在筆端。待第一場雪花舞落時,裝字稿的大箱子已經一大半都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