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金嵌珠的大紅方盒內,竟是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

頭顱麵容盡毀,五官叫人挖了去,隻留下一隻右耳,耳垂上吊個烏金古鳳的耳墜。

開盒下一刻,甚麽勸酒、磕牙、碰杯、胡話的哄雜聲通通關了閘,眾人皆是愣住。

便在這一刹那,那青衫短發的男子倏地不見了身影。

下一刻出現在廳內左麵,懷子院院主張貴的身側。

他手中多了個藍布袋子,笑道一聲:“多謝!”

緊跟著身子一躍,人已到門口,便要衝出廳堂。

眾人大多吃醉了五六分,隻有掌門李青雲相較清醒,衝著門口隔空便是一掌,一道青芒脫手而出,在半空凝結成一道巨大手掌虛影,結結實實拍在那人背上。

青衫男子受了這擊,悶哼一聲,噴出一攤血霧,踉踉蹌蹌跌出了門外。

張貴一摸腰上,叫道:“不好!”

話音未落,人已離箭般追了出去,一眾人亦跟了去。

待到院子,隻見先前在院中幹活的數十名雜役東倒西歪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似有一個身影穿過大門出了院外,眾人紛紛追了出去。

頃刻間,院子安靜下來。

魏不二躲在廊道圍欄後抬頭望去,院內隻剩了一男一女。

男子圓臉闊耳,眉直目明,相貌溫善,認得是顧乃春門下二弟子古有生。

那女子隻看得見遠影,但白紗朦朦,長袖渺渺,玉頸修修,青絲潺潺,未見其麵已叫人想入非非。

不二對其有些印象,好像亦是本宗弟子,師於碾冰院,名叫木晚楓來著。他過往常聽人談論,說碾冰院寶慧院主座下有一十分得意的女弟子,名叫木晚楓,論相貌清麗脫俗,萬裏挑一,修行資質也頗為罕見。聽著聽著便心上便記著,有時路過碾冰院,聽見有人喊木師姐、木師妹的,稍一留心,也就識得這姑娘了。

他正要站起身來,與二人通稟之前院中發生的事。

卻瞧見古有生眉目之間極為平靜,全無驚訝或者悲哀的神色,便覺著有些不大對勁,又俯下身子靜靜觀察起來。

忽而又想起什麽,連忙從懷中掏出一麵鏡子,藏在廊道的縫隙之中,衝著二人照了過去。

眼瞧著兩人嘴唇在動,卻聽不見在說什麽,但料得定是私密之事,便打定主意暫時不出去。

……

古有生逐個瞧過那些雜役,個個都已斷了氣,身上雖滿是血痕,但傷口卻隻有極其微薄的一道細線。

木晚楓便問道:“古師兄,可瞧出些端倪?”聲音十分悅耳。

古有生冷笑道:“凶徒多半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大師兄。”

說著,在院裏查探一圈,隨腳踢翻幾個雜役的屍身。

忽然幾步竄到假山之後,木晚楓麵色一變,亦隨他跟了上去。

果然從假山後拖出青衫男子的身軀來。

不二眯著眼瞧去,隻見那青衫男子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人已然昏去,麵上好似青黑一片,衣襟上沾了密密麻麻的血漬。

古有生笑了笑,緩步走到近前,伸手觸在那人麵頰右側,摸見一條微不可察的細縫,食指猛地一扣,隻聽“撕拉”一聲,生生揭起一張濕漉漉的人皮麵具。

麵具之後,是大片小片粘著紅泥麵團。扒開來看,露出一張頗為英俊的男子麵容,隻是此刻或許因為受傷了,顯得有些蒼白。

不二也瞧見了此人麵龐,隻覺得極為麵生。

古有生頭一低,衝著青衫男子笑道:“南師兄,別來無恙,咱們掌門的凝雲掌不大好吃罷?”

說著,忽覺後背一涼,便頭也不回轉身拍出一拳,端正迎上氣勢洶洶一掌,笑道:“木師妹,這個玩笑可不大好。”

竟然是身後木婉楓趁著他說話,向其背心蓄力擊來一掌。

木晚楓偷襲不成,但也騎虎難下,俏目一厲,當即向上縱躍一丈。

一柄青光寶劍懸在耳畔,口中念念有詞,右手一揮,那寶劍倏地一分為三,淩空戳向古有生手頭胸部。

古有生麵色一凝,曉得這一招名叫三雲開泰,是碾冰院主寶慧所擅《飄雲禦劍決》中極其威猛的拚敵絕殺之作。

劍勢直取對手手三陽經上三處死穴,緊接著十三連招後手,手手克敵製先、攻敵命門,勢成如洪決堤,非得取了敵人性命方好罷休。

他雖有自恃,卻也不敢托大,食指打圈一轉,一柄銀身嵌玉、中雕錦鼠的方尺便立於身前。

口中少許默念,那方尺以中點為軸心,倏地原地打轉,轉到極至,隻看得清一個閃爍圓盤懸在半空。

緊接著,食指輕彈,那圓盤中瞬時閃出三隻頭顱大的銀身錦鼠,分頭飛至半空,張開血盆大口,頃刻間吞下三道劍光。

卻不待其稍作得意,那三頭錦鼠忽地身形大漲,隻幾個眨眼間便脹破了肚皮,三道劍光聲勢稍減衝了將來。

木晚楓神色倏寒,冷聲道:“古師兄,此去地府,隻怪你自己太聰明罷。”

話音未落,那三道劍光夾著烈風,便罩在古有生頭頂,隻憑氣勢便要將他劈成三半了。

古有生眼看殺招便在眼前,卻未見絲毫驚慌,回了一句:“隻怕未必。”

人是微微一笑,身形一墜,後腰正直,屈膝彎腿,馬步紮正。

又將左手背過身後,瞧那劍芒攻來,隻將右手伸在前,掌中銀芒大作,左撥右擋,隻見一陣火光四濺,又聽見劈裏啪啦的金屬聲響。

不一會兒,竟隻用右手便化去了這淩厲一招。

木晚楓頭陣未功,三道劍芒一分為六,後招一手接一手,再次攻了上去。初始隻似朗日晴天突襲三五朵密雲,中間已有重雲遮日之勢,到了最後一手數道劍光似漫天遊蛇般飛舞技擊,若有漫天烏雲、傾盆大雨將至之態。

古有生卻似磐石一般,在強風勁吹、厲雲疾動中矗立原地,巋然不動。

魏不二生平第一次瞧見修士鬥法,既興奮又緊張,眼睛一眨不眨瞧著,心中好生羨慕,閃過數不清的念頭。

古、木二人一攻一守拆了數招,木晚楓一套“三雲開泰”使畢,卻仍未傷到古有生一絲一毫。

眼看眾人追出院子已有些時候,心下更為著急,正要變換招式。

忽聽古有生笑道:“木師妹,咱們切磋了這些招,卻隻是小打小鬧,諸位師伯師叔不來評鑒一番,實在沒個意思。”

木晚楓麵色一滯,心頭一驚,尋思:“這一番鬥法,我隻怕引來旁人,故而有意壓低聲響。卻沒注意到,他也好似刻意不做聲,悄然與我過了數招。”

想著,攻勢稍緩,嘴上卻道:“顧師伯總說門下無高徒,想來定是不曉得古師兄真人不露相。”

說著,冷哼一聲:“隻是你這一手厲害的本事,卻不大像咱們宗內的功法,難不成是帶藝投師,又或者別派遣入本宗的……”

話到此處,卻是故意止住了。

古有生拱了拱手,回道:“木師妹,我這幾招粗顯得很,卻是特意練給你瞧得。現下,木師妹手中有古某的把柄,古某手中有木師妹的漏洞,咱們各有所持,可好平心靜氣談一談。”

木晚楓一揮手,青光寶劍收芒入袋:“你想談什麽?”

古有生忍不住定睛一瞧,眼前這女子,談吐間若春風化雨,行止處似晨陽撫身,滿股子和柔明麗的氣質撲麵襲來了。

他吞了吞口水,眼睛珠子幾轉,目光滴溜滴溜在木晚楓身上滾了七八圈,才笑道:“我要說的事,隻與《雲隱經》有些關係!”

……

一雙清泉潺水目,兩彎碧眉連天河。

俏鼻巧做清山景,唇船浮動盼黃昏。

——《頌晚楓》鍾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