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明湘方走遠了,熊人還在泥潭裏撲騰。它低吼一聲,渾身**起一圈波芒,腳底的泥潭就被晃得四散開來,整個熊身漸漸從泥潭中爬出來。

李苒看了看熊人,知道它很快就要擺脫困境,但她已經不在乎。隻要能報了仇,就算同歸於盡,她也死而無憾。

“李青雲,”她說道:“你對我做得那些肮髒事,我死都不會忘記。你今日落到這般田地,是不是因果報應?感謝老天給我這個機會,叫我特來送你一程。”

“我罪孽深重,全是咎由自取。”李青雲道:“但上天若是給我再選一次的機會,我還會這樣做。隻不過,這一次我定會盡我全力,免得本宗落到這般田地。”

“這麽說來,”李苒道:“你承認你將我和我姐姐當做爐鼎練功的事情了?”

李青雲默了少許。熊人的低吼在他耳邊轟響,他的泥巴麵龐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現今還有什麽好隱瞞的。”他說道。

“好一個偽君子,”李苒道:“你修煉邪功,**少女,口口聲聲為了宗門,可到如今雲隱宗卻因你而朝不保夕,祖宗基業幾乎毀於一旦,我看你死去黃泉,有什麽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李青雲深深瞧了她一眼,又遠遠瞧向婉兒,說道:“這是我犯的錯,你們何苦用我的錯來懲罰自己。你們不必心懷怨念,因為我會如爾所願,不得好死。往事不能隨風散,你們卻有你們的好人生。”

說著,他眉頭一皺,泥巴臉龐瞬間扭曲,幾道猙獰的裂縫自耳根而生,瞬間延到鼻尖,讓他看起來更加醜陋不堪。

“吼!”

熊人一聲怒吼,猛地一跺腳,渾身波芒炸開,腳底的泥巴也被轟的漫天飛舞,碎成星星點點。它方從泥潭中掙脫出來,就衝著李苒撲了過來。

再沒有時間拷問李青雲。李苒咬了咬牙,掌心亮起一團白芒,衝著李青雲一掌揮去。

李青雲渾身一**,臉龐在扭曲間重新化作模糊的泥巴。泥巴中央生出一道裂縫,旋即化作分開的兩團,往前一撲,一左一右繞開李苒,又重新合於一處。他一身汙泥擋在了她的前麵,泥水攪拌間,泥巴麵龐再次顯現。

他瞧向熊人,從容而平靜,任誰見了都會升起些許親近之感。

一如數年前,不二在雲隱宗山路上瞧見的那個神色徐和、麵容向善的長者。

他輕輕吟道:

“我自丹心照雲隱,難顧身後善惡名。好事壞事皆做盡,不過凡塵一搓泥。”

(二)

道音朗朗,悠遠寧靜,如同雲隱山上每日清晨催促門人早起修行的鍾聲。雲隱宗雖遭磨難,門人盡赴西北,但李青雲留下了一個掃院雜役打理,那鍾聲仍是每日準時響起,至今未曾斷絕。

李青雲想,隻要鍾聲不絕,心火不滅,隻要雲隱宗還有像劉明湘這樣時時惦記宗門的弟子,雲隱宗光大的偉業就存著希望。

熊人的手掌像一口巨大的鍾鼎,夾著風呼呼下來。手掌的影子擋住了全部的月光,讓李青雲陷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臉上閃過一絲決然之色,忽然飛遁起身,化作一個小小的泥球,衝著熊人的臉頰一撞而去。

“轟!”一聲巨響。

泥球炸開了,炸出了鋪天蓋地、滿滿當當的泥汙,炸出了無處可躲、令人作嘔的惡臭。泥點子砸在熊人的臉上,腐蝕了他的皮毛,蝕瞎了他的雙目。那惡臭中似乎蘊著令人畏懼的氣息,熊人每吸一口,便要渾身哆嗦一下。它痛吼幾聲,捂著眼睛衝進了林子中。

先前炸裂處的空地上,飄著無數散落的魂體碎片,點點暗芒閃爍,像星光黯淡的夜。

李苒站在一片淩亂之中,渾身上下竟沒有沾到半點泥汙。

(三)

劉明湘走出去幾十丈地,忽然想到什麽,便問婉兒:“掌門現在是不是魂體?”

“算是罷。”婉兒道。

“什麽叫算是?”劉明湘臉色一白,連忙往回返去。

“你要去哪兒?”

“回去救掌門,”劉明湘道:“你忘了麽?魂體死了之後,是不能複活的!”

婉兒道:“回去之後,我們也會死的。”

“我們死了還可以複活啊。”

“你想救他啊,”婉兒冷笑道:“隻怕遲了。”

便聽後麵傳來一聲淒厲的熊叫聲。兩人尋聲而去,便看見熊人慘叫著逃走了,往地上一瞧,地上隻有數不清的汙泥散在地上。空氣中到處彌漫惡臭。

李苒站在汙泥中間,望著地上發呆。

劉明湘心有不詳之感,小心翼翼走到李苒身邊。方靠近她身邊,卻發現方才令人作嘔的惡臭消失不見了。

“掌門呢?”她問道。

李苒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神空如四壁白牆的房間,“死了,他死了!”

“怎麽死的?”婉兒道。

“他炸開了,”李苒道:“把熊人嚇走了。”

婉兒愣了一下,接著冷笑兩聲。笑著笑著,冷笑又變成了大笑,笑聲越來越尖細,又漸漸變得低低竊竊,其中夾雜著悔恨、不甘、自嘲、哀怨,仿佛在獨自哭訴。

劉明湘望著滿地的泥汙,久久難言。少許,又把目光投於足下,不肯挪開。仿佛在她心中,泥汙當間這一塊幹幹淨淨的空地,才是真正的李青雲。

她說道:“把掌門的泥體斂起來,我們先撤罷,待會兒要命的該來了。”

(四)

不久,趙哲尋聲從這一帶山林上空飛過,遠遠聽見巨熊的怒吼聲,便飛至低處觀望,才發現是一個熊瞎子在森林亂撞。

熊人怎麽可能憑空變瞎的,一定是遇上了冒險者。

她正要俯身飛下去細細探察,通訊器響了起來。

“趙哲,”淩典說道:“你到哪裏了。”

“熊人山……”

“鄭紮不是讓你來支援我麽?”

“不是我不想過去啊——”趙哲說道,“剛才熊人山有異動,我就過來這裏看一看。”

“有什麽發現?”

“一個熊瞎子,”趙哲道:“一定是被冒險者所傷。”

“暫時把那邊放一放吧,”淩典說道:“熊人山的路繞得很,你和言薇先後兩次巡查,我想即便有冒險者從那裏走,也應該讓他們耽擱了很多時間,他們想到世界山,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我需要你的支援。”

“有發現?”

“我一度嗅到他們的氣息了。”淩典說道:“但很快消失不見了,所以我們的推測正確,他們肯定有類似雷達的感知儀器或者是鎮海獸神通。”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就被動了。”

“不,雷達是有時間限製的。否則,他們不會給我感知氣息的機會。”

“我現在就往你那裏趕,你有什麽計劃?”

“我剛才花了半個時辰,把死亡沼澤從西到東過了一遍,”淩典說道:“我想我們搜查的重點還是剛才出現氣息的附近。”

“具體是哪裏?”

“死亡沼澤中間那條路,從東往西八十裏地附近。”淩典說道:“你現在往那裏趕,我們一起進行一次密集搜查,我總感覺他們還沒有離開太遠。”

淩典說著,頓了頓,又道:“言薇,言薇,你在聽麽?”

“聽著呢。”

“你也一起來吧。”

“知道了,我離得不遠了。”言薇道:“這次還找不到怎麽辦?”

“一定就在附近,”淩典道:“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原地消失了。如果在那裏找不到,我們就盯住這條路,分成三路往外擴散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