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梯形土台被壘砌起來,四周擺放了一圈石頭,而土台的中心,巨大的石柱被妘載親手立起,黃銅的斧鉞在石碑上刻下了妘載曾經說過的話,於是每一個赤方氏的族人,當他們經過這裏的時候,都會停留片刻。

這是簡陋的,但以後會把它變得更好看。

它會更高,更大。

少年們注視著那塊碑,他們會不由自主的念誦,在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先祖啊,您會庇護我們。

朋友啊,你會幫助我們。

妘載壘起這個簡易土台的原因,也並不僅僅是出於整頓喪葬。

這其實是在豎立一麵希望的碑,後人要代替逝去的前人繼續活下去,後人所創造的榮耀,亦是前人舍生忘死而換來的,這不能忘記,而這,更是部族的記憶與豐碑。

這是一種崇高的信仰。

當有了信仰,就有了動力與希望,但不是把自己的信仰寄托給神靈,說來好笑,在顓頊帝劈開了神與人的關係,在重、黎二人撐開天與地之後……很多人突然才想起來,他們終於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伏羲,女媧,炎帝,黃帝,蚩尤,乃至其他很多的,更早的部族首領們,他們最開始也並沒有依靠神。

是他們先在這片山海站住了腳步,隨後才有神跟了過來。

火不是神賜予的,是燧人氏自己鑽出來的。

屋不是神鑄造的,是有巢氏自己搭出來的。

劍不是神贈送的,是黃帝與蚩尤對拚時打造出來的。

包括妘載自己,他看著那被他自己親手立起來的豐碑,他心中亦有一種震撼。

煌煌遠古,何其偉岸。

縱然蠻荒不化,但人們都存在著一種與天地鬥爭不息的強大精神。

那是名為“茁壯”的力量。

“榆,你懂我們為什麽一直知道如何使用火與器具麽?你知道,為什麽中原,北方與東方的禮樂與德行,超越了南方與西方?”

妘榆撓了撓頭。

妘載笑,指著那座豐碑:“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形骸有盡而精神不滅,前麵的柴木剛剛燒完,後一根柴已經燒著……就這樣,火永遠也不會熄滅,先人的記憶化為了我們與天地鬥爭的手段,長存不朽。”

妘載帶著他們離開,少年們對那座豐碑投去最真摯的尊敬,而在後麵的族人中,老族長望著那麵碑,他的眼中映照著血與火,當年在與龍滌氏大戰中死去的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孔,似乎在這時候複生了,他們來到了這片原野,並且長眠在那座大陵之中。

“薪火相傳,無窮盡也。”

老族長原本清澈的眼睛開始變得渾濁,淚從他的眼角流下,但他很快就把其抹去。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像是巫所說的一樣,不僅僅是為部族和自己而活,更要為死去的先行者而活,如果部族覆滅了,那他們又有什麽臉麵在死後去見那些先行者呢?

夕陽西下,又是忙碌的一天,妘榆在開荒回來的路上看到了妘舒,他跟著妘荼,身上背著藥筐,筐這種東西幾乎是和漁網同時期,屬於伏羲時代的產物,人們知道如何使用藤條編織成網狀之後,筐自然也就應運而生。

妘舒看到了妘榆,他低著頭,不敢看他,匆匆跟著妘荼走開。

妘榆站在原地望了很久,他沒有說話,而邊上,高大的妘缶走過來,扛著石斧,看向妘舒,妘荼二人歸去的方位,拍了拍妘榆的肩膀。

“未嚐不是好事情,我聽巫所說,妘舒是因為看你找到了芋頭,這才起了爭強的心思,也想弄點糧食給部族,但卻失敗了。”

“他本心是好的,隻是過於急躁,這一次,跟著妘荼采藥,他會明白很多事情。”

妘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妘缶頓時樂起來:“榆,你比我小很多,有些事情你還不明白,要多學習!”

他說著,昂首挺胸,神氣極了。

妘榆卻怪異道:“巫也和我差不多大。”

妘缶一窒,嘟嘟恩恩了兩聲,嗬斥道:“那是巫,能一樣嗎,從小啊,載就跟著老巫學習各種知識,巫要是不智慧,那我們不都完蛋了嗎。”

妘載的耳朵動了動,回過頭看了看掉隊的兩個人,向他們招了招手。

落日餘暉灑在前方的原野,赤方氏的臨時聚居點已經可以望見,外麵已經用這幾日砍伐來木頭圍起了一個臨時的圈,這些木牆是可以拆卸的。

中原的畫地為牆,以表示自己的居住範圍,這種行為從神農時代就已經開始了,所以永遠不要小覷古人的智慧。

《漢書·食貨誌》:“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

而完整城郭的出現是在舜帝的時期,《吳越春秋》稱:“鯀築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淮南子》也有鯀作三仞之城的說法。

不過夯土技術,是現在還沒有掌握的,不過有夯土技術的前身,即生土技術,而夯土技術開始成熟,也正是在舜帝的時代,隻是還沒有傳過河南地。

所以說天下萬般法,皆自舜時而始,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狗子的叫喚是在迎接開荒歸來的人們,搖擺的尾巴邊上蹲著的是豚子,而羔子又出去找了一天的野味,但很可惜,看起來野菜也並非遍地都是。

老族長放下手中的石錘和鑿子,妘載站在門檻處,摸著那些臨時搭建起來的牆壁,木頭的前方被削的尖銳,參差不齊,可以有效抵抗如狼般的野獸。

“暫時就這樣了,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夠,不能築造過高的牆,沒有辦法開采石頭……”

老族長歎息一聲,妘載則是道:“牆壁是抵禦猛獸的必須之物,木牆雖然插滿了尖銳的木頭,但也隻能抵抗狼,豹一類小型動物,族人們沒有開啟圖騰,一旦遇到如旋龜般的異獸……不,旋龜接近了地獸,應該說,即使是剛剛產生變化的,僅僅高於尋常野獸,而最低劣的原獸,都可以把這些木牆推倒。”

“明天吧,分出一部分人,以這座木牆為基準,至少要把土牆夯起來。”

“隻有族人安全,大家才能充滿活力的去搜索糧食,砍伐樹木,采集草藥,沒有一個安全的聚集地,說什麽都是白費,既然知道我們身邊有極其強大的野獸,便不能不提早做出準備。”

這提及的,自然是旋龜,計劃要做出改變,木牆不夠用,必須要夯土。

老族長道:“是的,巫,你說的有道理,我明天就讓妘缶他們去鏟土,把這裏壘起來。”

妘載糾正:“是夯起來……不,版築。”

“夯?版築?”

老族長有些不解:“什麽意思?”

妘載道:“明天你就知道了。對了,族長,還要讓人準備些石器,圓滾滾的,能舉起來的,不要太精細的,也不要太重,但也不要太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