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禁色 30.血親(上)

雖然表麵上未央的精神狀態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但是祁然不放心,抽出一切可能的時間來陪他。任何經曆都會在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跡,即使夜未央一直號稱著遺忘,但仍然變得沉靜了許多,而這樣轉變令祁紹庭非常欣喜,人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愛上一個精靈,然後卻希望他回到人間。

那天,祁紹庭從墓地裏回去,進門的時候無意中低頭,看到褲腳邊被濺上的暗紅色血點,一直緊繃在心口的那根弦猛然錚的一聲響,忽然覺得疲憊入骨。手上還沾著血,兄弟的血,他剛剛用最殘忍的方式懲罰了一個人,但是報複沒有帶來一點點的快感,報複隻是因為不得不報複,為了懲戒後人。

夜未央抱著肩靠在牆邊,眼中有些茫然的遲疑,輕聲問道:“你有沒有十萬美金?我要現錢。”

“有,怎麽了?”祁紹庭有點奇怪,未央從來沒有向他要過錢,他自己就有錢,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花錢不多。

“先借我。”

“十萬塊而已,跟我還用借嗎?”祁紹庭失笑,為了你幾千萬都花了:“什麽時候要。”

“馬上。”未央的雙手環著胸口,把自己又抱緊了些:“我忽然想起來,今年忘記給我爸媽送錢去了。”

“你還有爸媽?”祁紹庭大吃一驚,這話說出口才知道別扭,連忙解釋道:“哦,我的意思是,你們還有聯係。”

“有。一年十萬。用錢來聯係。”夜未央冷笑,有嘲諷的意味。

祁紹庭眼中有些怒氣一閃而逝,卻沒有發作。

十萬美元的現金很快地就準備好送了過來,整整齊齊地淡綠色紙鈔裝在黑色的小皮箱裏,小偉辦事的能力已經越來越值得稱道。

“一起去?”祁紹庭把箱子交給未央的時候小心的問了一句。

夜未央猶豫了一下,微笑著點頭。

車子一路繞拐,越走越是髒亂破敗,最後停在一幢舊得已經看不出外牆本來顏色的老式舊公寓房旁邊。

“到了。”夜未央在駕駛位上呆了幾秒鍾,開門下車。

“這裏?”祁紹庭跟著他下來,心裏有點詫異。一年十萬美金無論如何都已經是中上層的生活水平,實在沒有道理會住在這種貧民區。

夜未央嘴角彎一彎,眼神卻漸漸冷硬下來:“就是這裏。”

樓道裏照例是擁擠而雜亂的,不知誰家的晚飯做了油炸的食物,劣質植物油地膩人氣味凝結在空氣裏化不開。頭頂上的燈炮大約被誰偷走就再沒人裝上,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隻能依稀看到樓梯的輪廓。

祁紹庭經不住皺起了眉頭,他一生富貴。吃過苦,但沒受過窮,心中更是免不了疑竇從生,不過比起一個正常的父慈母愛的家庭來,他也不得不承認。像這樣詭異地地方。更有可能住著夜未央的父母。

夜未央對這地方似乎也不太熟悉,時不時地踢上一隻紙箱,或者是某個橫在樓道裏的破爛家俱。一路跌跌撞撞的往上走,終於在一扇門停了下來,他沒敲門,直接用腳把它踹開,門鎖有如虛設。

房間裏光線昏暗,空氣中帶著腐敗的氣息,像是有什麽正在死亡。

“爸,我回來了。”夜未央抱著肩,站在門口問了兩遍,卻沒有人回應。

“沒人在?”

“不會的。”夜未央冷然道,抬腳跨進了門裏。

這地方越是往裏走空氣越是渾濁

凝滯了一般,結成渾渾頓頓地一團,祁紹庭開始覺得服,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翻攪,可是隱隱地一絲陌生而熟悉的氣味在鼻端縈繞,像是太過成熟的荔枝,甜蜜到腐爛地味道。

內間臥室裏亮著燈,夜未央足尖一點,房門便緩緩的滑開了。

“爸,怎麽,已經聾了聽不到我說話了嗎?”未央的聲音極尖銳,像一根針一般,入耳時會令肌膚生痛。

祁紹庭看到房間角落裏有一個影子驀然**了一下,那個幹瘦的人影像是被火燒到了似的彈過來,啞聲驚叫:“晴,晴你來了……你怎麽……”

祁紹庭頓時被被驚到,不自覺拉著未央往後退開一步,那個人帶著一股腐敗的死味,這個地方像墳墓,讓他感覺非常的別扭。

“是啊,出了點事,今年來晚了。”未央的笑容冷冷的:“怎麽?斷糧了嗎!”

“錢,錢呢,有沒有帶來?”那人隻是急切的看皮箱,從頭到尾沒有掃過自己親生兒子一眼。

祁紹庭終於看清了這老男人的樣子,幹枯破敗,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青色。

,祁紹庭恍然大悟,

祁家不做生意,但是長年在這圈子裏混,耳濡目染間也看過不少吸毒的例子。眼前這位,分明就是個晚期的吸毒者,人瘦到脫了形,手臂上浮著大片大片因為靜脈注射而產生的黑斑,眼神混濁而空洞,像無機質的物體,這人,應該已經活不了太久了。

但是,為什麽不帶他去治療呢?祁紹庭有點詫異,給吸毒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的人送錢?

祁紹庭不覺得這會是一種愛。

也可能,這裏麵本來就沒有愛吧!

祁紹庭看著未央的眼神,知趣的選擇了沉默。

“媽呢?”夜未央把手裏的皮箱扔到地上,那個男人猛撲上去,把它抱在懷裏,灰黑色的嘴唇興奮的不停顫抖,過了好一會,他像是剛剛聽清了夜未央的問話似的,茫茫然答道:“死了,死了,死了……早死了……”

夜未央眼前一片眩暈,所有的光與暗像是都連到了一起,祁紹庭不動聲音的攬住他的肩,輕聲道:“走吧。”

“哦?”夜未央茫然回顧,看到祁紹庭深褐色的眼睛裏燃燒著火光,眉目凜利,有嗜血的殺氣。

“唔!”夜未央低了頭:“走吧。”

心裏很空,空落落的,不知道應該是怎樣的感覺。

悲與喜,恨與罰,好像一下子被抽空,忽然間找到不一點點理由,隻餘下疲憊,刻骨的疲憊。

憎恨是需要理由的,愛也是,報複是需要理由的,原諒也是。

隻有疲憊不需要理由,它深入骨髓,讓人累到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

夜未央長久的坐在駕駛位上,不點火,也不動,隻是那樣靜靜的坐著。

“為什麽會搞成這樣?”

夜未央低頭看自己的手指,輕聲道:“我不知道,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他真的是你爹?”

“如果從血緣上來講的話,是的!八歲,或者是九歲,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念小學,不過他們已經開始沾毒了,家裏還有點錢,按說不至於就到了要賣孩子的地步。”

祁紹庭吃了一驚,猛然轉過頭,未央卻笑得極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