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禁色 31.血親(下)

知道我的第一筆身價是多少嗎?”夜未央眯起眼睛,中:“500海洛因!其實也還好,沒多少錢,隻不過毒販們都很可怕吧,而他們,太過懦弱,無能的人總是欺善怕惡。”

“為什麽要買你?”

“我也很好奇,一個小孩子能看出什麽來,神奇的眼光。然後我換了一個名字,過奇怪的日子,十三歲,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時候?”

“還很小,記不清了,一場混戰,你死我亡。”祁紹庭不太喜歡回憶這些,他並不嗜殺。

“我記得,那年我十三歲,個子還很小。那是一個很軟弱的男人,被綁著手腳扔進我屋裏,長著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長很長,就那樣看著我,我把刀插進他的胸口,匕首很薄,沒有血流出來,他的嘴裏塞著東西,不能出聲,眼睛不停的在眨,像羽毛一樣,慢慢的,閉牢了。”

祁紹庭忍不住探身過去,把未央攬在懷裏。

“殺人其實是很容易的,一眨眼的事,隻是,別看著他們的眼睛,不要記得他們。我那時候很乖,很努力,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進步很快,然後十四歲,我終於可以出任務了,不過那次我殺了目標和同伴,一個人逃回容川。你知道嗎,一個小孩子,再怎麽樣都是小孩子,隻有要機會,唯一想要逃回的,隻有家。”

夜未央怔怔的睜大了眼睛,好像可以透過車頂的鐵皮看到星空,他的眼中有一層清淺水霧,帶著異常地光彩。當他茫然地凝視。有種令人眩暈的美。

祁紹庭不知道此時還可以做什麽。隻覺得心口發痛,忍不住加重了呼吸。

夜未央靜默了一會,才繼續往下說:“我媽媽看到我哭得很傷心,傷心到我馬上就忘記了,我是怎麽被他們賣出去的。我在想,他們一定不知道我走了之後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搞不好,還以為我去到了好人家,在做乖寶寶,我想。不應該再讓她哭下去了,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年輕了,可我仍然記得她的臉,她流淚的樣子非常美,我永遠都會記得。”

可是後來呢?為什麽又會變成這樣,祁紹庭心裏的疑惑更深。

好像回憶是一件很難的事。像是要從沼澤裏一點一點的把一個靈魂拔出來,夜未央說得很慢:“後來我們一家人去了鄉下。很偏僻的地方,可媽媽還是一直哭,看到我就會流淚,我想不通,我以為她是在心疼我……當然。可能她真地是在心疼我。那時候她喜歡做那種很軟的麵酥給我吃。放很多很多的糖,做豬油來和麵,很油很膩。可是很好吃,我以為我的生活就是如此了,困在某個小村子裏,一輩子,我不在乎!但是有人在乎……”

“那個混蛋,後來找到你了?”

“對,找到了,不過,不是自己找的,我第二次被賣得很貴哦,美金,十萬,在那個年代,是很值錢的了,他們帶著我藏了一個月,談出一個好價錢,一個月,最後地一個月……”

“什麽?”祁紹庭失聲低吼,那兩人畢竟是未央的父母,心中再厭惡,他也一直都強壓著火氣試圖安靜地傾聽,可是忍到這時,卻是真的忍不住了,虎毒不食子,居然會有這樣狠心的爹媽?

“你也覺得奇怪?是啊,當時我也想不通,我爸媽無權無勢,鬼塚好好的為什麽要白送他們十萬塊,可是馬上我就明白了,原來他是想讓我親眼看到自己被出賣,徹底的變成一個孤兒。這手很毒吧,他一向都那麽狠。”夜未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微彎地唇角裏含著三分嘲弄:“我媽媽當時一直哭,哭得像是要斷氣似的,搞得來我也不好拿她怎麽樣了,她給了我一大包麵酥,我吃了很久,居然也沒有壞掉,我想她可能不是不愛我,隻是她還有更愛的東西。”

一個徹底地孤兒!!

如果未央不提,祁紹庭可能一時也想不到這一層,然而此刻驀然聽到這個詞,頓時連心底都涼透。

傅非明現在是孤兒,無父無母,當年傅家出了事,祁紹庭整整守了他半年,那個夏天傅公子吃什麽吐什麽,見什麽砸什麽,然後身邊所有的人原諒他,隻因為,這可憐的孩子,他現在是個孤兒。

那麽,未央呢?

如果失去的隻,思念可以偽裝那些愛還存在。

如果失去的是所有的愛和信任,那麽,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世界還剩下了什麽?

祁紹庭俯身靠過去,把夜未央抱進懷裏:“你現在有我。”

很輕的,他用很輕的聲音在未央的耳邊說:“你現在有我了,算了,了結吧,讓這一切都過去。”

夜未央一直沉默,一動不動,像是被冰凝住了一般,紹庭低下頭去看,未央澄明的眼睛裏像是含了一朵剔透的冰花,明豔而冰冷,如果用最熱的心火來暖,不知道可否融得開。

過了良久,夜未央輕聲道:“怎麽了結?”

“交給我,你隻要都忘記就好。”祁紹庭伸手捧住未央的臉,拇指劃過他的眼角,觸手是幹燥的,沒有淚,他的未央不會為了這種事而流淚。

“要放開嗎?你不會要我去原諒吧。”夜未央的嘴角有些彎起來,祁紹庭看到那朵冰花顫了顫,光芒又變得銳利了些。

“都交給我,我來處理,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以後也不要再來了,一年一次,看著他們這樣子,就算是報複你也不會好過,他們早就和你沒關係了。不是什麽都可以算清楚的,算不清的東西就別算了。”祁紹庭輕輕的親吻未央的額角,把那個人攬到自己懷裏抱緊:“你等我一下。”

祁紹庭回身,打開車門出去,夜未央從車門裏探出頭來,手指搭到紹庭的衣袖上。

“怎麽了?”祁紹庭回過頭,神色平靜而柔和。

夜未央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緩緩的收了手,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低了頭,不發一言。

恍惚間,暗青色的空氣裏有一點什麽晶瑩璀璨的東西懸空落下,可是一閃而逝沒有後續,祁紹庭在車邊站了一會,轉身上樓去。

很快,非常快。

好像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離開的人又回來了。

車門關上,重重的一聲,所有的吵雜和髒亂都被關在了門外。

祁紹庭把那隻黑色的小皮箱遞到未央麵前:“以後不用再來了。”

未央的眼眸中映著窗外的燈,帶著青暝的色澤,幽幽暗暗:“你怎麽做的。”

“一了百了。”祁紹庭扭轉鑰匙,點火,發動汽車。

夜未央往後靠,從喉嚨裏歎息一聲:“也好。”

那隻箱子還放在膝上,頗為沉重的質感,打開,淡綠色的紙幣映得他眸光更幽,未央的唇色原本就淡,身體經曆了浩劫還沒有恢複,連原本的一點點紅都似要褪盡,淡如山櫻,映著一點點淡淡的綠光更有幾分詭異,緩緩的勾起來,似笑非笑。

夜未央拆了封條,把那一疊疊厚厚的紙堆到手上,搖下玻璃,手掌從車窗裏伸出去。

驀然而起的夜風打著旋從他手邊劃過,於是一蓬蝶從他的掌心飛起,閃著淡綠色的翼,在半空中流散開……

第二天清早,阿淩迷迷糊糊的站在窗邊刷牙,低頭時,視線茫然無意的從窗口探出去……

頓時,迷蒙的眼睛瞪到了最大,她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清涼牙膏泡沫喧鬧著從她的食道裏擠下去,錢,全是錢,整個樓下綠蒙蒙的一片,像是初春時新生的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