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未央 失意的孩子

5.

“多少?”

“三十三萬六千……”英樹一邊說,一邊打開皮箱。

“零頭給你,我拿三十三就好。”夜未央打斷他,拎起那一疊零散的紙幣扔到**。

夜未央喜歡現金,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所有的金錢都是麗人,但現鈔,是**的!是以有特別的**!

三十三萬美金,有些人需要賺一輩子,但夜未央隻需要用一個月。

“再多留幾天啦!”英樹握起夜未央的手來撒嬌。

“說好一個月,就是一個月,一年一個月!”夜未央拎起皮箱來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間。

“你再留兩天會怎樣?!”英樹忿忿不平的跟在後麵。

“為什麽一定要我留下來!”

“我想多看看你咯!”

夜未央從英樹閃亮的大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身影,一時心軟起來,伸出手來捧起那張臉搓扁揉圓:“那我明天早上走!”

“Yeah!”雖說沒達到預期,但已經足以告慰。

“那今天晚上要做什麽呢?”

“不如我點你吧?幫你補齊零頭?”

“神經病!”

“怎麽?嫌少啊?幫你補到35萬湊個整的!”

“不行!”夜未央眼眸冰冷:“我不和朋友做!”

“哈!那我是應該慶幸有份列席你的朋友,還是哀悼自己沒有豔福啊?”英樹努力調整表情試圖做出一個啼笑皆非的表情,最終以失敗告終,但至少成功逗笑夜未央。

“你不是對男人沒興趣嗎?”

“你又不是男人……”英樹一揚眉。

“我哪點像個女人?”夜未央失笑。

“你當然更不是女人!”

“那我是什麽?”

“你是妖精!”英樹的牙齒往空氣裏輕輕咬了一下,卡的一聲。

夜未央臉色突變,轉身就走。

“哎……”英樹一把拉住他:“我玩笑開過頭,原諒我!”

夜未央冷冷的瞪了他一下,閉上眼睛。

“我胡說八道,我無心的,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心直口快,我現在一天都說不上幾句不違心的話……晴宇,你不是妖精,我用錯詞,你是天使……”

“不!”夜未央緩緩的張開眼:“我是魔鬼!”琥珀色的雙眸妖異的流轉,英樹有一種呼吸仿佛要停頓的感覺。

“晴宇。”英樹伸手抱住他:“不管你是魔鬼也好,天使也好,幹淨也好,汙穢也好,我們總是朋友,小時候發過誓的,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封英樹,我太了解你,我知道你設計這段對話的目的,我也知道你是出於真心,但有些事情我不想說,你也不必再問!”夜未央的聲音冷調而又堅硬,是某種晶瑩的瓷,落到地上會叮當做響。

“好吧,我不再問了,等你什麽時候想說了,要記得我!”英樹頹然的放開他。

夜未央深吸一口氣:“我走了!”

“你走了,我又是一個人了!”一切計謀都告失敗,這句話是劇本以外真切的心靈寫照。

“我也是一個人,人總要一個人活著!”

走出浮生如夢的時候是下午兩點,一天之內陽光最熱烈的時光,夜夜未央長久呆在人造環境的身體貿貿然走進陽光裏,有一種快要融化的感覺。從風衣的口袋裏拿出一支墨鏡來戴上,便伸手招了一輛的士離開。

身後浮生如夢繁麗的哥特式建築在陽光下似一頭沉睡的異獸,等待夜幕降臨後睜開妖異的雙瞳,將每一片鱗角閃耀出欲望的異彩,吞噬眾生的靈魂。

“去……”夜未央在出租車裏坐下,報出一個名字。

“啊?”司機驚訝的回過頭來。

“嗯!”藏在黑鏡後麵的眼眸閃爍了一下,麵無表情的重複了一下。

“哦,哦……”司機驚異的點了點頭,臨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汽車發動時的氣流將路邊煙花炮竹的遺骸卷到半空中,煞是繽紛豔麗。

穿過繁華的街市一路折轉,路邊的建築益見簡陋,顯出一幢幢肮髒破舊的老式公寓樓來。

“先生,到了……是這裏嗎?”年輕的司機很是不確定。

“對。”夜未央的聲音冰冷,取出一張百元美鈔放到他手裏。

“太多了!”司機顯然嚇了一跳。

“留在這裏等我,不要走!”夜夜未央拉開門下車,朝著某一間搖搖欲墜的舊樓走去。地上到處是陳年未清的垃圾,汙濁的汁水四處橫流,一個殘破的塑料袋子從牆角飛出來,劃過夜未央臉際時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

樓道裏堆滿了雜物,僅容一個人經過,耳邊充斥著女人的咒罵聲和小孩子的哭喊,忽然一個肮髒的拖著鼻涕的小童從樓上竄下來,夜未央將身體一閃仍然被掃到了衣角。

越往上走腐敗黴爛的味道就越濃烈,一種來自喉嚨的刺癢令夜未央忍不住咳嗽起來。

而這黴敗的空氣裏卻漸漸滋生出一線奇異的味道,似甜又苦,飄飄渺渺的牽引著,越來越濃烈,似蜜一樣的甘美又有一絲辣喉的刺激,翻攪著一種難言的快感,令人仿佛飛入天際融化一般。

夜未央在這氣味的源頭處站定,推開門。

“爸,我回來了!”

6.失意的孩子

昏暗破舊的房間沒有任何裝飾,空氣汙濁到仿佛走進去都要費力,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從裏間衝出來,嘴巴裏呼喝著:“晴宇……”

夜未央眼見她衝得太急帶到一張椅子,便冷冷的向後退了一步,任她跌到地上,幹瘦的婦人呻吟著半晌爬不起來。

“爸呢?”這兩個字被他用一種怪異的音調吐出來,勾染著複雜難言的情緒。

“在裏麵。”一根像枯枝般的手指向裏間。

夜未央從她身上跨過去,用腳頂開另一扇門,一個同樣枯瘦的男人蜷縮在一堆破敗的棉絮中。一點如豆的火苗炙烤著一張薄薄的錫紙,錫紙上散碎著的白色粉末在熱力下融化,凝成珍珠似的液滴跳躍滾動來去,最終加入到這空氣中妖異的香氣裏完成最後的狂舞。

夜未央靜靜的看了一陣,忽然一腳將那張錫紙踢飛。

“嗚……”那男人悶哼一聲,來不及查看手上的傷勢,就似一頭餓狼般往前撲過去像是麵對命中的瑰寶,他將錫紙牢牢的攝在手心裏,湊到鼻前貪婪呼吸,身體神經質的抽搐了一陣,終於軟倒下來,那張銀白的葉子自指間滑落,在空氣中打一個旋,落到地上。

許久,他像是忽然從夢中醒過來似得一骨碌從**爬起來,兩頰浮現出異樣的潮紅:“晴宇?你終於來了啊。都斷糧好幾天了,老大先給我們賒的,真是的……啊,你來多久了,亂的,你看……”這男人帶著一種神經質的興奮,手腳不停,絮念不止,一雙渾濁的眼睛似兩團燃燒的鬼火。

剛剛跌倒在廳中的婦人又挪了進來,臉上浮出謙卑的笑,眼光卻不敢正視,口裏含混的喃念:“你餓了嗎?吃?要不要吃點……,哦你也不會……”

夜未央冷冷的挺立著,好似冰雕玉做的一般,一動不動,等待著……等待著那句一定會說出口的話!

終於……

“錢?帶來了嗎?”謙卑的軟弱的聲音,似乎人類隻要遇到這個字都有莫名的心虛。

“你帶來多少,夠嗎?你……”顫抖的伸出手去,又凝在空中,眼睛貪婪的咬住那隻黑色的皮箱。

夜未央忽而微笑,這昏暗的房間一時明亮起來,眼前枯鬼似的兩個人頓時時目瞪口呆。那婦人像是醒悟過什麽來,略有些差愧的別過臉去。

一時間,夜未央看到她的側臉,媚眼如絲,斜飛入鬢,即使是如此幹枯破敗的麵容,仍是美的,另一種凋殘的美,可見當年是怎樣驚心動魄的豔色。

夜未央的容貌大半承襲自母親,雖然上帝又用天刀細細刻過,愈加的完美無缺,但總是一個模子裏做出來的,眉目鼻唇無不相像。頓時胃裏沒來由的一陣翻滾,幾乎要嘔吐,夜未央猛得蹲下身去拉開皮箱,將裏麵的錢一疊一疊的扔出來。

“十萬美金……”

“晴宇……”無限懦弱的聲音。

夜夜未央詫異的抬起頭來。

“如今價錢看漲,你能不能……你還有那麽多……”糾結著,試探著,

夜未央啪的合上皮箱,站起身來冷冷一笑:“那就沒辦法了,誰讓當初你們沒談個好價錢呢?”

有一隻手伸出來像是要留,夜未央閃身避過去,轉身衝下了樓。

的士司機正靠在車門上一臉焦灼的等待,眼見一個灰色的身影衝出來,一手扶住車廂嘔吐不止,頓時嚇得抓出麵紙盒遞過去,一邊輕拍夜未央的背幫他順氣。

“謝謝……”夜未央吐光了胃裏所有的東西,滿口的苦澀,眼睛裏淚花四溢。司機扶他到後麵坐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躊躇著不知該不該開車。

“你的鞋是多少錢買的?”

“啊?”的士司機莫名其妙:“不記得了,穿好幾年了。”

“我出兩百塊,脫給我穿!”

“不,不要這麽貴的!”年輕的司機顯然涉世未深,已經被夜未央這樣怪異的舉動嚇壞了。

“沒關係,拿來給我……”鞋子略大了一點,不過沒關係,夜未央將自己的鞋連同脫下的風衣一起從車窗裏拋出去,仰麵倒在車座上,胸口輕微的起伏,喘息不止。的士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夜未央將墨鏡取了下來,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著,投下一道陰影,整張臉似冰玉雕成一般精致,卻又脆弱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開,頓時看呆,竟然忘記回過頭去。

“走吧,容川火車站。”

半晌……

“噢!”如夢初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