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次的流言騷亂中讓蘇焱唯一覺得欣慰的就是歐陽修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對她的態度產生什麽變化。雖然當他聽說蘇焱曾經兩度踏足青樓的時候而一度表情有些錯愕,但之後卻隻是淡淡笑了笑,反而還安慰蘇焱讓她不要因為這些無聊的市井謠傳而心情受影響。若是看到秦觀調侃她時歐陽修也會加以勸阻,讓蘇焱覺得他簡直就是她目前最大的精神支柱,隻有和他待在一起自己才能覺得是有所依靠的。

在揚州的日子這麽一天天的過去,蘇焱閉門不出這段時間,若是歐陽修和秦觀都在,大家便聚在一起飲酒寫詩作畫,日子過得倒也清閑風雅。隻是這種時候常常讓蘇焱想起從前和子瞻子由魯直他們一同作伴的日子。自己離開臨安也有了些時日,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樣了,離開臨安渡口時子瞻的淚眼常常做夢都還會夢見,醒來時她就覺得心情鬱鬱,同時真心地祈禱子瞻能夠早些遇上那位注定屬於他的女子。

很快便到了農曆新年,秦觀因為家鄉高郵離揚州極近,便趕回去過年了。走之前他對著蘇焱信誓旦旦說一定早日回到她身邊,蘇焱卻巴不得他就這麽不要回來了,也好讓她從此能得個清靜。最近城裏關於他們的流言總算是偃旗息鼓了,她出個門也不用再像前些日子般做賊似的遮遮掩掩,但讓她相當鬱悶的就是似乎全城都已經默認了她作為“少遊公子”和秦觀的關係,甚至走路上還有少女跑過來笑著對她說“少遊公子,我們都希望你和太虛公子永結同心!”這種話,她當時就別過頭去用殺人的眼神猛瞪秦觀,秦觀卻對著她笑得無比開心。

所以這家夥回老家去的這段期間,蘇焱簡直如蒙大赦。雖然知道他那狗皮膏藥很快又要重新黏回她身上,但是她能快活一時是一時。像最近這樣和歐陽修單獨在一起的日子,可真是久違了。

他倆年三十的晚上在一起飲酒吃飯,說起接下來城內將會舉行的一係列慶典時,蘇焱便手舞足蹈地說她一定要去看揚州城元宵燈會。去年她在臨安的時候因為子瞻不許她和子由隨便出門,便錯過了那次燈會,隻能悶在通判府裏吃了一碗赤豆桂花元宵,好像還順便和子瞻大吵了一架。而今年到了揚州,可萬萬不能再錯過了!現代的中國人民對於這些傳統節日已經很淡漠了,蘇焱小時候還能看到揚州街上會在正月十五那天張燈結彩,自己也曾拖著比她個子還高的大兔子燈沿著東關街一路拉到大馬路上,後來因為她跑太快而不小心把大兔子燈翻倒在地燒成灰時還著實趴在地上大哭過一場。而到了二十一世紀,城市中所謂的亮化工程一年到頭都搞得很摩登,天天都是不夜城,元夜時該有的那種熱鬧氣氛隻能通過天空中綻放的煙火才能略微感受到,至於玩燈的孩子,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了。

而古代的元夜,那該是什麽樣子的?這種時候腦中想起的第一個句子便是“東風夜放花千樹”。辛棄疾的那《青玉案》這段日子在蘇焱心中簡直是千回百轉:“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看小辛把這九百年前的元夜寫得多麽繁華熱鬧!元宵節的路上是燈火輝煌,車水馬龍!滿街燈火,滿街遊人,火樹銀花,通宵歌舞!還有那些觀燈女子的盛裝豔服、歡聲笑語……想想都令人無限憧憬!蘇焱這時隻恨自己是男性身份,不能戴著那些元宵時特有的女性頭飾什麽“蛾兒雪柳黃金縷”去逛燈會,否則自己也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笑語盈盈暗香去”了。

歐陽修見她一派興奮之色,便也微笑著點了點頭,與她約好元夜一起去遊玩。這約定讓蘇焱激動得一晚上幾乎沒睡好覺——和歐陽修一起逛家鄉揚州的燈會!!自從嘉硯處拿回dc以來就因為秦觀的阻礙而沒能拍成功一次過,這次趁他不在絕對死都要偷拍到!!不僅僅是街上的風景,最重要的是屆時可以趁著人多混亂偷拍歐陽修呀!!

蘇焱想到這裏,趴在被子裏摸著枕下的dc忍不住地笑。這樣就算以後回去了,也能把歐陽修的相片放在自己的電腦中當桌麵,再洗出來放在自己錢包裏隨身帶著,還能天天拿出來看看……嗯……以後要是找男朋友的話也該選這樣溫厚清雅的類型才對……就在她這麽想得正開心的時候,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秦觀的笑臉。

“啊!!”蘇焱猛地睜開眼睛,一邊還伸出手要把那張笑臉從眼前揮開,臉都有點氣惱地紅了。真是的,這種時候怎麽會想起那個煞風景的家夥來?如果她回到現代後交往男朋友的話當然是拿歐陽修這種親切的鄰家大哥哥作為參考才對,怎麽可能選擇秦觀那種風流多情還死皮賴臉的男人?!

“說起來那家夥也回去大半月了,唉,返鄉啊……真好,我還有多久才能真正的返鄉呢……”蘇焱歎了口氣,想起遠在另一個世界的父母朋友,卻又忍不住好一陣的心酸。

終於給她盼到了元宵這天時,雖然不能化妝打扮,但蘇焱還是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這時歐陽修在門口叫她,她趕緊開門出去,就見他也是一身淡色衣裝,黃昏的餘暉從客棧的窗口透進來,正照在他向著她微笑的臉上,他人仿佛也如夕陽般溫和,這情景讓蘇焱下意識地就摸了摸藏在自己懷中的dc,想到今晚的偷拍計劃,忍不住臉都有點興奮地漲紅了。

“少遊,怎麽了麽?”歐陽修的聲音也如夕陽般溫柔:“怎地臉這般紅?身體可是有哪裏不舒服了?”

“啊?!沒有沒有!!”蘇焱趕緊擺手:“我、我、我隻是……”她這麽看著他的眼睛說話,臉卻愈加因為心虛而燒了。她當即一個勁地在心裏罵自己沒出息,現在就害羞,等會還怎麽下手啊?

“真的沒事?實在不舒服就不要去了吧,身體要緊。我也不去,留在這裏陪你好了。”歐陽修見她神色不自然,反倒更擔心了。

“啊?”蘇焱一看計劃要因為自己無聊的害羞而泡湯,趕緊正色道:“我真的沒事!臉紅可能……可能是剛才多喝了些熱水的緣故!歐陽兄,我們快些出吧,燈會上人很多,去遲了會擠死人的!”說著,她就帶頭衝下樓去,歐陽修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微笑著搖了搖頭。

今天的燈會從東關渡口一直延伸到護城河邊。蘇焱出了客棧門,才現現實中的情景比之小辛詞中所寫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說全揚州城的人們都出動了,街上一片熱鬧景象,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表情,尤其是女子們,每個人都是精心修飾過,一眼看下去處處佳麗,讓蘇焱瞠目結舌地在心中讚歎:“自古都說揚州出美女,這果然不是假的啊!”

他們隨著人流一路向前走,見到滿街燈火輝煌,沿途還有好些民間藝人們載歌載舞,表演些魚龍漫衍的社火百戲,不時還能看到仿佛流星雨般自天空中灑落的煙火,直把蘇焱看花了眼,一路開心得合不攏嘴。在現代她對這些民間藝術根本毫無興趣,覺得傻不拉幾,蠢得要死,想不到如今身臨其境竟就這麽輕易地融入了進去。歐陽修見她高興,輕聲問道:“少遊這般興高采烈,莫非以前很少來逛燈會的麽?”

“第一次看!!”蘇焱頭也不回地答道,她這時正看到一處精彩處,趕緊拍手鼓掌,正要轉過臉去喊歐陽修一起看,卻抬頭瞥見他一臉落寞之色,不禁一呆。

“歐陽兄……怎地不開心麽?”蘇焱有些怔,想起從前似乎也看過他這種神情……那是什麽時候呢……

“啊……”歐陽修卻隻是笑了笑:“沒有,我很開心的,少遊,我們往前走,似乎前方護城河處有更多東西好看。”一邊說著,他便轉身向前走去。

蘇焱立刻要跟上去,卻在這時被對麵過來的人流一下子擠到了一邊去。她雖然在女子中算得高挑,但在這人群中可就不起眼了,這時候被一衝散,頓時連前方歐陽修的影子都看不見,她拚命地往前擠過去,混在人群中叫了好幾聲“歐陽兄”都無人回應她。蘇焱呆呆地站立在人流之中,猛然間一陣無法形容的孤獨包圍了她,她茫然地看著來往人群,卻覺得似乎全世界忽然之間隻剩下了她一個人,隻有她一個人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

她被這陣突如其來的悲傷席卷,一時隻覺自己竟要落下淚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牽住了她的手,然後身旁一個人影笑著對她說道:“少遊,可找到你了!”

蘇焱猛地抬起頭,看到麵前出現的赫然竟是秦觀那張熟悉的笑臉:“我一回來,就聽說你和永叔來看燈會了,趕緊出來找你們。本來看人多,還以為肯定沒辦法和你們會合了,結果這麽一抬頭,”說著,他向著蘇焱微微一笑:“就看到你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前麵人群裏,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是不是和永叔走丟了?你看,沒有我在你身邊終歸還是不行了吧?”

蘇焱看到他突然出現,卻是到現在也回不過神來,還這麽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出神。秦觀卻笑嘻嘻地指了指前方的人群:“走!我們去找永叔,你呀,就這樣讓我拉著你吧,免得再走散了。”

蘇焱咬著下唇竭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他剛剛出現的那個瞬間,似乎自己的心都要蹦出來了,就是現在好像也還在兀自亂跳個不休。她低頭看著握住自己左手的這隻手,手指修長,手掌柔軟而溫暖,這是真正文人的手啊,他以後會用這隻手持筆寫出多少錦繡文章?而自己此時牽住的,對她而言,似乎還有什麽更重要的東西……

蘇焱不禁在心中問自己,她到底是怎麽了?又不是第一次與男子牽手,從前在臨安時幾乎日日與子由拉著手到處遊玩,可這樣的心境,卻似乎從來也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