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冒昧地說出這話,本以為會碰一個軟釘子,他其實隻是想看蘇焱臉紅害羞的樣子,一向故意裝出強勢外表的她忽然間露出的嬌羞神態會讓他心軟得沒有力量跳躍,所以他愛極了蘇焱那副模樣。他對女人並非沒有經驗,但對她,他卻格外地愛惜,有著出奇的耐心去待他。平日裏雖然很喜歡接觸她,但絕不會過分逾禮。要不是今晚他實在是被這個遲鈍得要命的丫頭弄得傷心傷神了半天,也不會故意想出這招來看她為難的樣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先是目瞪口呆,然後臉就開始迅漲紅,同時開始拚命地把身子向後賴:“不行!這算什麽鬼證明?你根本不安好心!”

“哎呀,居然說我不安好心……”秦觀也攥住她手不放,臉上卻笑得更是愉悅:“那我換個方法好了。我來證明我比你的兄弟都更愛你,所以……我親你一下。”

蘇焱聞言隻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怎麽今晚的秦觀又恢複了從前剛剛認識他的時候那副糾纏不休的模樣了?偏偏因為他的話使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到他弧線美好的嘴唇,暗自咽了咽口水,腿都有點軟了。

“你看,”秦觀見她咬著嘴唇沉默,便索性趁她不留神時再挨近些,嘴裏一壁笑道:“你的擁抱,牽手,在我之前都給了子由了,那難道你的第一次親吻,我還不能得到麽?”

“哎呀!怎麽連你也這麽小孩子脾氣?又不是子瞻……再說什麽第一次啊?早就沒了……”蘇焱聽他說起,立即想起當年王雱求婚時被子瞻強吻的往事,便垂著腦袋下意識地嘟噥了這麽一句,這話一出口她就後悔無及,趕緊偷眼瞄秦觀,希望自己剛才聲音輕微讓他沒能聽清楚。

而她隻一抬眼,就已經對上了秦觀又驚又怒的臉。他平時一貫不笑時臉上也帶了三分笑意,先前為了子由的事他就算不高興,表情也隻是嚴肅冷峻,像這樣驚怒交加的表情,倒還真是認識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見。

“你……你剛才說什麽?”秦觀兩手捧住她臉讓她的眼睛正對著自己,急道:“那個人是誰?”和蘇焱相處這麽久,秦觀知道她對男女之間親熱有著本能的害羞和恐懼,而憑他的經驗,自然了解她的純潔無瑕,先前雖然因為她對子由過分的親昵而讓他狠狠地吃了一回醋,但他也因此更知肯定了蘇焱對自己的感情,可又不舍得就這麽放了她走,便索性繼續逗弄她,卻萬萬想不到她說出了這麽一個打擊死他的消息——居然有人比他捷足先登已得芳澤?

蘇焱正在心裏狠命地抽自己,自己這個大嘴巴的毛病怎麽死也改不掉呢?在誰麵前都露陷!以前在子瞻麵前虧吃得還不夠麽?怎麽一點記性都不長呢?這時候被秦觀追問,她也隻好目光躲閃,訕訕地道:“你……你別問了……”

“難道是子由?不可能……你說過隻把他當弟弟……永叔?可他到現在都還以為你是男人……那麽……果然還是子瞻麽……”秦觀卻不依,還在兀自皺著眉頭進行著排除法。

“啊啊啊!!我求你了!你看我也從來不問你過去那筆花賬,你幹嘛要這麽在意這個嘛!”蘇焱被他逼得惱羞成怒,忽然就想起麵前這家夥從前簡直是風月場中的常客,紅顏知己不知道有過多少個,立刻氣就不打一處來,便幹脆讓自己用羞惱來掩飾心虛,擺出一副絕不示弱的樣子來昂頭看著他。

她這付死不服輸的模樣一下讓秦觀笑了出來,他伸出手指輕輕劃過她的唇瓣,微笑看著她道:“可我如今卻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啊!不過少遊你肯為我吃醋,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鬼才為你吃醋……”蘇焱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瞥見他臉上逗留的笑意,自己也不禁有些好笑,這個平日裏從來都是雲淡風清的男人,今天卻格外地敏感起來,原來一向表現得成熟淡定的他也會有孩子氣的一麵。但是她這時候不得不在私心裏承認,看到麵前這個家夥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心裏確實有種說不出的愉快。

“好好,你不吃我的醋,可我倒是吃你的醋了,而且現在吃大了,你不告訴我他是誰也就罷了……”秦觀說著,捉過她的手,順勢遞到唇邊輕輕一吻:“但你今天若是不親我一下,我心裏怎麽也不會舒服的……連第一次親你的機會我都失去了,起碼第一次被你親的機會我要得到……這回可是第一次了吧?”

聽到秦觀說到最後還不放心地加了一句,蘇焱真的很想昏死在地,這時抬眼看到他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樣子,忽然間就有些心酸——他還能這麽愉快地和她調笑,而這日子隻剩下三個月都不到了。其實和他相處這麽久以來,與他最親密的行為也就是那次她換上女裝後,秦觀的唇輕輕落在她的頭頂。牽著他的手,或是依偎在他懷中時,都讓蘇焱覺得安心而快樂,唯獨親吻,是她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

並不是她保守,她畢竟來自於21世紀的現代,就算她沒有絲毫的戀愛經驗,也知道親吻是情侶間再正常不過的親密行為。而她之所以會覺得害怕,是因為兩年前子瞻的那個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那個吻之後她立刻離子瞻而去,她追了秦觀回來後又時刻被漸近的離別折磨,所以在她的潛意識裏,親吻早已和離別密不可分,似乎一旦彼此親吻,她就必須離他而去。因此蘇焱平日裏連想都不怎麽敢想。在她被秦觀吻了頭頂的那天,她曾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和幸福包圍,可隨之而來的,還有同等的恐懼和傷悲,秦觀並不知道,那天夜晚她躲在被子裏哭得怎樣泣不成聲。

想到這裏,蘇焱終於歎了口氣,紅著臉對他點了點頭:“好吧……就這一次!”

秦觀一怔,旋即喜出望外:“真的?”

“嗯。”她看著他,又點點頭:“你……你坐下……還有,把眼睛閉上!”

秦觀被她按在椅子上坐著時,還在蹙著眉細細研究著蘇焱的神情,隻見她臉上飛霞撲麵,眼睛對上他就立刻移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也在輕微地顫抖——可見她明顯緊張得要命。這有趣的現不禁讓他的臉上浮現出笑意,心裏卻是莫可名狀的喜悅,其實本來真的沒多大把握她會答應他這個過分的要求的,起先確實隻是小小的逗弄,可知道她曾被別的男人得近芳澤時他卻一下子認真起來了,平日裏和她朝夕相處,他著意憐惜她,加上她人又出奇的遲鈍,讓他也隻得安心做個柳下惠,可天知道坐懷不亂有多困難,有時抱得她香玉滿懷時還要生生控製住自己的意誌,久而久之秦觀覺得自己簡直都快成聖人了。隻是今晚,這聖人他不做了!反正隻是親吻一下,也算不得違背了當初向子瞻許下的諾言吧……

“看、看什麽?”蘇焱低頭見他還在睜著眼睛,且滿臉忍俊不禁的表情盯著自己,不禁一陣羞惱,伸手就要去拂他眼睛:“快點閉上!!”

秦觀微笑著點點頭,依言閉上了眼睛,這時就感覺到她溫熱的手掌撫上了他的臉頰。

蘇焱的手輕輕地在秦觀的臉上遊移,以手指仔細描摹過他的輪廓和眉眼。他真的是長得很好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秦觀時她給他在心中下的定義——哼,俊美不及子瞻,清秀不如子由,儒雅也比不上歐陽修!可他卻是俊美中含著清秀,戲謔裏帶了儒雅,所以她當時還不是一樣看得臉紅心跳了?可那時自己居然還一點都不知道……想到這裏,蘇焱不禁微笑,其實就憑他此時即使是閉著眼睛,臉上也帶著的那絲隱隱約約的笑意,也已足夠讓她為之傾心。

這還是第一次撫摩他的臉,她一向不敢太主動地做些親熱的行為,現在能自然地去牽他的手對她這個遲鈍成性的人來說已經是長足的進步。其實她平日裏悄悄在一邊注視著他時常常在心中刻畫他的模樣,雖然要趁他不注意拿dc也可以拍下他,但是蘇焱更願意把他刻在自己的心裏。她有時回到房裏偷偷拿出自己的dc翻看上麵她從前偷拍的歐陽修和子瞻的相片時,她就會眼角酸澀,也許自己不去拍秦觀,就是怕自己回到現代後再看見那些相片會難受得不能自已。

子由今晚對她說過希望她能留下來。其實那一刻她真的有過刹那的猶豫,可這個念頭馬上就被她硬生生從腦中消除了。這怎麽可能呢?她根本就不屬於這裏,盡管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三年,她已經對西宋和這個世界的人們產生了很多眷戀,但是要她割舍下留在現代的父母朋友,割舍下那個自己生活過二十年的高科技的、和這裏完全不一樣的、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她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終究還是要走的,終究還是要對他不起的,這是她第一次親他,可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蘇炎的心狠狠的緊了一下,旋即又像是有百十隻手在爭著撕扯似的,疼的幾乎讓她無法自持,一年來積聚的痛苦和心酸似乎在這個時刻全部都湧了上來……這個時候,蘇焱的手指已緩緩拂過秦觀的嘴唇,她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她俯身低,柔軟的唇隨著兩滴溫熱的眼淚同時落在了秦觀的臉上。

秦觀不由一驚,立刻就想睜眼,可蘇焱卻用手蒙著他的眼睛,似乎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似的,他詫異地想著,想要開口詢問,可是她溫柔的唇瓣依然貼在他的唇上。她根本沒有技巧,隻是笨拙而生澀地親吻他,她的唇上還殘留著今晚喝過的桂酒的清甜醇香。

終於蘇焱漸起的哭聲讓秦觀無法再安心地繼續坐著,他掙開她依然蒙在他眼上的手,抬頭便看見她滿臉眼淚,他先前的喜悅一掃而空,心下立刻有些焦急和懊悔,自己這個玩笑還是開得大了些,著實難為她了。便趕緊伸手攬過她溫言相慰:“少遊,不要哭了,是我不對,我過分了……”說著,又用袖子仔細替她拭去淚水:“好了,去找子由吧,你不是還有話沒對他說嗎?”

卻看見蘇焱搖搖頭,然後她蹲下身,兩手捂住臉,哭得肩膀都開始顫動。自去年在江邊以來,秦觀再沒見她哭過一次,雖然有時清晨看見她,會覺得她雙眼略有浮腫,似乎有哭泣的跡象,但試探地問她,她卻總是明媚地笑著說怎麽可能呢?又沒有什麽傷心事!他也就不去追究,隻是著意地待她更溫柔些。可就在之前明明兩人還互相調笑,她命令自己閉上眼睛時臉上還殘著笑意,為什麽現在她卻忽然間如此傷心欲絕地哭泣?絕不會僅是這個玩笑傷害了她……那麽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她這一年來眉頭始終未能完全舒展開來,原因究竟是什麽?

“少遊?少遊?看著我,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蘇焱拿手背抹掉還在繼續掉落的眼淚,轉過身來,先是麵色蒼白地對著他慘然一笑。然後她句地說道:“你叫錯了,我不是少遊。”

秦觀怔了怔,卻馬上微笑起來:“我知道啊,你是……”

蘇焱再度堅定地搖頭:“不,你不知道,我不是少遊。”她抬目看他的眼睛,良久,終於像是下了什麽決心般地開口,聲音雖然帶了些微的哭腔,卻無比地清晰:“我從來就不是少遊,你才是,是我偷了你的字……而現在,我必須得把它還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