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老宅。

靳老爺子早年就退了位,每個月都會叫靳家孫輩的孩子們過來聚聚,今晚就是每月一次的例行家宴。

晚風拂動樹梢,花園裏的落葉下午剛掃過,又掉了幾片下來,凜然的秋意隨處可見。

溫明珍化了一個偽素顏妝,連香水都沒噴,人看上去特別素淨,偽裝乖乖女的本事倒是熟練。

經過靳森身後時,她不動聲色地加快了腳步。

見靳森沒什麽反應,溫明珍呼出一口氣,放鬆下來。

她把奇跡天光收在了梳妝台的角落,再也不噴了,絕對不會讓表哥找到機會說她。

吃飯的時候,溫明珍主動開了頭:“我這星期去表哥那裏打工了,每天都是最早到辦公室的。”

下班也是最早走的,這句話她自然沒說。

她心裏暗暗琢磨,裝成勤奮打工人,希望能多收點零花錢。

“工作這麽辛苦啊,一定餓瘦了吧。”靳老太太看著溫明珍,滿眼的喜愛擋都擋不住,“阿珍多吃點。”

溫明珍往嘴裏塞了一塊瘦肉,尋思著怎麽沒人說要給她零花錢。

要不要再提一嘴,表哥為了一瓶香水凶她?

她嚼著嚼著有點走神,伸出筷子準備再夾點蔬菜,保證營養均衡,這一夾就把別人的筷子夾住了。

不知道是誰的。

溫明珍抬頭,四目相對。

靳森鬆了筷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輕抬下巴示意:“多吃點。”

沒聽錯吧?堂……表哥竟然在關心她?

突如其來的關心把溫明珍嚇了個半死。

這明顯是嘲諷,她甚至能從中聽出“你不是昨晚剛蹦完迪還敢說工作辛苦”的意思。

她差點噎住,筷子掉在桌上,趕緊喝了口果汁壓壓驚,想打小報告的心立馬歇了。

溫明珍覺得自己好可憐,她隻是噴了個香水,又沒殺人放火,表哥總不能記到現在吧。

不敢和靳森對視,她隻能扭過頭換了話題:“我的上司薑司茵超好的,人美心善,教了我不少東西。”

哼,她不信了,靳森還能挑出什麽刺。

靳森媽媽身體不好,在國外養了好些年,他從小就跟著她在國外長大,快上學的時候回了國。

溫明珍見到他的第一麵,就感覺這個表哥特別冷,反正就是很不好惹。

她那會兒年齡還小,也不知道是什麽造就了他的性格。

長大後嘛,還是稍微好了些,不過,他始終是那副疏離的模樣,對誰都一樣。

“阿珍,你們那個乙女遊戲項目不是前幾天剛上過熱搜?”同輩的另一個表哥靳紹安幫溫明珍找台階下,“聽說危機公關處理得特別好。”

溫明珍覺得與有榮焉,小嘴叭叭地擱在那吹牛逼:“你不知道吧,這事兒就是司茵姐處理的,聽說公司還給了雙倍年終獎呢。”

其實她入職根本沒兩天,但不妨礙她能吹啊。

從玩家怒罵策劃智障,到風評口碑逆轉。

她講得那叫一個活靈活現,好像本人就在現場圍觀了全程。

和靳森的冷清性子不同,靳紹安就是捧場王,他誇了溫明珍兩句,並隨口說道:“她這麽厲害啊,那我找機會去你們部門看看她。”

溫明珍被捧得飄飄欲仙:“好啊好啊,司茵姐真人還特別漂亮呢。”

話音剛落,周圍空氣似乎冷下來了。

溫明珍感覺背脊一涼,悄咪咪地回頭偷看靳森一眼。他的視線輕飄飄地帶過這兩個人,卻什麽都沒說。

這下好了,她現在成功地把靳紹安拉下水,他們兩個好像都被針對了。

真是奇了怪了,溫明珍實在搞不懂,剛才那段對話到底哪裏有問題!

直到晚飯結束,她想破了小腦瓜子,都沒想出來。

那邊,溫明珍對長輩們撒嬌賣萌,和同輩瞎扯吹牛,十分遊刃有餘,闔家歡樂的氛圍愈發濃鬱。

嬉鬧的聲音逐漸飄遠,靳森仿佛置身在了熱鬧之外,有些格格不入。

靳森坐在沙發上,低頭翻著手機。

不知怎的,他有些看不進去,興許是太過喧囂,心下莫名地煩躁。

刹那間,靳森眼前閃過一個畫麵,薑司茵坐在摩托上,戴著頭盔,很氣憤地對他豎了一個中指。

像是放慢的鏡頭,同時還伴隨她的聲音:“那是我對你比的一顆愛心,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沉悶的空氣舒緩了些,靳森扯鬆了領帶,翻開微信通訊錄。

看到薑司茵躺了兩天的好友申請,他手指輕點,選擇了通過。

與此同時,薑司茵捧著手機站在出租車停車點,身後是長長的隊列。

她震驚地盯著靳森的好友驗證消息,在原地怔了半分鍾。

後麵的小情侶等得有些不耐煩,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姑娘你車還坐嗎?不坐的話,給後麵的人讓一下啊。”

薑司茵回過神,如夢初醒般說了聲抱歉:“不好意思啊。”

她走到車後,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車。汽車駛離了高鐵站,她才靜下心去看手機。

微信名靳森,配上一個烏漆嘛黑的頭像。

簡潔明了,透露出一種“我很冷漠你別靠近”的氣息。

薑司茵懷揣著一顆極強的好奇心,點開了靳森的朋友圈。

每個月慣例發幾條和公司相關的新聞,很官方很嚴肅,冰冷疏離的形象,跟新聞裏的照片有得一拚。

讓人不禁懷疑賬號是AI運作的,根本不是真人。

像地鐵老爺爺一樣皺著眉,薑司茵翻完這個男人的朋友圈,最後總結了一句話,不接地氣。

經過周末摩托車的慘痛教訓,薑司茵告誡自己,追人要低調,手段不要那麽生猛。

搞一搞欲擒故縱。

麵對靳森的聊天框,薑司茵什麽都沒發,把他擱置在一旁。

想不到吧,她加了他的好友,竟然不找他。

-

星期一清晨,薑司茵仍未收到靳森的消息,她隻是稍稍注意了一會兒手機,便不再關注,精神抖擻地去上班。

工作不過幾天,溫明珍就沒了剛上班時的興奮,她連起床都困難,踩點趕到了公司。

就算是上班遲了,她也不忘帶咖啡給薑司茵,打著哈欠說道:“司茵姐早。”

嗅到一絲新鮮的氣味,薑司茵靠近問:“換香水了?”

溫明珍嘴角抽了抽:“都怪我哥,他說不喜歡奇跡天光的味道,非得讓我換掉。”

薑司茵邊開電腦,邊附和了一句:“啊,你哥為什麽這麽做啊?”

“是啊是啊,我也覺得好奇怪哦。”溫明珍終於找到了人抱怨,頓時不困了,“司茵姐你知道嗎?我明明在他車上聞到了這個香水,他還死不承認。”

薑司茵給了解釋:“他可能情場上受了點刺激。”

對視了兩秒,溫明珍從不明白到漸漸領悟,然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哥也有被甩的一天。”

“這很正常的。”薑司茵很認真地紙上談兵,“不管是多厲害的男人,都有他的克星。”

溫明珍一臉“懂了懂了”的表情,愉快地開啟了這一天。

溫明珍坐在工位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簡稱傻笑。

一股探究欲席卷了全身,她拿出上學時都沒有的求知精神,思考了一個上午,這個克星會是誰。

好吧,完全沒有頭緒,看來以後要多注意一下表哥的近況。

頂樓的總裁辦裏,忙於工作的靳森不知道,“被女人狠狠甩了”這個頭銜已經緊扣在了他身上。

當然,薑司茵也不知道,一係列的瘋狂腦補過後,她已然變成了她口中“靳森的克星”。

時間流水似的飛逝。

時針在鍾表上安靜地轉了一圈,上班族也在忙碌中度過了一天。

秋日的傍晚,天邊晚霞帶了幾分繾綣,整座大樓被夕陽光輕輕籠罩,餘暉微涼。

夕陽斜射在工位上,暗示著下班時間的到來。

工作快結束了,薑司茵伸了個懶腰,久坐以後感覺全身難受。

旁邊的溫明珍一直在瞥電腦右下角,她坐不住了,已經開始收拾桌子。

她轉向薑司茵的工位,提出邀約:“司茵姐,晚上有約嗎?附近新開了一家日料店,我們去嚐嚐吧。”

薑司茵還沒來得及答應溫明珍,手機響了一下。

她側頭瞄了眼,有人發了條微信。

【靳森】:上樓。

哦,就是一條微信而已。

薑司茵轉回去繼續敲鍵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拿起手機看仔細了。

好家夥,那不是一條普通的微信啊,是靳森發的!

她嗖地一下站起來,椅子按照慣性往後麵走道滑去。

一不留神,手機都要砸在地上摔爛了。

動靜太大了,薑司茵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婉拒了溫明珍:“晚上有點事,下次陪你去吧。”

溫明珍好奇眨眼:“男朋友?”

薑司茵馬上搖頭否認,編造了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不是,就一個普通朋友。”

“那你晚上陪你的普通朋友。”溫明珍把“普通朋友”這幾個字咬得很清晰,“下次不能拒絕我了哦。”

薑司茵被噎了兩秒,微笑著點頭,沒有多作解釋。

離下班還有一會兒,薑司茵先去了趟洗手間,稍微補了下妝。她出來的時候麵帶笑容,撞見了萬蘿,臉上的笑容都沒收起來。

萬蘿覺得奇怪,她一看到薑司茵就立馬垮起了一張臉,即便薑司茵遇見什麽喜事,也跟她無關。

薑司茵興奮地上了電梯,摁下了頂樓的按鍵。

說起來,她來頂樓已經好幾回了。上次來的時候,她隻把手帕給了衛年,讓他代為轉交。

原因也很簡單……

當時總裁辦的大門並沒有為她敞開,薑司茵走到總助辦公室就被卡了,見不到靳森,正好遇見助理衛年,隻能退而求其次。

而今天就不一樣了。

薑司茵出了電梯,沒被攔住,直接進了總助辦,再穿過一道長廊,就到了總裁辦公室。

門虛掩著,像是在等她。

薑司茵敲了兩下門,得到回應後,推門而入。

靳森正坐著低頭翻文件,知道薑司茵進來,頭也沒抬。

薑司茵心知肚明,卻偏偏裝作不知道,開口詢問:“靳總,找我有事?”

翻文件的手頓了一秒,靳森波瀾不驚地坐在桌前,反問一句:“不是說要跟我解釋嗎?”

來了,他終於問出口了。

她準備了一肚子的答案,等的就是這個問題。

薑司茵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氣,把準備好的台詞說了出來:“我崇拜靳總,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看過你的很多新聞報道,也了解你的履曆……”

她情緒飽滿,又帶了些許豐富的情感,很是令人信服。

靳森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的聲音平靜響起:“繼續。”

繼續?

他這麽喜歡被人吹捧嗎?但是她準備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啊。

薑司茵說得自己都信了,開始上頭,現在的局麵不錯,她還是想乘勝追擊。

於是,她垂著頭,大腦飛速運轉,掏出了必殺技。

“為了靳總,我才來到博網科技。”

聽聽,多麽真情實感的語言。

她相信,沒有男人會拒絕一個打從心底裏崇拜他的女人。

薑司茵垂著腦袋,臉頰有些紅,等了又等,沒有等到靳森的回複。

隻能聞到淡淡的冷杉氣息,仿佛清冷的森林。

她隻好抬起頭去看,不偏不倚對上了靳森的視線。

靳森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對視了片刻,他麵色恢複如常。

他淡淡開口,語氣耐人尋味。

“你三年前就知道我會入職博網,你有預知能力?”

薑司茵:“……”

艸,立人設立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