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滯了一分鍾。

店員很有禮貌地詢問:“這位小姐, 你的玫瑰金項鏈還要試戴嗎?”

薑司茵回頭,店員戴著白色手套,已將那條項鏈取了出來。

那就給靳森一個台階吧。

“小溫, 隨便挑。”薑司茵說, “你哥說了,買多少都記在他名下。”

溫明珍得到準許後,欣喜道:“遵命,嫂子。”

薑司茵站在玻璃櫃台前,店員走到她身後, 正準備給她戴上項鏈時,動作忽然被打斷。

店員察言觀色,立馬就能明白這兩個人關係匪淺, 就把項鏈交給靳森。

薑司茵背對著靳森,感覺到脖頸襲來一陣涼意, 項鏈堪堪落在鎖骨處,隨即在腦後被人扣緊。

店員拿起鏡子,舉在她麵前,薑司茵看向鏡子時, 微微一怔。

珠寶店燈光極亮,薑司茵視線剛落在鑽石上, 卻看到了身後的靳森。

她分明想看那條項鏈, 又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看。

他們在鏡中對視。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他眸光漸深。

燈光照射下,鏡子的邊緣在閃著光,帶了點兒半真半假之感,虛幻得猶如一場夢境。

靳森聲音略低,將方才的夢境打破, 他是真實地站在那裏。

“很漂亮,襯你。”

一句輕描淡寫的稱讚,不加任何修飾,卻令她紅了臉。

停頓半晌,薑司茵意識回籠,她想,還真會說話,他剛才誇的不是項鏈,而是她吧。

讓溫明珍去挑珠寶是個好主意,她不知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立即就被支開了。

靳森給溫明珍塞了一張卡,就帶著薑司茵去逛商場了。

剩下的時間,薑司茵無論走到哪兒,靳森都跟在她旁邊。

靳森確實是開了竅,隻要是她,他就完全不吝嗇他的讚美,每一句都恰到好處地踩中她的點。

“這個喜歡嗎?”

“想買戒指?對戒比較好。”

“穿在你身上,每種顏色都好看。”

“……”

逛著逛著,薑司茵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

當她醒過神來,她已經站在男裝店裏,並且挑選了一枚袖扣。

“袖扣?為什麽……”靳森安靜片刻,低啞的聲線停了。

薑司茵慢吞吞地把袖扣推到他麵前。

她僵硬地說:“給你的。”

明明是為靳森挑的,但言語間,她還在給自己解釋。

“過新年,我看你也該戴一個新袖扣了。”薑司茵語氣硬邦邦的,“這個很適合你,反正是你自己付錢,我隻是隨手挑了挑……”

怎麽解釋都好刻意啊。

不管了不管了。

“嗯。”靳森似有若無地笑了。

單單這一個字,薑司茵就聽出了靳森“不用解釋,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的含義。

薑司茵決定閉嘴,少說話就少犯錯誤。

等靳森買完這個袖扣,她就準備回到Tiffany,去找溫明珍。

Tiffany店。

溫明珍挑完後,一直坐在店裏等他們。

看到兩個人和諧地出現在門口,她認為,今天她的任務算是圓滿成功了。

薑司茵無視掉方才的尷尬,挽住溫明珍的手。

“我們要去做造型,你也要跟來嗎?”

做發型的時候,頭發會很淩亂,她才不想讓靳森看到那副鬼樣子。

不然,薑司茵即將經曆大型社死現場。

靳森低頭看腕表,淡聲道:“我去酒店等你們。”

薑司茵撫了撫胸口,鬆了口氣。

他們三人便在商場門口分開,坐上兩輛車,去了不同地點。

眾所周知,理發店是一個閑聊的好地方。

Tony老師在給薑司茵的頭發打薄,她隨口問旁邊的溫明珍:“今天晚上,還有誰會來?”

溫明珍放下手機:“沒誰,就我媽。”

薑司茵暫時還沒察覺到不對勁,下意識問:“靳森的父母呢。”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溫明珍醞釀言語,書到用時方恨少,她組織語言的能力不太好。

“怎麽說呢。”溫明珍說,“我哥和他父母關係不太好。”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聽我媽說的。”

“我哥小時候跟他媽媽一起在國外住的,他媽媽生病了,好像是產後抑鬱吧,所以她才會在國外休養。”

“到了上學的年紀,他媽媽才帶他回來的。然後,我小時候還挺怕我哥,覺得他這個人特別冷,長大了才稍微好點。”

“以前我覺得他可能就冷漠一輩子了,但是他對你不一樣,是真的很不一樣。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對他來說是最特別的。”

“……”

聲音越飄越遠,薑司茵倏地睜開眼。

理發店裏,打了熱空調,四周極為溫暖,她卻覺得心底生寒,手心微微冒汗。

忽然間,很多問題都有了答案。

比如——

為什麽見家長時,是靳森的姑姑出現,而不是他的父母?

他們的關係比她和父母還要差,靳森不會讓他媽媽介入他的生活。

為什麽她先前有兩次撞見靳森接電話,接完後他就會變得冷漠?

那些電話應該是他媽媽打來的。

甚至能追溯到幾個月前。

在上海出差那會兒,靳森生日那一晚,薑司茵在酒吧找到他,他說他從不過生日。

現在想來,薑司茵才明白了原因。

因為靳森的出生,是不被母親所期待的。於他而言,生日並不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

薑司茵滿肚心思,坐在車裏的時候,都在走神。

到酒店的時候,她盡量讓自己不要展露異常。

先前說好了時間,靳森已經在酒店大堂等著她們了。

“我媽找我了。”溫明珍看著手機,“我先進去,你們一起進來。”

等到溫明珍進了電梯,薑司茵緩了緩,忽地走過去,環住了靳森的手。

靳森目光下移,他神色疏淡,不知在想什麽。

薑司茵解釋:“因為你姑姑在,我當然得表現得好一點。”

“等會兒進去的時候,你不要動……”

她剛想說動手動腳,稍作停頓,轉而又換了個說法:“吃我豆腐。”

靳森凝視著薑司茵的臉,看著她的表情變幻莫測,時而糾結,時而猶豫,他覺得好笑。

他忽地起了逗弄之意:“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薑司茵半眯著眼:“你再說一遍。”

靳森沉默片刻:“嗯,不吃。”

薑司茵滿意地點點頭,靳森垂眸看她,在旁邊默不作聲。

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推開包廂的門時,薑司茵正正神色。

他們手挽手站在門口,簡直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神仙眷侶。

“這就是司茵吧?”靳曼容招呼著她往裏走,“快,讓姑姑好好看看。”

“以前阿珍總在家裏說,你長得又漂亮又有氣質,現在看到真人,比明星都要好看得多啊。”

“姑姑沒誇張,是真心話。”

話劇藝術家·明星本人·靳曼容,誇人的時候,順便連自己都踩了一腳。

薑司茵被誇得懵懵的,她平日還挺會說話的,但對上長輩的時候,頭腦一昏,頓時沒轍了。

靳森幫她解釋:“她比較害羞。”

溫明珍看了都想笑,她在旁邊添油加醋:“對啊,司茵姐平時不怎麽說話的,很嫻靜的一個人。”

薑司茵越聽越覺得怪,怎麽感覺是在反諷呢?

這兩個人是串通好的嗎?

下一秒,話題轉移到了溫明珍身上。

“我女兒溫明珍從小就不懂事。”靳曼容一臉愧疚,“她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她剛工作沒多久,多虧有你教她,現在終於有點大人的樣子了。”

溫明珍:“……”

行吧確定了,家庭地位最低的人在這兒。

接下來,話題千變萬化,從“溫明珍小時候有多皮”、“溫明珍長大了亂花錢”再到“靳家人以為靳森是性冷淡”、“靳森終於找到老婆了”,給這對母女一個話筒,她們能現場辦個脫口秀。

說著說著,靳曼容不小心提到了靳家的禁忌。

“阿森小時候不容易,還好他現在遇到了你……”

靳森忽地開口:“姑姑。”

說到這兒,靳曼容眼睛含淚,她沒忍住,輕輕拭去眼角的淚:“不好意思啊,失態了。”

溫明珍趕緊起了話頭:“我覺得軍功章有我的一份,當時,他們去看青蛇的話劇,是我提供的門票。”

靳曼容輕嗤:“以前叫你從來都沒反應,我說你那天怎麽了,嚷嚷著要看話劇,結果你還是沒來。”

“下次你哥和嫂子來看的時候,你也記得跟上。你做文案策劃,應該多了解不同的藝術作品,藝術文化都是相通的……”

靳曼容的念叨如同魔音繞耳,溫明珍什麽都沒說,默默地夾了一筷子,把肉塞進嘴裏。

她在心底想,她為這個家付出太多了。

大家仿佛達成了默契,再也沒人提剛才的事情。

走之前,靳曼容給了薑司茵見麵禮。

一個飄花翡翠玉鐲。

她說,她們的緣分始於青蛇,薑司茵很適合青色,這個鐲子以後有很多場合都能戴。

晚飯結束後,溫明珍要跟著靳曼容回家。

走出大廳的時候,隻剩下靳森和薑司茵兩個人。

其實今晚,薑司茵一直都在回想,下午溫明珍說的話。

她走在靳森身邊時,大腦也沒停下來過,她沒說話,倒是安靜了不少。

室外的空氣略冷,靳森回頭看她:“回家嗎?”

薑司茵還不想回家,她在考慮要怎麽做。

“等會兒。”薑司茵突然伸出手,她小跑上前,迅速拉住了靳森的手。

一片柔軟驀地鑽進他的掌心,靳森有些意外地回過頭。

薑司茵猝不及防地開口:“我們牽個手?”

和她剛才的動作一樣,她的話也出乎意料。

不對不對,牽手是不是不夠有誠意啊?

薑司茵搖搖頭,一張小臉很嚴肅,她支著下巴蹙眉思考。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隨即鬆開那隻手,抬起雙臂,雙手在半空張開,做出了擁抱的姿勢。

“給你抱抱。”

靳森眉峰很輕地挑了一下。

薑司茵還站在那兒,眼神很真誠,空氣很冷,她的鼻尖被凍紅,看上去惹人心疼。

旁邊有人經過,冷不丁傳來了聲音。

“哇,怎麽下雪了?”

“快點拍視頻發朋友圈啊。”

“……”

天驟然開始下雪,站在室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雪花墜落。

雪花在大衣上融化,深色的大衣被氤成了暗色調,便連氣溫也冷上了幾分。

靳森的視線一寸寸往下落,他由上至下,認真地打量著薑司茵。

雪花落在她的頭頂,漆黑順亮的長發,星星點點的雪,她站在雪裏,倒顯得更精致好看了。

像個漂亮的小雪人。

薑司茵覺得自己等了好久,想收回雙手時,靳森忽地走近她。

她察覺到手腕被攏住,輕輕一拉,被他拽進了懷裏。

靳森大衣微敞,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薑司茵整個人都被裹在大衣裏,裏麵源源不斷地傳來他的溫度。

皓月當空,細雪紛飛,從夜幕中飄落。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靳森抱住他的小雪人,卻覺得溫暖萬分。

他們相遇的開始,靳森是一個很冷漠的人,可薑司茵炙熱又真誠,他的冷漠被她一點點融化,不知從何時起,她占據了他心底的每個角落。

那顆冰冷的心被薑司茵征服。

最終,敗給嬌嗔。

而薑司茵呢,她從小就在尋找獨一無二的偏愛,對靳森一見鍾情後,她勇敢地奔向他。

她的義無反顧,讓他從遙不可及變成了她的唯一。

“靳森……”薑司茵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她從他的懷裏仰起頭,“從這一秒起,我同意你的追求了哦。”

她語氣有點兒傲嬌,聽起來又像是在撒嬌。

靳森稍稍傾身,垂眸看向她的眼睛。他眉梢沾了雪,分明是冷淡的五官,望著她時,卻絲毫不帶冷感。

隨著細雪的飄落,他的聲音輕輕落下。

“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