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男子往洞內退了退,拉著她隱在藤蔓之後,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他沒有蔚淩然視夜如晝的能力,但他渾厚的內力也令他的視力比常人敏銳許多,雨霧裏行跡隱詭的小隊戰甲兵士,在他眼裏早已暴露無遺。

他後退頓住不動,卻一直不忘將蔚淩然置於他的保護範圍之下,看他的姿勢既防備著裏麵驚惶狼狽女子,也警惕著外麵那小隊人。

蔚淩然在他拉她的時候,幾乎立刻察覺他的意圖,下意識掙了掙,想脫開他的保護圈,她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逞強或賭氣,自然也不會在關鍵時刻與他計較大男子主義,她隻是覺得她有自保能力,她脫開,他更能專心對付外麵未知的危險。

男子強硬的氣息鎖住她,令她不敢再妄動,因為那隊詭異黑甲兵士已直逼洞外。

帶頭的兵士應該是他們的首領,隻見他側了側頭,右手食指微抬,指了指山洞方向,他身後立刻有個兵士出列,提著銳氣森寒的長戟一步步向山洞探來。

“啊……”

蔚淩然霍地回頭,盯著埋身角落突然發出驚呼的女子。

桑勻雙目淚水閃墜,咬著下唇,努力將身體蜷縮,目光隨她的動作往地麵掃過去,那裏似乎有細長的動物飛快滑行,往黑暗中隱去。

蔚淩然皺眉,想著剛才那形體模糊的小東西是蛇嗎?

蔚淩然心中一動,視線悄悄往桑勻身上隨意掃去,並沒發現有任何蛇咬的痕跡,桑勻因為被蛇嚇到而發出驚呼,這是巧合呢還是……?

桑勻一聲不高的驚呼好像給外麵那人作指引一般,利戟森森,準確往洞內迅猛戳來,橫掃翻絞皆用上千鈞之力。

麵具男子並不著急,他護著蔚淩然退開的距離,是利戟在洞外根本夠不著的。

那人聽不見他洇在喉嚨的冷笑,驀地淩空躍起,一舉竄入山洞,利戟同時往有人氣息的方向刺去。

麵具男子突然動了動,蔚淩然隻見他拂了下衣袖。

那個舉著利戟的兵士卻倏地轉過身,提著他寒意森森的利刃,在同伴驚訝的目光中奔出洞外,奔至洞外三丈開外的地方才止住腳步。

領頭的兵士疑惑而焦急地朝那人打著手勢,那人竭力想扭過頭來,卻不想,頭沒有扭向他所望的方向,卻驀地從他頸項上滾落下來,頭顱跌在草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那雙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臉上依稀是震驚至恐懼的神情。

頭顱落地,他龐大的身軀卻仍然站立不倒,奇怪的是,頭顱滾過的地方,居然連一滴血跡也沒有。

小隊領頭與其他十幾人見到這詭異一幕,驚得頭皮發炸,在領頭示意下,一隊人小心翼翼靠近屹立身軀,更令人驚悚至心裏承受極限的一幕出現了,十幾個人剛剛靠近那具少了頭顱的屍身,屍身頸項平整的切口驀地噴出呈花灑狀的血液,所有人頭臉都沾到了粘稠暗紅之液,不論遠近,竟無一人免幸,直至一個人所有血液全部自頸項噴灑完畢,兵士的無頭屍身才轟然倒地。

倒地的屍身正好壓在其中一人身上,壓就壓了,那人暗罵聲晦氣,手忙腳亂便要推開這具恐怖的幹屍,但更令人心裏崩潰的一幕詭冷的發生了,無頭屍身因兩條流盡血液而幹癟的手臂突然死死掐住那人脖子,任憑那人如何使勁去瓣,依然瓣不掉兩隻枯手,那人魂飛魄散絕望抬頭,竟然看到無頭頸項上,隱隱透著詭幽的冷笑。

他想出聲向同伴求救,卻已不能,就連簡單一個扭頭或眨眼的動作也做不來。

在他絕望至雙眼翻白,陷入死亡恐懼邊緣的時候,其他同伴終於發現他不對勁,而齊齊揮出幾把刀劍,砍斷幹屍雙手,然後一齊瓣掉那無臂的手掌,他才得以保存一命,但當他撫觸到自己脖子上幾個深淺不一的指洞時,翻翻白眼,終於在極度驚恐中昏了過去。

其他兵士見狀,不顧小隊首領命令,爭先恐後轉身逃散,恐怖、奇異,眼前的情況令人不得不相信某些無形無跡,肉眼不可見的東西存在,這種對恐懼直接摧毀了他們心裏最後一道脆弱防線,不聽命令回去不過受罰,現在逃慢一步,也許連命也擱在這了,還是不知怎麽死的那種,沒有人不害怕,首領喝了兩聲,喝不回已四散逃命的下屬,他瞥過地上昏迷的倒黴蛋,兩手一翻,將人往背上一搭,也跟在他們之後,逃也似遁入濛濛雨霧裏。

麵具男子翹首低笑,微垂的眼眸閃爍著絕對鄙夷,憑這十來個不上道的二貨也想在他手底下討活路,簡直史克郎搬家——找屎!

他一直有意無意讓蔚淩然看見這一幕,此刻,蔚淩然望著那些四散逃奔的戰甲兵士,除了目瞪口呆外,她臉色變了許多變,才回複正常,那詭怖一幕,任誰看見,都是極大的挑戰與衝擊。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雖然她的眼睛一直盯他的動作,而她也確實看見他拂了拂衣袖……,但,除此之外,他一丁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太可怕了……這個男人的手段,看來她以後得離他遠點。

這麽想著,身體下意識悄悄挪開些距離,往裏縮了縮。

麵具男子何等敏銳,當下唇畔微露嘲諷,“怎麽,害怕了?”

“誰、誰害怕了,不就是使了障眼法嘛,有什麽可怕!”某蔚內心明明害怕,偏偏嘴硬而倔強仰起小下巴,挑釁似的回應他輕蔑的眼神,可惜她結巴的嗓音老實出賣了她。

“淩、淩城主,真的是你嗎?”縮在角落暗影裏,一直不知外麵發生何事的桑勻聽得二人對話,遲疑著問了句。

“桑勻姑娘,真的是我淩威,你剛才沒事吧?”

桑勻一臉茫然,想了想,若有所悟低低答道:“剛才?沒、沒事。”

蔚淩然心裏一動,將她黑暗中一切表情收盡眸底,“對了,桑勻姑娘,你怎麽會孤身一人跑這來的?”

“淩城主,我、我怕黑,能不能燃些東西再說話?”微顫的嗓音配合著嬌弱的語氣,桑勻似乎真的很害怕。

蔚淩然沒看她,卻往銅色麵具淡淡看了一眼。

男子表情不變,似乎壓根沒聽見她們對話,又似乎根本不關心這事。

蔚淩然自懷裏摸出火折子,劃亮了一洞黑暗,微微亮光中,桑勻驚惶小臉上仍泛著淡淡淚痕。

除了蔚淩然,她隻看到了麵具男子冷硬後背,她咬咬下唇,微低下頭,似懷春少女羞怯萬分,小心翼翼道:“我……你、見你們拿著我的手帕離開篝火節,久未見歸,就悄悄留意其他人的動向……後來,我見楚大哥他、他出來找你們,就偷偷尾隨出來,誰知跟著跟著就跟丟了,然後不知怎麽就遇見了幾個胡兵,他們硬說我是什麽闖營奸細,要將我活捉回去……”

桑勻略略仰起含驚帶淚的小臉,瞥了眼麵具男子挺直的後背,然後飛快又埋下頭,低頭一霎,眸底閃過冷狡之光。

“我……不知怎麽亂闖亂撞,然後到了這裏,遇見了你……們,剛才——是那些士兵追來了嗎?她似乎仍舊處於極度驚慌中,輕聲裏帶出微微顫抖之意,借著那一劃而過的亮光,她有意無意在說話時,朝蔚淩然方向靠了靠。

“嗯,桑勻姑娘,有我們在這,你不必害怕,那些士兵不會再追來了,待天亮雨停之後,我們就回去。”

蔚淩然笑意微微,眼睛閃亮,隻是微微笑意裏,卻滲有絲絲冰涼,對於桑勻的說辭……好吧,她暫且將自己的智力降低到三歲以前,讓桑勻蒙一蒙,樂上一樂,讓人在最快樂的雲端摔下來,才是最痛苦的事,不是嗎?

麵具男子一直沒有回過頭來,他微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洞口的樹藤,仿佛未曾將她們的話聽入耳去。

外麵雨勢又大了些,狂風斜斜卷著驟雨,四挾怒打草木,傾盆大雨下黑暗中的動靜更掩埋得無聲無息,劈啪不絕的雨聲長久不絕於耳更令人燥意漸生。

許多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陰影在雨幕裏迅速而無聲行動,很快逼近蔚淩然他們所在的山洞外圍。

蔚淩然雖一直與桑勻低聲說著話,眼角卻不時瞄著洞外,鐵質戰甲即使在漆黑無光的雨夜,仍能被雨水反射出點滴寒光,而她的眼睛,在那些陰影埋近前,已將他們的行動窺得一清二楚。

在山洞最外麵的麵具男子仍在低頭專心一致擺弄樹藤。

蔚淩然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暗示的往外麵指了指。

麵具男子淡淡看她一眼,那一眼淡定而從容,仿佛一切掌握在手。

蔚淩然暗暗有些著急,摸不準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暗示。

而在這短短瞬間,外麵密密魅動的陰影又近了許多。

她發現那些陰影竟是踏著奇異的步伐,形成一張巨大的弓狀朝山洞潛來,麵具男子對外麵的危機似乎一無所覺,仍低頭擺弄樹藤,看樣子是想擺出個什麽圖案來。

蔚淩然急了,正想出聲提醒。

這時,麵具男子突然一改之前漫不經心的姿態,對著那些縱橫交錯的樹藤,當成琴弦,在暴雨滂沱、狂風蕭蕭、危機逼逼的時刻,非常專注而敬業的彈起琴來。

蔚淩然當即傻眼!

她有種仰天長嘯或劈拳揍人的衝動。

少爺,你要耍帥或裝逼,請將外麵的麻煩解決掉之後再做,現在做這事……不嫌煞風景或礙眼嗎?

蔚淩然暗暗吸吸氣,握了握拳頭,緩緩轉過身,準備自己動手去。

樹藤在男子修長手指拔弄下,居然發出了聲音,但是,那聲音並不好聽,非但不好聽,簡直令聽者心裏堵得慌。

蔚淩然聽著這種聲音,望著外麵的眼睛漸漸瞪得大如銅鈴。

桑勻也被那種雨聲掩蓋不住的“噗噗”聲擾得意亂心慌,她原本往蔚淩然身邊挪了些距離,但此刻蔚淩然扳正身體,剛好擋住她往外的視線,她不得不退開一點,然後迫不及待往外望去。

視線最先掃過男子指尖下的樹藤,樹藤上原本長著很多翠綠的小葉子,現在這些樹藤幾乎變成光杆,再看,那些翠綠的葉子在他手指撫落間,竟然齊齊平整往外飛去,乍一看,葉子飛得很慢,甚至有被暴雨打落的趨向。

再看過去,那些葉子突然像閃電般貫滿了大自然之力,割開密密成簾的雨,片片快準狠地沒入雨夜下,草叢裏樹木下那些鬼魅一樣浮遊過來的陰影,細微而令人心堵煩燥的“噗噗”聲正是這些葉子射入陰影之後產生的。

麵具男子仍在專注彈他的樹藤之琴,蔚淩然慢慢收回驚愕的表情,隻有桑勻在極度震驚之後,憤怒而又怨毒地盯了男子一眼,之後迅速垂下雙眼,悄悄後退了些距離。

蔚淩然與男子沒有回頭,自然沒看見她剛才一閃而逝的表情,但身後急促的呼吸聲,是桑勻努力想藏也藏不住的。

蔚淩然與麵具男子默默對視一眼,在這一眼中達到了某種共識。

外麵的陰影確實是悄然來襲的北胡士兵,看樣子是之前那支小隊返回之後,調了大部隊來支援。

第一輪暗襲不成之後,他們立刻退了下去。

男子彈琴的功夫太厲害了,就那片片薄且嫩的葉子竟傷了他們不少人性命,重新製訂有效攻襲戰略是必須的。

“啊啾……”

男子側頭,眸光一掠,淡淡飛過蔚淩然臉上的尷尬,她舉著手正揉發癢的鼻子。

視線將她來回掃了掃,男子突然掠身穿進雨中,一會兒,抱著一捆雨水滴溚的枯枝進來,二話不說,將枯枝架成堆,劃起火折子。

蔚淩然在一旁看得驚歎不已,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將這堆從水裏撈出的樹枝點燃的。

總之,有火就有光明,有光明就有溫暖,她終於感覺渾身不再冷得像掉冰窖,她圍在火堆旁,看了看渾身濕溚溚的狼狽女子,笑著招呼道:“桑勻姑娘,過來烤烤火吧。”

桑勻小心翼翼看了眼麵無表情,垂下長睫認真起火的男子,很緊張的挪了挪腳下。

蔚淩然朝她友善笑笑,“靠近點吧,太遠,這火烤不著衣服。”

麵具男子淡淡往桑勻瞟了瞟,桑勻在他淡漠的視線下立刻止住了腳步。

“你先弄好自己再去操心別人。”男子依舊淡漠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蔚淩然莫名低低笑了笑,也不回嘴,心想這人真是口硬心軟的死性。

男子眼眸半眯,看了看她的泛著暖暖笑意的臉,沒有說話。

時光流轉,在他們烤火的時候,外麵的家夥也定好了新的策略。

雨勢不減,胡子士兵們的鬥誌也不減,這不,剛退去一會,這下又重新撲過來了。

麵具男子懶懶倚在洞壁,瞟著沉沉匝匝的雨,突然一把拎起蔚淩然衣領,將她毫不猶豫地擲了出去。

“你烤夠了,該出去淋淋再進來。”

蔚淩然一怔,想著他這話什麽意思,卻料不到他有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拎個正著,他的話在耳際低低響起,她的身體已經在半空形成一道拋物線,她連氣憤都來不及,就直直落入黑鐵戰甲的隊伍裏。

那些葡伏的士兵被黑暗中從天而降的不明物體打亂隊形,立刻寒刃霍霍將這團“東西”圍毆。

蔚淩然除了暗自磨牙,在心裏憤憤咒罵著那個超級惡劣的男人外,不得不立即使出渾身解數來應對眼前要命的圍打。

好在她武功不成,輕功卻極好,在看不見盡頭的包圍圈裏仗著身形靈巧挪撲閃躲,一時之間,倒還未勉強支撐得住。

然而,內力不濟,輕功所依仗的輕靈躍動便像離開了水的魚,蹦達不了多久。

臉紅心跳氣急促,眼看動作遲鈍,閃躲不及,纖瘦的肩頭便要挨上一刀,蔚淩然咬著牙關,迎著尖刀不閃不避撞了上去,拚著受一刀也要將此人放倒,因為這人是陣眼,他一倒,陣便亂,亂了她才好逃出人圈。

但是,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有人不願如她的意,極度惡劣的麵具男在千鈞一發之際,自山洞內如離弦急箭,“嗖”一下射入人堆裏,輕描淡寫地揮揮衣袖,便放倒一大片。

蔚淩然穩了穩已然虛浮蹌踉的腳步,抓緊機會急急喘了幾口大氣,正要拽住他寬長大袖不放……。

猜猜,麵具想對蔚淩然幹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