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以後少帶人來這煩我。”聲音乍然傳出,聽來十分煩燥。

蔚淩然朝管家揮揮手,輕聲道,“管家,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進去看看。”

管家眯了一下眼,“姑娘,你行嗎?”有意無意打量了蔚淩然一眼,又往內瞥了瞥。

蔚淩然微微笑道,“管家放心,我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你家太子也不會請我來這。”

管家想了想,覺得她說的話也有理,他家主子自然清楚太子妃的脾氣,想起宮裏那群老腐朽禦醫……唉!管家歎了口氣,搖搖頭,對少女作出請的手勢。

蔚淩然掀簾而入,打量一眼內室,室內有些零亂,確切地說,是狼籍不堪,她挑眉眼珠骨碌碌一轉,輕笑著轉過大繡牡丹屏風,沒見有任何侍女在旁,透過層層垂地迤邐的輕紗蔓帳,隱約可見床榻上女子線條起伏,看姿勢是麵朝內側臥著。

少女身姿輕靈如蝶,片刻無聲穿過重重輕紗,近了床榻前,微微俯首看著榻上呼吸紊亂的女子。

“你不想要他嗎?我可以幫你!”

高默璿身子一抖,霍地翻過身來,微仰起下巴瞪大眼珠看向巧笑嫣然,神態散漫的少女,一看之下愣了愣,少女逆光而立,隱隱隻見輪廓纖細嬌柔,聲音聽著也溫和悅耳,然而從她那張不點而紅的薄唇裏嘣出來的話卻淩厲如刀鋒,端的刀出傷人見骨,厲害無比!

眼睛微微低垂,這才注意到少女修長玉白的手指竟然漫不經心指著她腹部!

高默璿腦裏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女子一眼便看穿她的心事!明明笑意晏晏,語調溫和,她卻從這句平淡而聲低的話感覺到這少女埋在眼底的森森涼意!

然而高默璿一愣即回神,再不看慵懶少女一眼,隻冷漠道,“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擅入我寢房,還口出狂言,就不擔心自己的腦袋麽?”

“哎,太子妃!怕,我好怕喲。”蔚淩然自發拖了張椅子在床榻前坐下,抱著腦袋縮了縮,然後剔著指甲懶懶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是太子大老遠請回來給你看診的神醫,神醫哎!我不進來怎麽給你看診,就算我的眼睛有穿牆過壁的本事,我也怕說出來會嚇著你呀!所以我隻好委屈自己坐在這!”

“你……!”高默璿楞地坐起,臉色一片鐵青,“我沒病,你給我滾出去,馬上!”

“哎喲喲,”少女眼皮未抬,挪了挪椅子尋個舒適的姿勢,繼續剔她的指甲,“注意形象,形象!你是太子妃,千萬別做出有損身份的事或者說出與你身份不配的話!”

高默璿望著她笑意微微的臉,突然便不氣了,調整了姿勢放柔臉上表情,目光一轉,盯著蔚淩然看了看。

半晌淡淡道,“好,你說你是神醫,那給我看看吧!”她鬱怒氣色沉斂下來,整個人便如一株淌在水裏的睡蓮,恬靜中透著距離的疏疏美感。

蔚淩然懶懶伸了伸腰,既不把脈也不相詢,就那麽平平常常抬眸看過去,一眼之後,她眉心極快動了動。

高默璿懷孕不過三個月,仍在孕早期,是胎兒最不穩定最容易發出流產事故的階段,但——剛才這一看,她分明看到高默璿身上有外力虐打造成的傷痕,就那些傷痕的印跡來看,還是些新傷,左不過這三五天。

蔚淩然心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心想難道楚東成對高默璿……!

再淡淡瞟了瞟高默璿未隆起的小腹……蔚淩然差點從椅子上栽倒,昨晚高默璿被千潯挾在臂下一直幹嘔不絕,她已經仔細看過了,那個還是細小一團圓點的生命體很頑強很牢固地在高默璿腹內安營紮寨,並未因外力有分毫滑動跡象,但現在——那團還帶著戎毛的生命體卻有被剝離母腹的危險!

蔚淩然凝定的眼神,點塵不驚落在高默璿交疊雙手。

“你不知道他會痛嗎?還是你已經忘了痛是什麽滋味?”

高默璿被她冰似的目光刺得渾身一震,居然能聽明白她這句漫無邊際無頭無尾的話,沉默半晌,從自嘲又自苦的神情裏抬頭,冷漠眼神從瘦削仍不減清銳明麗的臉龐劃過。

她抬頭,直直看著蔚淩然,冷冷道,“你不是神醫嗎?我痛或不痛,他會不會痛,你診不出來嗎?”

蔚淩然抱膝看她,微笑不語!孕婦情緒變化無常,她理解!

高默璿看見她這個放肆又自然的動作,不禁怔了怔,幽幽垂下眉睫,臉上帶刺的冰冷表情竟漸漸柔和起來,交疊雙手不自覺撫著腹部,那表情看著慈愛無邊,眼神泛著充滿憧憬的希冀光芒,連同她英氣明麗的臉部輪廓在此刻看來,亦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慈母光輝下,那線條看著是那麽溫柔優美……。

柔和得叫一直盯著她的少女心裏鬱憤的心情亦漸漸平複如水。

半晌,蔚淩然撇開眼睛,淡淡道,“你心裏既然喜歡他,那何不隨心給他你能給的愛,讓他快快樂樂來這世上,走他要走的路!”

“我愛他嗎?他——能快樂來這世上嗎?”高默璿沒有抬頭,那低垂的視線茫然中藏著淡淡隱痛。

“相信我。”蔚淩然突然站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看得出,你心裏其實是喜歡他的,隻要你堅強你願意,他將來一定會快樂來到這世上的!”

“你怎麽知道?”高默璿輕輕閉上眼睛,那長翹的睫毛掛上了淡淡水霧,朦朧不成滴,欲墜不墜點綴著神情疲憊的眉梢。

“我不是神醫嘛,當然有看透人心的本事才配得上這名號!”

少女擠眉弄眼,輕笑而語,那唇角上揚的弧度配著眉眼掠起的姿態,端的讓人覺得這絕代無雙的女子高雅中合幾分調皮可愛,整個人冒著從容自信的閃閃光輝,煞是驚亂人眼迷惑人心。

高默璿隻一眼,便急急轉開頭,心裏輕歎:這絕色俏皮又毒舌的女神醫……!也許她可以信一次!

“我……真的可以嗎?”神情倦怠又麵容清瘦的女子撫著小腹,遲疑看向少女。

“你可以,隻要你願意你一定可以,他再小也是有感覺有生命的,以後對他好點也對自己好點,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愛惜現在才能珍惜未來。”

高默璿臉上突然現出痛苦內疚又慚愧的表情。

蔚淩然怔了怔,心想她剛才沒說什麽過激的話吧!她說的過去是提醒高默璿不要再動手用外力捶打腹部,試圖引起流產,看她的表情,難道……高默璿對千潯還有情?

她身上隱在皮膚下的傷痕不會是——楚東成那混蛋留下的吧?

蔚淩然突然覺得心情沉重起來,繼而怒火從心底蹭蹭直冒,怒氣一起,她坐也坐不住了。

“呃,太子妃,你好好安心靜養,我突然想起還有些急事要處理,稍後我會讓人送兩張方子過來,其中一張是安胎的方子,另外一張……。”少女微微歎了口氣,“嗯,我還是直接讓人送些藥膏過來吧,那是些美容養顏的藥膏,當然你若見身上有什麽不舒暢的地方也可以搽上一搽,它除了養顏美容之外,對淡化皮膚下的暗淤也很有用處,就這麽著,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為你詳診!”

高默璿望著少女身影三兩下消失在眼前,又是困惑又是驚訝,這神醫真有那麽神,進來跟她說了不過三五句話,仿佛就什麽都知道到一清二楚,也不問診也不把脈,直接就開方子,連她身上那些傷……有這麽厲害的大夫嗎?

神情黯然泛落,高默璿呆坐在榻上靜靜想著心事,仿佛又回到那些明朗天青的日子,她與他騎著駿馬在草原上肆意奔馳,跑一段,他側頭朝她一笑,一笑間一掬清澈甘甜的泉水捧到她麵前……,那時候,他看她的眼神永遠那麽柔和,藏著流溢的情意心事像一碧汪洋的湖,蜿蜒深邃永不盡頭!

然而,昨夜,星那麽高月那麽黑,他看她的眼神也變了,從笑意洋溢情意綿綿變成了一潭沉寂甚至冰冷如尖刺的恨……。

恨啊!

高默璿無意識抱緊雙膝,閉上眼,眼角緩緩淌出兩道水流!

蔚淩然驚惶而逃,她突然覺得不忍,是的,不忍!

不忍從高默璿身上去挖開往事的疤,那個女子心裏也是悔恨的吧,看她如今貴為太子妃,卻寧肯住在離楚東成最遠的偏院,她對腹中胎兒又恨又愛的表情交織不斷噬食她的精氣,令她看來毫無孕婦的豐腴安祥,反而瘦削如竹。

也許當年她與楚東成那場露水情事,有她合謀算計的可能但或許亦不排除她被人逼迫的可能。

看她神情語態,心事翻湧,分明對千潯心懷愧意又情意未泯……!

如果高默璿是被逼與楚東成做出那場露水情事,那又是什麽事令到她寧肯傷害千潯放棄青梅竹馬的情份,配合混蛋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