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放眼當今天下,功力能與她相比的姣姣者,不過數人爾爾,起伏奔掠中,他們越走越快越走越遠,轉眼便到了人煙稀少的京郊湖畔。

那道黑影率先停了下來,蔚淩然心底疑團越滾越大,看著這人身形……很像那個人啊!

“喂,你究竟何人?引我到這來幹什麽?”

“我的身份你就不必管了,引你到這——並沒有惡意,不過是想讓你聽一個故事!”黑影隱在三丈開外的樹後,故意壓了聲音漠然道。

蔚淩然挑了挑眉,聽著這人刻意改變的聲音,仔細再看看這人的身形,雖然故意套著男式衣衫,但明顯過寬過鬆不合身,這人腰身極窄……。

她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名字,再結合這人的武功,蔚淩然心中突地一跳,莫非真的是她猜測的那個人?

好,那她且聽聽這人有什麽故事非得三更半夜誘她到這來說。

心裏如是想,蔚淩然卻霍地轉身作勢欲走,“閣下如要人做你的聽眾,多少也該表示點誠意才是。”

“你……哼,你若不聽下去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蔚淩然冷笑,也不轉身,“哦,將來後不後悔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卻知道我已經後悔了——後悔沒在屋子裏好好睡覺,跟你跑這來既不風花也不雪月,一點意思也沒有。”

“你……”那人在樹後似乎狠狠跺了跺腳,繼而咬牙發恨的道,“淩威哦不,蔚淩然,你給我站住。”那人無奈的低嚷出這一句,突地揚手一把扯落蒙麵黑巾。

蔚淩然笑吟吟回首,望著黑巾下那張豔絕的臉,並沒多少驚訝,這人——果然是莘默。

她找了根幹淨的木頭閑閑坐下來,然後衝莘默招了招手,笑眯眯道,“莘院首啊,別來無恙?既然要講故事,不如靠近點坐下來,慢慢講,這樣你講得舒心,我也聽得開心,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麽樣?”

莘默在那頭不知咕噥了句什麽,然後不太情願的走到蔚淩然對麵,卻是一腳踏在枝椏上,想要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壓迫著蔚淩然。

蔚淩然連眼角也不抬,微微冷笑之後,霍地站起來拍拍屁股轉身便走人。

“喂……你……!”莘美女一怔,忍不住氣哼哼想說什麽。

蔚淩然回眸衝她甜甜一笑,道,“哦,莘院首,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沒有被人家俯視的習慣,所以你的故事——請恕我沒興趣聽了,我現在隻想回去睡覺。”

“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莘默小聲嘀咕,看了看蔚淩然,咬牙切齒般痛恨的再嘀咕,“以前在煙華書院咋就沒看出來這人比狐狸還精呢!”

蔚淩然可不管她在嘀咕什麽,聽到也裝作沒聽到,依舊閑庭信步的往回走。

莘默不顧形象,怨艾般一屁股坐下樹墩,甜聲道,“別……你別走哇,過來一起坐吧,反正我也累了,坐著說正合我意。”

蔚淩然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頓了頓足,微笑道,“哦……這樣呀,院首你這麽想讓我做你的聽眾,我今晚若是不把你的故事聽完,我擔心院首回去會睡不著覺呢,放心吧,我這人最樂善好施了,你說吧,我在一旁聽著就是。”

莘默看一眼她笑意流轉的眼神,頓時為之氣結,卻又無可奈何,若想之後的事情按照計劃順利進行,今晚這出戲她必須得唱下去並且得唱完。

“嗯?”蔚淩然目光清亮的盯著她,“院首,我已經洗淨耳朵了,就等你說啦。”

莘默淡淡看她一眼,似乎已從被她激怒的情緒中平複過來,半晌,莘默目光幽遠,神情泛著疼惜娓娓開口。

“二十五年前,有一對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她們後來一同進宮成了皇帝的妃子,家勢背景強大的一人成了皇後,另一個雖然得不到至尊後位,卻得到了帝王的真心,成為寵冠後宮的妃子,一年之後,妃子懷孕了,然而就在她最高興最幸福的時刻,她三個月……小產了……”

莘默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微微泛冷,蔚淩然看著她略略發白的絕世容顏,心中不知為何咯噔了一下。

“皇後在半年後也懷孕了,十月懷胎之後,誕下龍兒,那時候她是得意張揚的,那個與她一同入宮的妃子黯然神傷過了大半年才又再次懷孕……,這次懷孕妃子十分小心翼翼,皇帝也緊張長日伴隨左右,在曆經兩次險險滑胎的危險之後,皇帝幹脆讓她搬到帝殿同寢同眠,這樣小心翼翼珍寶般嗬護著,妃子終於待到胎兒足月……”

蔚淩然皺了皺眉,這個故事……聽到這裏為止,她仍聽不出跟她有什麽關係!

不過……真教她難以相信帝王這種男人也會有真心真情待人的時候,這位妃子寵絕後宮,一定惹來不少人忌恨,別說其他人,單是那個所謂的好姐妹皇後心裏肯定妒忌得發狂了!

“臨盆之前,欽天監一再力諫稱帝殿不能染血,否則會給江山帶來血腥之災,皇帝最後同意妃子搬回她自己的宮殿待產……”莘默說到這裏,聲音涼了下來,眼眸瑩瑩閃著亮花,看得蔚淩然又是一怔,心裏似突然被人塞了團冰進去般冷得難受。

“十日之後,妃子分娩了,然而……卻遇到了難產,最後孩子生了下來,她……她卻因為血崩,在孩子出生後不過一個時辰便撒手去了……”

血崩!

蔚淩然心下一沉,直覺這件事不是一般的難產這麽簡單。

莘默麵容冷清,眼神幽深透著漠漠的寒,隻是她的眼神不知落在何處,似乎幽遠飄忽,似乎穿越了時間光年,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慘劇,臉色居然越發的白了。

“孩子出生的時辰,欽天監正在宮裏占測國運,彼時嬰兒一聲啼哭,星盤呯一聲散裂,欽天監臉色大變,連聲稱宮中有煞星臨世,即將禍亂江山,彼時太監報喜聲到,說是凰妃平安產下小皇子……皇帝聽聞這消息麵色異常古怪,而欽天監臉色灰白,連聲大叫孽報……,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太監再來報……凰妃歿於血崩……皇帝麵色陡變……”

蔚淩然心下戚戚,依照迷信於星宿命盤的帝王,可以預見那剛喪失母愛的新生嬰兒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莘默麵上一片蒼白,眸中水光盈盈,半晌她歎息著幽幽又道,“皇帝趕去凰妃殿裏,望著心愛的女子香魂消逝傷心欲絕之下看見那聲聲啼哭的嬰兒,隨即想起欽天監所說……,憎恨情緒滋長的同時幾乎要下旨將嬰兒立刻賜死,這時皇後聞訊趕到,安慰了皇帝一番,又殷殷懇求說稚子無辜,並說那是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肉,不如交給她代為撫養,她一定好好教導孩子,保證絕不會有什麽禍亂江山的事情發生……”

蔚淩然麵上一片淡漠,微微挽了嘴角嗤笑一聲,看來能坐上後位的後宮女人從來都不會是簡單角色,看這位皇後表現得多賢德大度……,隻可惜傷心又痛恨的皇帝也許永遠看不清那張賢慧皮囊下的禍心算計。

“皇帝最後勉強同意留下嬰兒性命,由皇後親自撫養教導,但從此他卻十分憎恨這名皇子,欽天監的話皇帝從來深信不疑,這名剛出生就被冠上了煞星,並且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母親的孩子……,皇帝不待見,甚至從來沒給過他一個正眼,孩子慢慢在長大,他卻一直不明白父皇為什麽不喜歡自己,無論他如何努力,也從不曾獲得皇帝一絲笑顏或隻字稱讚……”

莘默神情悲憫,眼眶盈盈水光似乎已悄然滾至長睫,凝定如珠,隻待洪流匯聚便孱孱滾落。

“孩子在慢慢長大,但是身體一向不好,病怏怏的樣子愈加惹皇帝厭煩,孩子脾氣倔強性情抑鬱,皇後的孩子也在長大,在眾大臣諫言之下,皇後嫡子名正言順被立為太子,然而太子冊立不久,卻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蔚淩然微微冷笑,皇後心裏其實恨那位凰妃恨得要死,還幫著撫育她的孩子,自然不會讓那個孩子有好果子吃的,不過是為了博取她的賢德之名,又暗中對那孩子下毒手吧,也許從那孩子一出生……不,也許還未出生便已留下後手了……。

這麽想著,蔚淩然心中突然一沉,跟著淡靜的臉色也變了變,從小被人下毒,想著法子暗中折磨……莘默這個故事的主角難道是……他?

她心中一陣一陣發涼,連身體也漸漸如墜入冰窖,一片冰冷森寒裏,聽得莘默恨恨冷笑,笑中含淚疼痛難抑的又慢慢說道:

“皇宮裏供奉祖宗牌位的宮殿突然坍塌,同一日,帝京外圍護城堤壩缺堤……,於是,關於那個孩子是煞星的傳聞再次被人們翻了出來,大臣們紛紛上表要求皇帝以江山社稷為重……,最後還是在皇後以死懇求下,皇帝免了那孩子的死罪,卻從此將他逐出皇宮,才八歲的年紀便讓他獨自在宮外一處偏僻地自立府邸,任他自生自滅……”

蔚淩然閉了閉眼睛,心中憤積的森涼越發深重。

“如果單是讓那孩子在外自生自滅那還算是好的,可恨的是……皇後拿凰妃與那個孩子成全了她賢德之名,她的兒子又立為太子,她身後勢力也日益壯大,她在後宮牢牢站穩了腳跟,那孩子對於她自然再無用處,於是,那八歲大的孩子遷出皇宮沒多久,便被暗中引發體內日積月累的慢性之毒……”

說到這裏,莘默麵上一片冰色,連嫵媚動人的眼神也迸出淩厲駭人寒意。

“當時若非偶然遇到異人經過,那孩子便悄無聲息毒發亡於荒野雜草中……”莘默無聲用力握了握拳頭,想像著那一天的情景——如果不是湊巧他們……,他或許不僅毒發身亡,更悲慘的下場可能到最後連駭骨也會被野獸分食踐踏!

“後來,那孩子順藤摸瓜追查許久,這才知道,皇後根本不是他的生母,那女人還從他未出生便開始算計他……就連當年他母親血崩之事也是皇後做的手腳……,從此那個孩子便開始偽裝自己,開始謀劃怎樣複仇……以一副病怏怏自許風流,成天玩世不恭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模樣出現眾人眼前,這些事情落到皇帝耳裏,再加上皇後刻意挑拔,皇帝對這個孩子更加厭惡到極點……”

莘默穩了穩激動的情緒,才繼續一片疼痛莫名的道,“那孩子一直被皇後毒害,卻一直未如皇後之願身亡,雖然體弱卻逐漸長大成人,皇後便以傳繼香火為由,開始給他張羅婚事,然而一個一個新娘子卻在與他訂親之後,有的在成親當日死去,有的才抬上花轎突然便沒了呼吸,連續死了三五個之後……不久,便傳出了克妻惡名,這一來也更加坐實了欽天監的‘煞星’降世一說,再後來……”

蔚淩然心底隱隱泛起了疼痛……澀澀的扯出一抹莫測笑容,冷冷打斷了莘默,“等等,我有個疑問,如果你口中故事的主角便是他,我想知道他怎麽會有另外一重身份的?”

莘默神情複雜的看了看她,半晌幽幽道,“不瞞你說,當日救下他的異人其實是受人之托,尋找從小失散的夏饒公主……那天,他毒發時,許是老天冥冥中早有安排,偏巧讓那個異人看見了他一樣隨身物品,那是夏饒皇族特有的東西,應該是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給他戴上去的……後來經過證實,他母親便是夏饒流落民間的公主,為了方便他籌謀布局成功複仇,從那時起,夏饒國王對他母親心存愧疚,便給了他一個皇子身份,並一直以體弱多病為由,讓他鮮少出現人前……”

她看了看沉靜卻麵色微微泛白的蔚淩然,眼神掠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其實……他為了複仇籌劃了十多年,真的很不易,後來一次無意中遇到你……!”

蔚淩然心裏顫了顫,每個毛孔似乎突然被人插入了無數利針……痛楚不明顯,卻讓人心髒幾乎窒息。

就在蔚淩然神情木然心窒如死的時候,莘默驀地轉了話題,意味不明的問,“對了,你可聽過雙瞳女的傳說?”

蔚淩然心中一冷跟著無預警的直直下沉,這個問題那個人曾經也問過她,不過當時被人打斷,後來她也忘了這事……,莘默現在卻突然提起,莫非……她眉梢跳了跳,不動聲色看著莘默,淡淡道,“我從來不信天命這種無稽的東西。”

莘默淡淡挑眉,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一般,自顧的接著道,“曾有傳聞說‘得雙瞳女者得天下’,你或許認為它無稽,但別人可沒你這等剔透慧眼。”

蔚淩然身體驀地晃了晃,臉色越發的沉冷……雙瞳女,得雙瞳女……得天下!難道那個人自始至終一直在利用她……?

不,不會的……,一個人的身份可以偽裝,但長久相處下那些細微的舉動卻是發自真心的……雖然表麵上她從來不打算接受他,但他對她點滴的好,她一直都放在心上記著……。

莘默神色古怪的瞄了她一眼,一雙極惑風情的眼眸隱隱跳動著莫名火焰,然而蔚淩然此刻眼神迷茫,整個人猶如浸在了重重冰水裏,根本沒留意莘默透著怪異的神情。

“正因為無意發現了你是雙瞳女,兼且得知你有克夫之名,他敏銳地意識到他實施計劃的時機到了,後來……”

“不”蔚淩然捂住耳朵,猛的發出一聲受傷小獸般的低吼,“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我不想聽……!”她就這樣捂著耳朵,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覺得心裏似被人灌了酸酸澀澀的漿,她慘白著臉冷笑著清亮眼眸無聲滲出了滾滾淚花,然後瘋一般撞進夜色裏。

她隻覺得她體內似有熊熊燃燒的烈火想要破體而出,卻又感覺四肢百駭森森的涼,像無數尖利的冰錐縱橫交錯的插在她身上刺入她內腑五髒,全身火辣辣的憤怒卻又冷冰冰的刺痛。

一火一冰的拉扯交戰,左右著她的神智,令她頭疼欲裂心神粉碎……她迷迷糊糊的施展全力在狂奔在瘋掠,隻想將一切盡毀掌下……。

“小默,你不該這樣對她的!”蔚淩然一頭奔入夜色後,不遠處的大樹驀地轉出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