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淩然楚千潯一貫淡定巋然不動的端坐著,似乎沒看見殿內一團混亂一樣,蔚淩然借著茶盞作掩護,悄悄瞄了瞄殿中玉立少年,見他眼神在天邦皇帝倒下那一刻微微有些波動,卻很快淡了下去,甚至連神色都沒有變腳步更沒挪動半分。

心下不由一陣默然,也說不出這一刻是什麽滋味,他……當真恨那個男人到如此地步?

禦醫急急忙忙來了一大幫,焦急的圍在天邦皇帝身邊戰戰兢兢把脈看診。

南宮談看了看天邦皇帝那邊,卻並不上前,驀地朝蔚淩然走了過來,“淩……女皇陛下,求你,救他!”

蔚淩然擱下杯子,定定凝視他泛著急切懇求的眼神,緩緩搖了搖頭,半晌淡淡道,“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我也救不得……!”

南宮談腳下晃了晃,臉色現出一絲不正常的白,“你……也救不得?為什麽?”

蔚淩然直直看他,神情平靜如水,眼底不見半絲怨恨,“他——五腑皆腐,六髒已爛,我不是神仙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之能!”南宮談身形猛地震了震,臉色一程程的慘白,蔚淩然瞟他一眼,壓著心底不忍,“你……還是好好陪他度過最後的三天吧!盡量滿足他的心願,讓他走得寬懷些。”

“三天?”南宮談除了臉色白如金紙,連眼神也暗淡失了亮光,喃喃失神重複,“三天?隻有三天了麽?”

“千潯,看來沒我們什麽事了,我們還是走吧!”蔚淩然掃了眼亂哄哄的大殿,心下黯然,蘇婉貞早已死,那紙條不過是莘默引她來這為夏饒二皇子鋪路而已……,想了想,隨即神情淡淡的悠然起身,招呼著楚千潯便要離開。

“淩然”銀色如畫的人影在她經過身旁時,語氣淡淡的透著無奈歉意疼痛喚了她一聲,“我……對不起……”蔚淩然頓了頓腳步,覺得這話力度沉重,遠超了她所能承受的重量,然而她也隻是那麽一停,隨即目不斜視,腳步筆直身姿優雅而去。

少年扭頭盯著她風姿渺渺的纖長背影,久久沉默著,神情一片冷寂落寞的疼。

出了皇宮,蔚淩然說想自己一個人轉轉,當即便撇下楚千潯,尋了人少地方走去,楚千潯凝望著她被日光拉得纖長的身影,無奈落下一聲淡淡歎息。

蔚淩然這一走便沒再回來,後來為了不讓楚千潯擔心,便差人送了信說是先行離去了……。

徒戈怰就像她的影子,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後,三天之後,果然傳出天邦皇帝駕崩的消息,與此同時,更令人震驚的消息是已薨五皇子寧王“死”了兩年後突然複活過來,並且被冊立為太子,按照遺詔繼承天邦大統。

蔚淩然聽到這些消息,反應皆淡淡不著痕跡,隨意的點頭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兩個月後,蔚淩然在一日清晨突然發覺自己內息源源不斷提升,額上的印記也可隨心顯現或隱藏,隨後她發現自己多了一項特殊並且令人覺得有點恐怖的能力——意念之力。

當她陷在驚愕匪夷所思的情況下發愣時,一直安靜得像個影子的徒少爺第一次用認真嚴肅的眼神看她,並告訴她一件更令她震驚的事情,按照徒少爺那番話的意思,她生母顏汐羽真正的身份實際是滄月族聖女,而司實的母親原本是護衛聖女的滄月族人,但因病早逝,暗中將滄月族特有的標識傳給了司實。

這才有當初在珞籬大洛王府外司實被追殺,徒戈怰出手相救那一幕,但是因為顏汐羽的身亡,蔚淩然的失蹤,令司實失去了保護對象,是以他娘親在去世前並未對司實透露實情。

滄月族每代聖女都具有特殊能力,而且這種異能力是血脈相傳,聖女可以外嫁任何人,但卻有一條族規規定:所有族人不論是地位崇高的聖女或其他普通族人皆不能對外泄露真實身份,更不能亂用異能力,還有一條就是,當滄月族有危難需要聖女出手的時候,聖女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能推辭,須在最短時間內趕回滄月族相救。

當年,蔚淩然被成玉下毒,顏汐羽為救她,犧牲了一身武功與聖靈力,卻在不久之後滄月族也出了一件大事,那個與顏汐羽秘密見麵的神秘男子實為滄月族聖使,原本是一直暗中守護在顏汐羽身邊的,後來因為族裏紛爭被族長召了回去,冒險踏入皇宮那次便是奉命去請顏汐羽回族施以援手,卻不曾想……顏汐羽有心無力,還被成玉算計,利用這事害她丟了性命。

“戈怰,照你這麽說,我豈非是……滄月族聖女?”蔚淩然微微驚愕抬首,她神情淡淡,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徒戈怰靜靜看她,答案肯定明了,“若非你現在已衝破汐聖女封印,這些事你是不會知道的。”

“那麽你呢?”蔚淩然眼神一轉,神色古怪的看他,她早就猜到當初他出現在她身邊絕非偶然,“你又是什麽身份?”

徒戈怰淡淡看她,眼神雖然還如往常一樣平靜如水,然而細看終究有些不同,那清純眼底已經染了七情六欲的人氣,“我是聖使!保護聖女的聖使!”一生一世隻為你而活為你而存在的聖使。

蔚淩然聽聞這話有瞬間的恍惚,兜兜轉轉的世事竟然如此奇妙,她莫名的成了滄月族聖女……沉默半晌,她才淡淡道,“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一直知道我在尋找滄月族的入口,現在可是到時候回去了麽?”

“自然!”碧衣少年口氣淡淡,說著這話突然挽起蔚淩然手臂,躍起半空姿勢妙絕的比劃著虛無的手勢,“我們現在就在滄月族入口外。”

蔚淩然心下震了震,為眼前豁然開朗的美景所驚呆,隨即歡快率性張開雙臂,奔向自然美景……。

她卻不知道身側玉人一般的碧衣少年,在看見她驚詫之後綻放的燦爛笑容,微微勾起了嘴角,連眉梢也閃著玉色光澤,一層層無形漣漪流水般溫柔撫過他玉石般堅實的內心,激起無休無止的浪花,一生不歇。

三個月後,極南之地一片繁複青鬱的密林裏,不時盤旋飛掠成群候鳥,看它們振翅回旋,似乎毫無章法如一般的鳥兒無異,然而細看之下,不免吃了一驚,這些飛鳥盤旋反複竟然遵循著繁複特定的規律。

回複一身明華絕代的銀衣少年姬沅和,哦不,應該是天邦新任天子南宮奕才對,他盯著這些該死的鳥,真想撒把網將它們全部網了烤來吃,居然敢盤旋在他們頭頂不散,阻擋他們前探的路。

“喂,楚千潯,你確定這是滄月族入口?沒弄錯?”南宮奕微笑盯著同樣風流華貴的藍衣少年,語氣淡淡,笑意微微,然而眼底寒意已結成一層冰。

“天邦陛下——南宮奕!”楚千潯也在微微的笑,他的笑容看著明光流溢卻也不帶什麽熱度,“你若是懷疑,就自己另找好了,沒人非讓你賴在這!”他閑閑抱著臂,涼涼看著南宮奕,你有本事將淩然氣得不辭而別,那也得有將人找回來的本事。

“嗯……我決定——就守在這了!”南宮奕笑了笑,幹脆指揮他的侍衛隊就地搭帳蓬,準備來個長期抗戰。

“喂,楚皇帝,你說將這些礙事的鳥烤了吃怎麽樣?”南宮奕笑著饒有興致的抬頭,或許他可以弄個彈弓玩玩打飛鳥的遊戲,不知道他烤光這些守護入口小鳥之後,滄月族會不會全族出來追殺他呢?

嗯,即使全滄月族集體憤怒出來追殺,也是好的,如果淩然在裏麵,她也一定得出來……這麽想著,他眼珠四下亂轉,玩心大起的同時有些躍躍欲試的苗頭。

“別——”楚千潯警惕的瞪他一眼,霍地蹦出老遠,“你想死別拉上我,滄月族的人你也敢惹,你牛!”他跳出幾丈遠的空地,似笑非笑的朝南宮奕豎起拇指。

據說滄月族的族人都具有異能力,尤其在族中地位超然的聖女,異能力不是一般的強……不過,萬一淩然就是聖女,親眼看著這家夥殺光她家的神鳥,會不會氣得直接宰了南宮奕這隻千變萬化的狐狸呢?

楚千潯托著下巴,歪著頭斜斜睨著笑得春光燦爛一臉花豬樣的南宮奕,認真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南宮奕微眯了眼眸,寒光閃閃飛過,幾乎立刻便明白楚千潯打的如意算盤,他還是一副慵懶模樣微微笑著,在侍衛服侍下,舒適坐在椅子上,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攏成喇叭狀,清了清嗓子。

開始他的不知是隔山還是隔林又隔空的史上最牛喊話。

“淩然,我知道你就在裏麵躲著,你不出來也沒關係,我就在外麵守著,等到你出來為止,不過呢……周圍好像沒什麽可以下肚的東西,頭頂上的飛鳥勉強可以考慮,如果你堅持不出來,那我隻好在這裏吃這些空中飛的禽獸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它們,我就算餓死也要等它們老死了才吃……!”

“噗”楚千潯十分不給麵子的噴出一口茶,他腳下迅速又退開了好遠的距離,這種極品無賴兼有帝王之尊的人,他情願不認識!

周圍或放哨或休息或幹活的侍衛可沒楚千潯的膽量,隻得偷偷地十分辛苦地忍著笑,實在忍不住的,便悄悄衝進林子深處,將頭埋到衣領裏,悶笑夠了才回來。

當然,除了沒有正形想笑又不敢光明正大嘲笑南宮奕的侍衛們,頭頂還是烏雲似的飛鳥在盤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聲。

而實際上,滄月族離這片以飛鳥布陣法的森林確實不太遠,就在一裏外一個美麗如畫的大山穀裏,一個容顏豔絕的女子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正在一片蔥鬱綠意中悠然散步,穀口外的陣法除了阻擋外人進入,還設了一條傳音帶。

此外,利用空氣與山穀地勢與物質的巧妙之處,滄月族之族長使用自身的靈力令上空形成一麵巨大的鏡子,無聲無息監視著外麵的動靜,再反映入族人居住的地方來。

女子剛剛散步到穀口,便聽聞傳聲帶送進來那人別出心裁的喊聲,她隨即倚著路旁一棵大樹,一邊微笑聽著一邊輕輕撫著腹部在小聲說著什麽。

此後,類似的喊話內容持續了好幾天,當然,任憑南宮奕怎麽喊,在滄月族內悠然過日子的蔚淩然不過將他當作耳旁風,笑眯眯的聽過就算,該吃的吃,該睡時睡,反正她住在這裏安逸自在,又通過她的異能力確知了那三個死黨都生活幸福,心下更無牽掛,落得清閑自在了。

得不到任何回應,又沒有辦法破解陣法,又不能屠盡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飛鳥,一向淡定從容笑狐狸似的南宮奕也難免有些浮躁。

“蔚淩然,你別以為一直躲在裏麵我就找不著你,哼哼……你聽著,你若再不出來,我就一把火燒了這破林子,管你什麽上古陣法,火一燒便什麽都沒了,到時看你還怎麽躲我!”

這人……也有急得跳腳的一天!這算什麽?軟的不行決定來硬的赤果果的威脅?蔚淩然笑吟吟聽著,掠一眼附近目瞪口呆或不耐皺眉的族人,清眸古怪一轉,不動聲色挑了挑眉,嗯……那就跳吧,多跳幾下腳能夠促進心髒血液循環更有益身體健康。

“淩然”看起來身姿翩然,步履飄繞若有仙氣點染的女子笑著走了過來,“小夥子又在練嗓子了?你不擔心他真的放火?”

“族長”蔚淩然回眸,看著年華仿佛還二三十實際已四五十的女子,“他不敢的,他愛吼就讓他吼吧!過幾天吼累了他就消停了,我們不用理他。”

南宮奕又不是傻子,若一把火真能將林子燒掉破除上古陣法,恐怕他早就做了,這人向來肆無忌憚慣了,哪還會在外麵無頭蒼蠅似急得團團轉,他亂吼亂叫就證明他心裏也明白一把火不僅不能燒掉林子破除上古陣法,反而會將自己陷入險境,得罪了神秘莫測的滄月族不說,單是這把火就不知道最後會燒到誰身上了。

事實跟蔚淩然說的差不多,南宮奕確實沒有把握,燒掉林子真能破解陣法進入滄月族,也就吼吼而已,再說,滄月族族長可是天下五大尊之首月尊!他不會吃飽了撐著——跟自己過不去!

南宮奕一直中氣十足吼吼叫的又過了幾天,楚千潯在一旁冷眼看著,並不幹涉他,隻不時神神秘秘的畫著什麽。

“陛下,”有侍衛急哧哧的近南宮奕跟前,雙手遞上一封加急密函,“這是從西澤邊境發來的加急信函。”

南宮奕不露情緒的眸子驀地蒙了一層陰霾,迅速拆了密函來看,密函看完,素來神色不驚的人居然臉色慘白,連身體也微微抽搐晃動起來。

楚千潯皺眉望了他一眼,撿起從他手中滑落飄向地麵的信箋,飛快掃了幾眼。他看完,臉色同樣也沉了下來,無聲歎了口氣,拍了拍南宮奕肩膀,“事情未必……有你想像的那麽壞!”

楚千潯想了想,隨即沉聲道,“淩然,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們說話,你出來見一見吧,南宮談他……”

“南宮談……”空氣微微一動,眼前一陣景色變換,有女子悅耳聲音隱隱焦急落在幾人近前,“怎麽了?”

“淩然!”楚千潯眼神激揚,神采飛亮,“真的是你!”

“嗯”蔚淩然微微點頭,目光狡黠,“你不是確定我就躲在裏麵嘛!”她笑著,下意識的以手掌護在腹部,“你說南宮談……?”

楚千潯目光落在她微垂撫腹的手掌上,怔了怔,眼神驀地寒光一閃,灼亮神采霎時消失無蹤,半晌他撇開視線,遞過信箋,“你自己看吧!”

失蹤?

生死不明?

蔚淩然眨了眨眼,擰起眉梢,看向南宮奕,冷聲道,“怎麽回事?南宮談怎麽會跑到西澤國去?”

南宮奕這才從震驚的消息回神,看見她冷淡帶著質問的神色,遇著南宮談這件事,連見到日思夜想的人都沒法高興半分,“他……去西澤國……嗯,之前我們聽到消息說你被西澤國所擒,所以……”

蔚淩然震了震,麵上閃過愧疚自責,她之前為了躲開南宮奕楚千潯他們的追尋,故意從四個方向放出了消息,可是為什麽……?

她以為憑他們的聰明肯定不會上當,明眼人都知道那些消息是假的,再說,放眼天下,以她與徒戈怰的武功,又有誰能不動聲色擒得了她呢?

“你為什麽不讓他在天邦好好待著?你明知道那是假消息?”蔚淩然蒼白著臉,眼裏怒色翻騰,難道她看錯了他,坐上皇位之後,他也不過與其他皇帝一樣多疑且容不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