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過往。晨光挾裹著初秋的寒,在一絲絲金黃的搖**中,鋪了滿身的塵霜。那麽溫暖的顏色,卻是清清的冷,浸骨的殤。】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浸滿園,無風寂靜,秋海棠悄悄盛放著一樹花雪,幾盞紅燈高掛,隱隱約約映著那胭脂花色,明豔動人。

子時,葉思凡約千月和九夜來凡園小酌。

園中石桌,幾壇酒,兩三個白瓷尊,三人靜坐。

傾倒一壇清酒,為三人滿上,酒香頓時溢了開來,有些熟悉,九夜星眸微眯,解下了自己腰間的玲瓏玉盞換來盛酒。

微嚐,這酒竟是蘼蕪。

“月,你究竟想做什麽?”此時,葉思凡卻定定看著麵前的男子,那張臉,月光下,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

看著他,葉思凡一時有了些恍惚,從何時起,那個記憶裏溫潤柔弱的少年變成了現在這般沉穩內斂的男子,那些他不在的時間裏,許多事都已經變成回憶了。

突然而至的些許陌生。

依稀回憶起的卻是模糊光景,似是淡如秋月清如風的歌,挑盡了歲月的風塵,誰人記得?

“哥,你這是何意?”千月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淡淡笑出了聲,如月風華乍現,風姿絲毫不掩,“還是說,葉思凡,你在懷疑些什麽?”

聽聞兩人話中隱約的猜疑與諷嘲,九夜隻是把玩著手中的玲瓏玉盞,並沒有理會,看著那杯中瀲灩的水色,聞著那醉人的酒香,不禁眯了眯眼,一飲而盡。

複又傾滿杯。

“我隻是不希望你,將瀾兒和滄兒算計進去。”葉思凡看著千月的眼睛,分外認真說道。

“算計?”聽聞這個詞,千月一哂,“哥哥,你怎麽會這麽想我,”飲罷,幽幽歎道,“那兩個孩子那麽冰雪可愛,我怎會舍得算計他們。”

“那你讓他們入雀閣是為何?我是擔著神醫的名號可以去,可他們無需……”修長的手指緩緩扣了扣石桌,葉思凡語氣有些嚴肅,“有些事無需將他們扯了進來,再說,我也沒瞞過你們,白滄是鏡靈獸,並非蒼瀾的兄弟。你這般做……”

“哥哥,我隻是那一句話,你不可能一輩子護著他們,就像你當初不能護著我們一樣。”

“凡事還是多考慮些好罷。”

“白滄雖是鏡靈,但你要他同蒼瀾在一起,不就是考慮借著鏡靈之力要護他周全麽?我看兩人這般相處,卻似兄弟,我也很喜歡白滄那小孩,這般待他沒有什麽錯處吧?”

“至於哥哥你懷疑的那些事……嗬嗬,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有事的。哥哥你怎麽那般想我?”

語氣依然風淡雲輕,卻帶了一絲絲受傷,沉墨般的雙眸發愣得看著手中的白玉尊,心緒難掩。

再三的質問,難不成是彼此間已然不存信任?

聽聞出千月話中的低落,葉思凡心中一震,或許真是他多疑了。也是,經曆了那般過往……他卻不知,千月變得這般心思縝密了,這些年,

他們過得……並不容易罷。

“千月,我隻是想說,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麽,我們是兄弟,是一條心。”

“縱然龍潭虎穴我們也一起闖。”

“隻是不要把那兩個孩子牽扯進去。”

“千月,九夜,別忘記了,我還是你們的哥哥,如今,回來了,便再也不走了。”

聽聞葉思凡淡淡說著這番話,九夜的杯盞忽得晃了晃,一杯酒液撒了多半。

“真的?”九夜有些不信,終於出了聲,“那天,你不是說……可那毒怎麽辦?”

“那天權當是跟你們開了個玩笑,別擔心,你哥哥我這個神醫不是徒有虛名的,藥方已有,隻是藥引難求了些。不過,你們該是會幫我一起尋的吧。”

“哈哈,別擔心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哥哥我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小夜兒,千萬別咒我啊……”葉思凡拍了拍九夜的肩,看著這個家夥認真地質問他,不由打趣道。

又聽聞“小夜兒”這個稱呼,九夜臉色好一陣變幻,差點忍不住衝上去找那人打一架,這麽多年過了,還敢提這個名字……

“我們都這麽多年沒在一起喝酒了。”

千月說起這個,三人似是恍惚回到了那年,三個少年偷偷躲在假山後喝酒,卻被葉家老爹逮了個現成,一時追著滿院跑,鬧得葉府雞飛狗跳。

“嗬嗬……”

“哈哈……”

“今夜就暢快喝吧,就著這清秋月色,不醉不休。”葉思凡舉杯飲罷。

於是幾壇酒全被打開,香氣四溢開來,三人拿著酒壇直接大口喝起來。

直至後來,三人喝得暢快淋漓,九夜站起身來,腳步不穩得走到了那株海棠樹下,發帶不知被勾落在哪裏,長長的發絲散了開來,墨藍光彩流轉,星眸一絲絲迷醉,卻是見他抽出腰間的軟劍,舞起來劍來。

“劍鋒聳青冥,氣勢貫白虹。”

“舞起亂霜雪,吟罷震驚雷。”

玄衣飛作驚鴻蛟龍,歎滿懷愁腸訴何處,隻化作劍影萬千重。

而身旁的千月不知何時抱來了一把琴,尋了個地方便盤膝坐了下去,清淩淩彈了起來。

“洛城紅湖今還在,葉家碧潭何處耶?”

“斷根浮萍無人問,盡得炎涼百味嚐。”

“芙蓉謝了秋棠盛,顏色更勝去年紅。”

“酒酣持殤歌歎息,心中幽恨幾時平。”

琴聲淡淡疏疏,愁思重重疊疊,朗朗之聲清越如珠玉,琴罷複歌詠,興酣不自持。

葉思凡撐著下巴笑吟吟看著兩人,手中杯盞空了又傾滿,月光輕灑了下來,墜入杯中,那晃動的晶亮,無端讓眼睛有些澀然。

明明是嘴角含著笑意,心中卻怎麽也掩不住流泄而出的悲傷。

都已經過去了,他以為已經被時間磨平的尖銳的傷痛,今日卻無端被勾起。

縱使仇恨得報,心結解卻,那一切就能回來嗎?

回不來啊,那些他

夜夜輾轉回不去的時光啊,回不去了。

可是還好,歲月縱然無情,也終有,你們如今還在身邊,便已足矣。

園中,那三人彈劍而歌,弦罷觴詠,一時快意恩仇杯中寄,哪管今夕是何年。

牆外,卻是又靜靜站著三人,一老者,兩個灰衣少年。

陳叔聽著園內那三人,不禁歎息,滄桑的聲音:“難為,難為啊……”

瘦削沉默的少年卻是邁步欲進,園中那劍鳴琴聲已經漸漸低緩了下去,也不聞三人說話,想是喝醉了過去。

秋夜涼深,便欲扶三人回房歇息去,著寒醉酒,傷身。

而旁邊那略瘦小的少年卻是拉住他,貓眼一彎,笑說道:“易風,別進去。”

又指了指園中,“公子和少爺都許久未曾有這興致了……想必他們今夜並不希望被打擾吧。”

易風頓住,回頭看了看易塵,遲疑了會,點了點頭。

他們也隻是跟隨了千月九夜不過三年而已,許多事他們都不會知道。

原來那眉間紅痣的寒衣男子是葉府的大少爺,卻是失蹤了六年不見。

而那葉府過往,不曾知曉,作為侍從的他們也不會去過問。

陳叔看著兩人,心中暗讚,卻未表露,“不用去了,易塵不必擔心。”看了看園中:“少爺們,唉,苦了些……幸好,如今都還好好的,這比什麽都強啊……”

老爺夫人,你們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吧,少爺們都長大了,都好好的。

見老者麵露戚色,易塵貓眼一轉,戲言道,“陳叔,幸是兩位小少爺已搬出凡園,住在了雲園,不然,被少爺們這興致一鬧,定是睡不好了。是不是,易風?”

順道把某個沉默不語的人扯了進去。

冰麵龜裂,隻好道:“明日我會早早送來薑茶,給少爺們解酒驅寒,陳叔您回去歇息吧。”

“好,好……”

西園客房處,紅燭落殘花,一人猶未睡。

隱約琴聲斷斷續續傳來,似是合著心中那點點揮散不去的心事,手中還握著白天三哥給她的信條,沈落雁一遍遍在心中重複著那個名字。

如何才能尋得?怎樣才會魂夢不離……

冬凝推開軒窗,任那淡淡的月色傾灑,纖影蕭疏,茫然無言。

眼前似是看到了那日那人血衣翻飛,火光中邪魅的容顏,紫眸含笑,步伐依然淡定從容,不似在麵對生死一般。

直至……看著數箭襲來,劍影密布……避之不能……

那麽多人來不及衝過去,嘶吼著,憤怒驚懼與悲慟……

眾人拚盡性命,最後看到的,隻是,那人已經冰冷的沒有絲毫聲息的身體……

…………

難堪往憶傷,暗覺衫已濕。

舊事心潮湧,琴聲聽不得,兩鬢秋點霜,皆是無眠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