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一種愛,互相傷害才是最好的證明。】

混亂的奔逃中,就在不久前,還是精致華美的殿堂,此刻許多宮人嘶叫瘋狂著往外擠去,連那掌握著他們生死大權的君王都不再顧及。死亡來臨之際,考驗的不過也是胸腔裏一顆跳躍的心。

淡然的祁洛臉上閃過一抹驚慌,看著那用力推了自己一把的男子,喊出聲:“陛下!”

西蜀祁曜帝此刻的模樣很是狼狽,後背那裏的疼太過火辣灼燒著皮膚,他齜牙得沒有半分君王的儀態:“別叫我陛下,叫我大哥!咳咳……”華美袍服的男子忽然咳出一口血,身子終是踉蹌著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高大華美的紫金樓樓搖晃得愈發劇烈,祁洛看著跪在地上的男子,神色微變,剛才就是他推了自己一把,才讓半分不得動彈的他躲開了那根墜落梁柱的,而他西蜀皇卻被……這時,已然有些恍惚的祁洛忽然看到這個跪在地上男子已經撐著手坐在地上,姿態狼狽卻是笑道:“小洛拉著張臉做什麽呢,乖,叫聲哥哥讓我聽……咳咳……”

祁洛像是入了魔怔一般,呆呆看著他,張開嘴道:“哥……”

如願以償聽到,男子臉上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就像這世上任何一個寬容的哥哥一般,看著淘氣闖禍的弟弟,連責罵都帶著無奈和寵溺。“……咳,我知道,父王一向稱讚你,其實哥哥都很羨慕你,小洛從小這麽聰明武功也好,可你卻把皇位讓給了我……可是,我啊……嗬嗬,西蜀,還是交給你吧……”祁曜帝話罷,一個東西被塞進了祁洛的手中,聽著身後重物的墜落聲,男子再次狠狠推了他一把,嗬斥道:“快走!走啊!”

祁洛怔怔被推了幾步,淡色的瞳眸茫然的看著那個滿臉痛苦和解脫的男子,心髒那裏竟像是被什麽重重擊中鈍痛至極,一個強勁的胳膊從一旁伸出,緊緊將他抱住然後便帶著他從那搖晃的高樓上躍下,後知後覺的他那道淒厲的喊聲終於喊出來,“不——”

隻是,一切都遲了。

“你——該死!”雙目赤紅的貴介王爺此刻憤怒如同野獸,渾然不顧儀態,衝著抱著他的羅空狠狠一拳。

“望王爺恕罪!這都是陛下交代屬下要做的事,屬下不得不從。”護著祁洛出來那紫金樓,羅空早已渾身傷痕,看著生氣的主子,男子擦掉嘴邊的血跡卻是倔強說道。

“你……你說什麽……你胡說些什麽……該死該死……”祁洛依舊不能相信,剛才的場景是真的,可是手裏沉甸甸的東西告訴他,不是錯覺……

羅空咬牙,雙膝“鏗”得跪在地上,道出了一切:“屬下該死,可屬下還是要說……陛下已經料到了今日要發生的一切,還說……要王爺你好好善待西蜀的子民,也好好照顧自己……”

祁洛眼前一陣發黑,天下聞名的西蜀成王頭一回顯露出這麽脆弱不堪的神色,男子淡色的眸子看著那瞬間轟然倒塌的紫金樓,茫然喃喃道:“你明明在胡說……”

七星落魂陣中那一顆顆翠綠瑩珠轟然爆開,而紫金樓中所有的物件開始搖晃起來,一個個倒在地上,蒼瀾愣愣跪在那裏,動也不動。耳畔,那人溫柔的話語近乎是錯覺,“瀾兒,聽師父的話,你要好好的,知道麽……”

慌忙奔逃中,呼延漠抱著羅茵跑到蒼瀾的身邊,剛伸手想要拉起蒼瀾,卻是瞧見那張抬起的臉,滿是麻木和絕望,褐色的瞳眸裏再也沒有半分靈動和生氣,呼延漠心中一痛,低低道:“羽兒,跟父王走,好不好

……”

蒼瀾愣愣得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爾後,卻是慢慢搖了搖頭,伸出手,握住了那雙已經開始冰涼的手,沒有說話。

知道了她的選擇,呼延漠閉眼,爾後睜開,聲音嘶啞:“羽兒,如果想回來……阿修王宮永遠為你敞開。”

恍如地動山搖,還在離江稍遠處的岐都百姓隻聽得一聲天地巨響,那座高高的紫金樓已然坍塌成灰。

“吼——”

那一聲巨響後,更駭人的聲音響起,強大而又神秘的氣息慢慢籠罩了整個岐都城。

先前還在祥和喜樂的平凡百姓被那突襲的氣息壓製,呼吸艱難,如同臨近冥府地獄,冷汗涔涔,戰戰兢兢。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雲,一條巨大的隻能在圖騰話本中見過聽過的存在,出現在了鳳離岐都城中。

龍吟響徹耳畔,猶如巨斧敲擊心胸,響雷炸在耳畔。沒有人敢抬頭看天空,人人跪伏在地上,脆弱的生物麵對強大至尊隻有臣服和畏懼。而此刻,那一聲聲愈來愈響徹天際的龍吟,誰都沒有懷疑,這位龍神發怒了!

驚懼之後便是絕望,那般神與仙一樣的存在,他們這些凡人近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而那剛從紫金樓中逃離出來的六國君王儲君臣子,看著那天上巨大的生物,除了怔然,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悲哀,這對於他們一些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是近乎毀滅性打擊。

什麽才是天子,而從今往後,誰還敢自稱天子。

身披黑鱗的巨龍睜著那雙碩大的圓目,在瞬間死寂的岐都城掃來掃去,似在尋找著什麽,待看到離江畔時,又發出一聲洪鍾牛鳴般的龍吟,離江波瀾頓起,千叟畫舫被掀翻。

隻是,僅僅落入那雙碩大圓目中的人,卻是沒有半分反應。

玄冥眨了眨龍目,看著城中君民的臣服,漠然搖擺著龍身,不怒自威。灰雲纏繞的龍身卻在一點點消散,瞬間,一個黑袍男子站在了離江畔。

黑袍男子看著那副場景,心中被欺騙被利用的憤怒頓時消散,卻是想起另一個人,那人可是被從頭欺騙到尾,比他倒黴多了吧……玄冥本想調侃,隻是,想到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包裹慢慢打開,裏麵放著十幾顆玲瓏的珠子,正是當初蒼瀾冒險從深淵處拿出來的凝靈珠。

跪在廢墟中的白衣女子渾身顫抖著,壓抑著喉嚨的酸澀和疼痛,一點點將頭伏地。

記憶的閘門在此刻打開,過往的一切如同洶湧洪流將她淹沒至頂,窒息的感覺穿過她的身體,鮮血淋漓的真相讓她潰不成軍,她卻再也不想掙紮。

清殿裏的水鏡預言,同鏡魂的密謀計劃,父王和母後的寵愛,摩羅國的子民,遠走他鄉的第九代摩羅天算師遺落的手劄,還有那一本古籍……

她不願意相信,是她親自設計了這一切,是她將她的師父拖進這個殺局中,廝殺剝奪,讓他一無所有,最後連命都……沒了……

封魂鎖魄,那位玩心甚重的半仙果然來了摩羅清殿,她設計同他交易……才有了同師父的相遇,那八年相處的感情……

殘存著一點前世意識消散前,變作純潔嬰孩的她,明明記得那個眉目淡然如玉的男子對著那半仙楚石,認真說道,“別懷疑我啊,我可是願以此生換彼生的人……所以,定會護他平安喜樂,一直到我不在了……”

明明是她的錯……從開始到結束……是她,親手將他的逍遙自在毀掉

,讓他生生痛苦過了這麽多年……那個劊子手,是她啊……

她還虛偽的承諾他,要陪他一輩子……她說最喜歡他……可也是她,拿著那把匕首,做出了殘忍寒心的抉擇……

可是,為什麽他還要對她說,要她好好的,好好的……

掌心的白玉簪子一點點刺進掌心,朦朧的視線中,女子看著那簪身上的點點紅梅,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鳳帝俯視著躺在地上昏迷的鳳暻晟,眉目漠然,出聲道:“沈相,將五皇子帶回東平鎮。”

沈清雲扶著受了重傷的凝碧站在鳳帝的身後,聽到鳳帝喚道,凝碧運功,壓下狂亂的內息,對著沈清雲抱拳道:“我凝碧欠沈公子一條命,倘若以後有什麽事,可以直接來水雲碧聆閣,閣中上下定當萬死不辭。”碧裙女子瞟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東月國國主,按壓下胸中的殺意,蹣跚著腳步離開。

衛卿扶著受傷的雪國國主,沉默地離開江畔,或許,以後他再也不會踏進中原一步了。

祁洛看著那個黑袍男子,將已經哭得昏倒的白衣女子抱起,爾後從他的麵前走過,那一刻,腦中早已亂哄哄的他想做些什麽,卻是迷茫著,剛剛邁出的身子卻被一人用勁桎梏住,不能再動彈半分。

羅空的聲音帶著幾分恭敬和壓抑的恐懼,低啞道:“王……陛下,西蜀……”

祁洛想要伸出去的手顫了顫,最終還是落下,眼中燃燒了多年的火焰,一點點變成了死灰。

太平三二零年秋,鳳離岐都城龍神現世,萬民跪伏朝拜。

太平三二零年冬,西蜀國國君歿,西蜀成王祁洛奉先祁曜帝口諭,持盤龍玉璽印稱帝。

太平三二一年秋,東月歡舞節際,東月太子勾結逆臣賊子篡位敗,東月國君遇刺身亡,慕容月稱帝,為六國第一位女帝。

太平三二一年春,鳳離國國主傳位於太子鳳璟曌,舉國同歡。

太平三三零年秋,鳳離國賢明沈相病逝,冬,沈府長子承鳳離相位。

太平三三零年冬,慕容月迎娶皇夫雲氏。

…………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城中,聽著熱鬧聲,戴著鬥篷的白衣女子靜靜穿行而過。

那日,突然在鳳離岐都現出龍身的玄冥也消失了,白衣女子放慢了步子,想著,他應該是回去找他的族人了吧。

如今,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熱鬧的岐都城中,白衣女子慢慢走過一座石橋,隔著輕紗,看著那座臨江而建的酒樓。

雕梁畫棟,精巧布局,碧簾輕幔迎賓客,美酒妙味名天下,鳳離京都第一酒樓知味齋。

酒樓臨窗的二樓,四人一桌,男的俊逸不凡,女的柔美絕色,頗是引人注目。

外麵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道著歉:“哎,對不起對不起!姑娘你沒事吧……哎,姑娘你的頭發……”

千月臉色微變,起身走到窗邊,向下看去。

熟悉的水藍色衣袍的少年懊惱得站在那裏,茫然看著那繁華街道。

狹長墨眸仔細在那熙攘的人群中尋找,卻是無果。

九夜拿著玲瓏酒盞,看著千月一連串怪異的舉動,好奇道:“月,你在看什麽?”

千月轉身,回到桌上,淡淡:“沒什麽,認錯人了。恩,子玉到了。”

轉過一個街角,白衣女子氣喘籲籲靠著牆,緩緩摘下了鬥篷,白皙的麵容上早是淚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