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煙氣繚繞,模糊的玻璃上陽光灑進,落在茶幾上,兩人席麵而坐。

“第一次見到你老表的時候,他在刷牆,我是去工地查看進度的,因為那棟樓是我設計的,所以我知道其中有些地方一定要特別注意,否則會影響到大樓整體的牢固性。”

“視察完所有的注意點之後,看到了正在刷牆的張旺財,他叼著一根煙,說我是他這麽多年見過的最負責任的設計師,誰不願意被人誇獎啊,我就多和他聊了幾句。”

王國慶幫張誌強點上香煙之後繼續說道:“一聊之下,我發現你老表也就是張旺財在建築方麵非常專業,我是說設計上,不是泥瓦匠,我感到很驚奇,於是就問了他,這才知道,他以前的夢想就是當一名建築設計師。”

“我老表肯定行!”張誌強說道。

“他確實行,而且很行,很有天賦,是我這麽多年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在建築設計這方麵...”王國慶的語氣當中充滿惋惜。

忽然他坐直了身子,盯著張誌強問道:“他明明這麽厲害,但是卻在做泥瓦匠,而且是一直做這個,你知道為什麽嗎?”

張誌強想了想說道:“我老表以前是我們那學習最好的,可是後來沒考上大學,就隻能出去打工了。”

王國慶自嘲一笑,抽了口煙之後滿是惋惜地說道:“表麵上,確實如此。”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一飲而盡,情緒開始變得激動,語速加快:“我和你老表,是同一年的高考生,那個時候,是全國統一試卷,當年總分710分,你老表考了623分,我考了550分。”

張誌強張大了嘴巴,這簡直不可思議,710分的總分,張旺財考了623分,居然沒有大學上?還是另有隱情?

“我550分,進了清華建築係,你老表623分,夠到了重點線,但卻進不了清華建築係,因為,我是北京人,他是山村裏的窮學生。”

“嗬嗬,真他媽的操蛋!後來我在學校上了四年學,然後出國留學,在英國呆了五年,回國之後就成了特級建築設計師,而你老表,因為沒能考進理想的大學,外出打工,一直到現在...”

王國慶說著紅了眼圈,他低下頭,將香煙塞進嘴裏,說道:“我不知道...我當時真不知道...他問我,我以為他隻是對建築方麵感興趣,我就把我的經曆說了...”

“我一直很自豪,當年考上大學的人少,上清華北大的更少,出國留學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一直很自豪...直到昨天晚上他們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你老表自殺了,我打開了他的日記本,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有能力,很成功,原來不過是命運開的玩笑。”

“我在想,如果我和你老表交換一下,我他媽估計現在得在大街上討飯吃!”

........王國慶還在絮絮叨叨,張誌強卻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拿著那本日記本,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行屍走肉般的推開門,下了樓,來到外麵,陽光刺眼,刺得他眼淚直流。

就像王國

慶說的那樣,命運的玩笑,是多麽的可笑。

王國慶和張旺財,兩人同年高考,同一份試卷,張旺財比王國慶多考了73分,王國慶進了清華,張旺財卻可以說是高考落榜,與自己的夢想失之交臂。

十五年後,在那個工地上偶遇,王國慶是建築行業的特級設計師,而張旺財,隻是一個泥瓦匠...這一切隻是因為,兩人出生環境不一樣...張誌強握緊了手中的日記本,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他在心中發誓,自己,一定要幹出一番天大的事業!

絕不會被那該死的命運玩弄於鼓掌之間!是的,自己出身不好,家庭環境不好,但是,哪又怎樣?!

剛剛經曆的高考,自己比本一分數線多出三十分,這個分數不高,但卻是自己所在的那個縣城最高的分數,然而因為家裏沒錢,他不得不對早已被貧窮壓彎了腰,白了黑發的母親說自己考砸了。

老表,安心的走吧。

老表,我會努力。

老表,我要讓全世界知道,即使出身不好,我也能幹出天大的事業!

張誌強一把抹掉眼淚,沿著馬路走向遠處,路過陳朵朵的那輛白色寶馬的時候,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李光頭躺在醫院當中,他渾身纏滿繃帶,邊上的兩張病**躺的是他那另外兩名小弟,他們的傷勢要輕上一些。

病房門被推開,走近來七八名年輕人,奇形怪狀花花綠綠的發型,穿著耳釘叼著煙,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鳥。

“老大,誰他媽這麽大膽?”

“老大?是不是趙王爺的人幹的?我和他們拚命去!”

...這群青年一進門就大呼小叫,李光頭斜眼看了他們一眼,張口說道:“不是趙王爺,也不是馬三眼,是...農民工!”

病房內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一名頭發剃了一半,留了一半的年輕人大聲喊道:“我草!翻天了還?我砍了他們去!”

“不許去!”李光頭說道:“人家上百口人,一打架就是全部上,我們這麽點人不夠他們吃,萬一再出點差錯,大家都進了醫院,那外麵的那幾個場子就要被姓趙的全部吞了!你們現在趕緊回去,把場子看好,我被人打的這件事情不能透露出去!”

“那就這樣算了?就這樣放過那幫土包子了?”

“我自有打算,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李光頭雙目泛著陰冷的光,像是一條毒蛇一般。

王輝和沈剛兩人勾肩搭背地走出茶樓,王輝搶著付了錢,不忘向那名漂亮的前台小妹再次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金表,然後要了一個號碼。

“王老哥這是寶刀未老啊,下次我請客,去華清池好好玩玩,保準叫你吃不消,喊腰疼。”沈剛平白無故地將要得到一筆錢,心情大好,站在門口和王輝開著玩笑說道。

“嘿,我就好這一口!不瞞你說,這些年啊,我每年花在女人身上的數目是這個數。”王輝摸著肥大滾圓的肚子,伸出一個手指頭。

“十萬?”沈剛見王輝得意洋洋地點頭,立刻說道:“哈哈,這麽說來,那個叫

張旺財的倒黴蛋,倒是幫王老哥掙了好幾年的打炮錢了。”

“這個嘛,嘿嘿,有錢大家一起賺嘛,到時候...要是出點什麽岔子,還要你用警察的身份來壓一壓啊。”王輝拍著沈剛的肩膀說道。

沈剛一臉得意,打著包票說道:“不就是一個農民工嘛,你隨便給個幾千塊打發了那小子,要是他敢鬧的話,你讓人打斷他的腿,到時候這件事我保證給你罩下來!”

昨天晚上他本來就是要李光頭他們去打斷張誌強的腿來泄恨的,在他心中,如果不是張誌強,陳朵朵就不會對自己發火,昨天晚上也就可以和陳朵朵一起吃晚飯,用上幾滴蒼蠅水,陳朵朵那妞還能不和老子滾床單?都是那個該死的農民工!

李光頭他們失敗了,他打聽之下,發現張誌強原來是在王輝的手底下幹活,這就找上了門來,但是卻沒想到遇上這送錢的好事,現在心情大好。

“我說王老哥,你還不如直接喊人將那小子打一頓,然後趕回去,他一個外地人,又是農民工,搞定他不是分分秒嗎?”沈剛壓低聲音對王輝說道。

王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放以前啊,我不敢,但是現在有你沈少罩著,我就敢啦!”

“走走走,我們吃飯去,我請客,再喊上幾個朋友,大家一塊喝點酒。”王輝熱情地說道。

沈剛有些為難地說道:“王老哥不把那個小子先搞定了?”

“這有什麽,用你沈少的話來說,那就是分分秒的事情!我這有幾個朋友,也都是在這片討生活的,介紹給沈少認識認識,以後大家都在一個片區,互相好照應嘛。”

王輝接著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說道:“以後有事情,沈少,照應一下,兄弟們也都上道,意思是不會少的,怎麽樣?沈少賞個臉吃頓飯?”

沈剛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王輝聽到自己當了這片的警察之後,這是想要巴結自己,順帶給自己介紹點人認識,以後好撈油水,大家一塊發財。

終於被人當成了大人物,他內心的虛榮得到滿足,於是大手一揮說道:“好!咱們就先從張旺財那個倒黴蛋的身上開始發第一筆財!”

陳朵朵在包間內等了一會兒,估計那王輝和沈芳已經離開了,這才從包間內出來,找到張誌強和王國慶所在的包間,敲開門之後卻隻有王國慶一個人在,在王國慶的指點下,她急忙追了出去。

站在大街上,陳朵朵焦急地四下環顧,卻看不到張誌強的人影,於是取了車去工地。

張誌強拿著日記本走在人來車往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在餘夏的陽光和熱風的圍裹之下不停的向前。

經過琳琅滿目掛滿精致商品的櫥窗,經過巨大精美的明星海報,經過算命擦鞋擺著棋譜等人上鉤的小攤。

迎麵走過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西裝革履長裙短褲或者匆忙或者悠閑或者憤怒或者沮喪的各種人群。

直到西邊的紅日漸將沉沒,他才在一座天橋下停下來,看著那在天橋之下手持二胡正要揚琴,隻餘幾根白發卻雪須繁茂的老人,忽然平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