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什麽?」相睿笑笑對他說。

楊一圍發現相睿最近總是麵帶微笑,心情很好的樣子,雖然相睿天生笑像,但跟之前禮貌的笑容天差地別。

他搖搖頭表示沒什麽。

「看來你還是很喜歡我這張臉,」相睿摸上自己的臉,「瘦了,有沒有影響你的觀感。」

不一樣的味道。先前健康的樣子像是富有精力的年輕獅子,充滿力量、智慧、壓迫感,如太陽一樣無法停下自己散發的光芒。消瘦的身軀並沒有使他的力量感缺失。現在的樣子更像是一條掛在樹上的休憩的大蟒,安靜、沉穩、仿佛洞察一切的耐心的獵人。

白發的相睿很好看。

楊一圍沒有理會相睿,今天是開庭的日子,他請好了假。他很少穿正裝,領帶歪歪扭扭在脖子上。

相睿指著扭曲的領帶,隻要楊一圍願意,他可以代勞。楊一圍向前交給相睿,看領帶在相睿的手裏三下五除二就規整了起來,最後收緊時相睿問他鬆緊如何,他說有點緊,然後相睿的手指順著他的脖子勾進了衣領,輕輕扽了兩下。

「好了。」楊一圍低不下頭去,看不到領帶,讓相睿讓一讓。

相睿看出來楊一圍現在心不在焉,於是輕輕在楊一圍的嘴上碰了兩下,柔軟的唇瓣一碰即分,「安心,蘇哲這次跑不掉了。」

楊一圍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麽?」相睿理好楊一圍的衣領,幫他壓下翹起的發絲。

「蘇哲是你的朋友…… 」楊一圍一點也不擔心這次蘇哲會逃脫法律的製裁,不知道相睿會不會難過。

相睿直視楊一圍的深色瞳眸,稍加思考,「你之前你問過我,為什麽過生日沒有請看起來比較要好同學,」相睿邊說邊穿衣服,替自己打領帶,「我就是這樣的人,想利用你的時候就會讓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實際上我沒有要跟你成為朋友的想法。我很自私,隻權衡利弊。」

「我沒有這種感覺,你不是這樣的人。」楊一圍覺得相睿就為他付出了很多。

「我是。你不一樣。」

楊一圍是不一樣的,他沒辦法在楊一圍身上權衡什麽。

「你覺得我跟蘇哲的關係很鐵?」相睿回想自己的行為,確實會讓楊一圍產生跟蘇哲關係很好的錯覺,事實上,看到的人都會有這種錯覺。「隻是高中玩得比較好的同學,感情是有,但不多。時間會消耗很多東西,尤其是感情。如果真是朋友,我會是他的共謀。」

現在相睿是他楊一圍的共謀。楊一圍從一大早慌亂的心,安穩一些了。

「走吧。」相睿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一身正裝,帶上鴨舌帽。嚴肅場合,他需要遮掩一頭張揚的白發。

法院門口擠滿了記者。也不知道這些記者從哪裏嗅到了新聞,堵在這裏試圖從被害人身上挖掘到他們想聽的內容。

相睿攔楊一圍在懷裏,擋住那些人的長槍短炮,張玉祁也在一旁警告,「你哪家出版社的!還有你!好讓我看到一張當事人的照片,就等著收法院的傳票吧!」

這些記者不過是被安排過來給檢方製造心理壓力的,聽到張玉祁的話,犯不上把公司搭進去,於是紛紛讓開了路。

案子不公開審理,說明呂家最後的手段要放在庭審了。

二十分鍾後開庭,相睿理平楊一圍衣服上的褶,「我不能陪你進去,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出來。」

楊一圍問「你待會去哪裏?」

「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那裏等你。」相睿指著門口的凳子,「可能要在這裏待一天,中午休庭我帶你去吃飯。」

「好。」

庭審室裏一片明亮,即使沒有窗子透進光來,也亮得晃人眼睛,似乎不允許存在一點陰暗,這裏將終結楊一圍的不甘與遺憾。

庭審開始。身穿深藍色囚服的蘇哲被押送進來。楊一圍眼神平靜,這本就應該是蘇哲下場,他沒有激動或解氣的情緒。

正如相睿交代過,今天會在這裏待一天,從宣讀起訴書後,蘇哲的律師開始否認一係列的罪狀,用楊一圍不道德的行為誘發蘇哲精神疾病進行補充發言,來扭曲事實製造罪輕情節。很快輪到對原告的發問,蘇哲用一種陰冷的目光看著他。楊一圍下意識看向門口,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後收回目光,他並沒有因為相睿的保護而失去自我保護的能力。

楊一圍迎上蘇哲的目光,在一字一句的事實中,給蘇哲打上罪犯的標簽。

蘇哲的律師惡意提問是否故意多次利用不道德的行為使蘇哲發病,來達到自己想博取心儀對象,也就是蘇哲好友的同情。

這種問題僅僅是今天庭審的一點下酒菜,後麵還有更多這樣的問題等著楊一圍回答。

質證環節,蘇哲的律師開始發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流氓行徑徹底暴露。但完整清晰的證據鏈容不得他們狡辯,幾次毫無理由的不認同證據的合法性引起了法官的不滿,法官出言警告如果再毫無根據的否認,則會被禁言。

半天的拉鋸扯鋸讓楊一圍吃不消,在蘇澤律師毫無底線地辯駁中,茫然看向坐在上頭的法官,像得不到關心的孩子。

代理律師張律師發現了楊一圍的狀態不對勁,輕聲說,「別擔心,正是因為他們拿不出任何翻供的證據才這樣,他們承認或不承認,都不會影響判決的。」

「我對他們展露的人性實在震驚。」楊一圍並不擔心最後的判決,讓他難受的是他看到了太過醜陋的人性。

「嗯,常年看這些都已經習慣了,你第一次見到,難受是正常的。」

強忍到中午休庭,楊一圍長舒了一口氣,劉律師笑道「這就不行了?下午還有法庭辯論,那才叫精彩呢。」

「還有?」

張律師回以微笑,沒錯,下午才是重頭戲。出了庭審室找到相睿將他拉去了一邊,楊一圍坐在相睿坐過的位置上靜靜等他們說完話,其間相睿回頭深深看了他兩眼,他不知道這兩眼的用意。

也無他,張律師將楊一圍告白的事情告訴了相睿,相睿表示自己知道,私心沒有告訴張律師,一個沒有當麵說出口的告白讓楊一圍背負了太多東西。

這件事也提醒了相睿。

吃飯時,楊一圍沒有胃口,對著菜發呆。這件事情發生太久了,就像相睿說的,時間消耗了楊一圍的所有激烈的情緒,他產生了一種局外人的錯覺,但又為此而消沉。

相睿夾了楊一圍愛吃的菜,看他小臉皺在一起苦大仇深的樣子,「嘴上都可以掛油瓶了。」

楊一圍回神抿嘴,把盤子裏的菜往嘴裏送,相睿反倒放下筷子,等楊一圍將菜吃得七七八八,左腿換右腿,微微後靠,這個姿勢顯得不那麽刻意,「楊一圍。」

「嗯?」埋頭苦幹的楊一圍嘴角沾了顆芝麻。

「我愛你。」說出來,相睿長出了口氣,嘴角壓不下笑意,順手抹掉楊一圍嘴角的芝麻,塞進自己嘴裏。

慌亂中,楊一圍兩手在嘴上亂抹,心跳如鼓。太意外了,相睿先前隻說過喜歡他,「我愛你」這三個字重了,心髒承受不來。「我……我……我該說什麽?」

這次相睿沒有引導楊一圍說出他想聽的,「不知道說什麽,就先不說。我隻想讓你知道。」

下午開庭,楊一圍坐在證人席沉浸在自己的慌亂的世界裏,公訴人與辯護律師的唇槍舌劍也不能讓他脫離,就連蘇哲投來不友善的目光,也被楊一圍忽視地徹徹底底。

最後到量刑部分,楊一圍才勉強集中精力聽到公訴人說的數罪並罰二十年起步。而蘇哲的辯護律師竟然還在做無罪辯護。漫長的「討價還價」終於接近尾聲了,法官也不再給辯護律師機會,兩輪辯論結束後,很快進入了被告人的陳述。

蘇哲展現死不悔改的樣子,法庭也不再考慮,在自由裁量中給予更多的因素,隨即進入休庭。

最終宣判,蘇哲數罪並罰判無期徒刑,賠償七十九萬元,王律師偽造證物,賄賂被判十年六個月,原公安局劉局長瀆職受賄罰款二十萬,贓款上繳國家,判有期徒刑七年。

洋洋灑灑萬字的判決書上濃縮了楊一圍近十年來的苦楚。他走出審判室時,夕陽掛在窗上,橘黃色的光中漂浮塵埃,輕鬆,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緒。光落在閉目養神的相睿臉上,楊一圍在相睿身邊坐下。

「結束了?」相睿低垂的眼眸格外溫柔。

「嗯。」楊一圍看著這張臉,想起中午這人的膽大發言,臉上泛紅。

「那我們回家吧。」

「我想再坐一會兒。」楊一圍搖頭。

「好,等太陽下山了,我們再回去。」

人散了,靜下來的法院裏一兩個工作人員還抱著卷宗奔波,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長,腳步聲在空**的樓道裏回響。

奇怪,為什麽會有眼淚流下來了。

楊一圍的眼淚止不住,悄無聲息地掉落在衣服上。相睿把胸膛借給了他,抽噎啜泣不是因為傷心,哪裏有消磨掉的執念,不過是深壓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