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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喜樂有很好的廚藝,這個才華被大家在第二天就挖掘出來了。在寺裏主廚的師父雖然手藝不錯,但是做菜顯然沒有**,對菜也缺乏研究和創新,青菜和番茄吃了一年。我最討厭吃青椒,但是他每個菜裏都有青椒。喜樂來到寺裏以後,覺得自己幫不上大家什麽忙,問自己能做什麽,結果被派到廚房,可是當天,她就做了一盤大家聞所未聞的菠菜煮青菜,番茄拌饅頭,導致那天主廚師父做的菜全都被拋到了寺外救濟,而我們幾百人都圍著喜樂的菜轉。

我吃飽以後正好遇見喜樂,說:喜樂,為什麽沒有青椒?

喜樂說:我不喜歡吃青椒。

我說:我也不喜歡吃青椒。

我說:你喜歡吃什麽啊?

喜樂說:我喜歡吃番茄,你呢?

我說:我喜歡吃饅頭。

喜樂說:饅頭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我叫釋然。

喜樂說:那我叫你釋哥哥。

我說:不行,這裏你能看見的每個生物都是釋哥哥。叫我然哥哥。

我問:你最喜歡做什麽呢?

喜樂說:我最喜歡洗碗。

我喜出望外,說:然哥哥我的碗——

喜樂說:不行,師父說了不能給你洗碗。師父問我最喜歡什麽,我說我最喜歡洗碗,師父說,好,以後就洗為師的碗,你喜歡洗誰的都可以,就是不要洗一個叫釋然的碗,他見到你肯定會讓你洗碗。

我大吃一驚,師父真是先知,接著說:好,那不用洗我的碗,還有以後你碰到一個叫空哥哥的,也不能給他洗碗。

喜樂說:你為什麽不喜歡洗碗呢?

我有些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回答道:你也算是奇怪的人,難道你也喜歡倒馬桶嗎?寺裏的馬桶以後就是你洗了。

喜樂哇一聲就哭了,直奔師父房中。

很快,師父出來了,後麵跟著喜樂。師父很嚴肅地說:聽說你剛認識喜樂就讓她去倒馬桶?這樣,你倒一個月馬桶吧。

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崩潰。因為我最不喜歡搞衛生和吃青椒。而倒馬桶是搞衛生中最不衛生的一個項目。師父對我說:這是磨練你的意誌。隻有意誌強大才能真正強大。

我當時就很不同意這個說法,照那麽說,這個寺裏最強大的就是長期負責倒馬桶的釋桶師兄。我覺得意誌隻是一種願望,願望的強大才是真的強大。就比如我看見有人以很快的拳速打我,我連他汗毛的動靜都看得清清楚楚,並能看見他同時“嘿”一聲而噴出的唾沫星子向我而來,而且我發現再快的拳也沒唾沫星子快,我明明看見,卻不能閃躲,先被唾沫星噴中,然後再挨著一拳。這才是痛苦中的痛苦。

我這樣和師父說過。師父說,你跑題了,我完全聽不懂。

總之,我解放了釋桶。以後每天早起,先掃院子,後倒馬桶,再聽牆外呻吟。喜樂和我起得一樣早。無論我去哪裏,喜樂總在旁邊——不能這麽說,這麽說顯得我很漂泊,其實我無論去哪裏也在院子裏。事實是無論我去哪裏掃地,喜樂總是跟著我。大家都很羨慕我,覺得在少林寺裏能有正當理由和姑娘在一起是個奇跡。

兩天以後,我記得方丈又主持了一次會議,會議的內容是,我們省之又省的糧食,現在隻夠用兩天的了。怎麽辦?

有人提議派出一些兄弟去外麵尋找糧食。少林寺和朝廷的關係一直很好,所有糧食其實都是朝廷所發,但是現在情況真是很困難,連縣老爺都有三天沒吃上燕窩了,可想老百姓苦成什麽樣,糧倉早就空了,我們在的中原又是重災,自然沒有多餘糧食。師父提議可以到其他寺尋求幫助,說:現在外麵人心惶惶,疾病肆虐,最近的災情比較好一點的通廣寺應該有一些儲備,來回七百裏,誰願意去?

大家都表示與寺共存亡。寺在我在。所以,這次大會的結果是,大家再勒緊腰帶,兩天的糧食分四天用,然後兩天以後再討論怎麽辦。

師父說:這件事情告訴我們的中心思想是,隻要控製自己的欲望,原本缺少的東西也可以變得很多。

我說:我們可以報信給其他寺裏。

師父說:現在外麵太亂,很難傳遞信件。

我說:用鴿子啊,寺裏養有很多信鴿。

師父說:早吃了。

我大吃一驚,因為我已經打了很久這些鴿子的主意。但是我覺得出家人不能吃葷,在我思想不定的時候,居然有人已經下手了。我問師父這人是誰?

師父說:是方丈。

我又大吃一驚,方丈為什麽不以身作則。

師父說:前幾天方丈身體虛弱,點名要鴿子湯。而且規矩其實是溫飽以後的消遣,溫飽都不能了,還要規矩嗎。

兩天以後。方丈又召開了一個會議,會議的內容是,寺裏的糧食隻能用兩天了,怎麽辦?開一半,消息傳來,寺外麵一個人都沒有了。方丈大驚,親自上牆探望,發現果然一個人都沒了,連屍體都不見一具,北風吹凍土,野草依枯樹。方丈不禁老淚縱橫,說,阿彌陀佛,死得真幹淨。死者已去,生者掩埋,生者將去,死者相伴。可是,這最後一個是如何自己把自己埋了呢?

我想,方丈一定是鴿子吃多了,補過了頭,這一看就知道城裏發吃的了。

不出所料,消息又傳來,皇倉大開,各地發糧。你可知國庫裏有多少糧食?多到開三天救天下,隻用了小庫不到一半的儲備。這就夠舉國用一個禮拜了。舉國是什麽概念,多少人口?大家要能像搶糧食一樣積極統一,早就換帝號了。

我曾疑惑,為什麽長安糧倉不在危難剛來時就救濟大眾呢,一定要餓死無數百姓連和尚都要快餓死了才遲遲開放呢,皇帝做出一個決定難道就需要如此長時間的猶豫?

其實任何決定都是早就作出,隻是時機不到而已。糧倉開早了,百姓還不一定樂意呢,覺得發糧少了,最好還得發錢,等餓死你們幾十萬,再放糧食就全變成感激了。人的本性其實就是一個賤字,為什麽賤人聽著比笨人、傻人、蠢人都順耳?因為人就是賤。

一下子,好像什麽問題都沒有了,這饑荒就過去了,我們高興的是少林終於保住了,我們難過的是武當也沒餓死一個人。所以大家都懷疑他們和朝廷勾結。一樣的事情不一樣的人做連措辭都不一樣,我們少林叫合作,他們叫勾結。但是終究大家都很高興。師父也很高興。高興之餘,我卻問師父一個完全偏題的問題:我到底是什麽人?

師父說,我們都是俗人,你不一樣,你有不一樣的能力,你是THEONE,你是救世主。

我說,不可能。天下在我眼裏,還沒有一個喜樂有意思。

師父說:對。你須記住,你開口能說的事情永遠都是曾經的事情。曾經的事情就是過去的事情。我說的是你未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