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男孩的神態也與之前迥然不同。他眸中的稚氣全脫,反而腰脊挺直地端坐在王座,兩手微微握拳放在叉開的雙腿上,視線微微向下睥睨著,透著一種飽經曆練的冷冽和威嚴。

仿佛理所應當地接受著天下眾民的朝拜,更義不容辭地肩負起百姓的生息存亡。

這的的確確是一個人間帝王的模樣,也正是白修想找的帝王!

白修鬆了一口氣。他一步步走上前來,吐露出了自己的來意:“陛下,我二人睡夢中得到上天的指點,得知紫微帝星即將降臨有窮國之土壤,故而我二人攜帶了法寶數件,想要贈與陛下,以期助有窮國興旺發達、綿延萬世!”

白修的聲音原本就極清澈,像是月下的泉流,叮咚悅耳,此時一字一頓說著,更仿佛林間一陣清風,穿過樹林、穿過溪水,穿過一片又一片翩躚的落葉,拂在了聽者的心上。

讓人神清氣爽,意趣昂揚,絲毫不懷疑這話裏的可信度。

分立兩旁的大臣都不禁小聲興奮地討論著,他們有窮國的光輝時刻就要到來了嗎。

可座上的君主卻始終不見半分笑容。他目光格外冷靜地打量著座下兩人,看不出喜怒。

白修心裏一跳,連忙將袖中的禮物拿了出來。

五穀的種子從他手心裏一撒,變成了一袋袋小山高的種子,袖珍樣的農具從他袖中抽出,就立刻變成一排排整整齊齊碼在地上泛著金屬色澤的器具。看得兩旁的大臣目瞪口呆。

白修嘴角噙一抹從容的微笑,一一介紹道:“如今天下的百姓已逐漸認識到,在土地上耕種可以食用的植物,要比打獵、采摘野果能獲得更多的食物。可惜苦於選種困難,收成總是不高。故而,我們帶來的第一樣法寶便是這五穀的種子,隻要在春日甘霖初降之時,將這五穀的種子播種下去,來年秋日便可收獲成倍的糧食。而這麽一袋種子,便可養活平陽城一城的人。”

“至於這些農具,乃是用比青銅更加輕便、易製的純鐵和木頭打造,便於耕地、整地,用上這些農具,耕種同樣大小的土地,可節約一半的人力。”

這番話又引起一片嘩然。如果這人說的是真的,那這些東西可確確實實是法寶啊。

如今人族的生活雖比往常好了不少,但是每年仍然有一半的人因為缺食少糧而活活餓死,每年上都城乞飯的流民一批又一批,還要隨時麵臨異族的威脅。

如果真有這麽好的種子,這麽好的農具,那有窮國一定會人口繁榮、世代興旺的啊!

可是——真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嗎?

大臣們一時間又都陷入難以置信的激動中。

王座上的男孩也久不言語,他緩步起身,踩著黑金龍紋靴子的腳從大殿兩側的台階上踱下,站在了那幾袋種子的麵前。

有隱忍的激動的光芒從他的眼中劃過,可下一刻又被盡數收歸於平靜的深黑色眼眸中。

“說得很好。可是,”男孩頓了頓,視線似不經意地轉過來,“我如何相信你?”

“或者說,當今富裕的國家不少,東邊有任國、西邊有虞國、北邊有啟國,為何上天沒有啟示你二人將禮物送給他們?還是說,你二人是他國派來的奸細,故意來迷惑本君?”

男孩又上前一步,攥起一把袋中的種子,在手心裏慢慢攆動:“我怎知,這袋子裏裝的是救人的糧食,還是要命的毒藥?如果我將這些播撒在我們有窮國的土壤之上,卻換來了寸草不生、土地幹涸,怎麽辦?”

男孩的聲音冷靜得過分,又一下子平息了眾臣的興奮。

白修無奈地皺了皺眉。他得承認,男孩的質問都有道理。換做是他,他也不信。

就是有點意外,他還以為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於“神跡”“上天的旨意”都無條件相信呢。

“那我要怎麽做,陛下才能相信我?”白修思索了片刻,問道。

一聲輕笑從男孩嘴邊溢出,他轉頭向白修直勾勾地看過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和興味。他一字一句道:“除非,你嫁給我。”

……

白修拉著憤怒得滿臉通紅的天蓬元帥,往殿外走。

再不拉走,天蓬元帥能當場祭出斧鉞,砍死那個小屁孩。

雖然他自己也很憤怒。

那家夥是在瀆.神他知道嗎?好吧雖說他沒混到上神的地位,但好歹也是個仙,是洪荒事務管理委員會的委.員.長!

可氣死他了!

白修當即就把所有禮物全部收回,拉著天蓬元帥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就不信,傳播種子、更新農具這種事還非得依仗這個小屁孩了?

當天上午,白修就和天蓬一起到鄉下的田間地頭,向農民一家一戶送去了種子和農具,還親自下地示範,如何播種、如何用新的農具犁地翻土,當下便受到了農民們的一片歡迎。

隻是這忙碌了一天,最後他還是和天蓬分頭幹的,也才走遍了七八個村莊,要想讓有窮國所有的農民都種上新的種子、用上新的農具,還不知道要多久。

白修正感歎著,卻忽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漸進,一道略微熟悉的少年嗓音響起:“喂,我叫屬下找了好久,原來你們躲到這兒來了。”

他訝然回頭,竟看到那本該坐在王位上的男孩正向他走來。

男孩見他轉身,那眼眸中的光亮一下燃起,他興奮地甩開侍從的跟隨,從田壟上一顛一簸地飛跑過來。那布料昂貴的衣服在田裏沾了泥,可他卻毫不在意,一下是開心,一下又是委屈地對白修道:“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呀,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我?”

與白天威嚴的君主模樣截然不同。

白修:……

“你不想嫁我就算了嘛,我又沒有勉強你,你幹嘛生氣呀!”男孩越說越委屈,眼睛一眨,濃密的睫毛上竟掛了晶瑩的淚珠:“我又不是真的不相信你!畢竟,三天前你突然從林子裏冒出來,還偷看我沐浴,我都沒生氣,隻是想讓你跟我回宮,可你卻聽都沒聽扭頭就跳進了湖裏。我找了你整整三天,遍尋不著,都快要放棄的時候,你又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還帶了禮物,你叫我怎麽相信你不是來耍我玩的呢!”

白修:……這麽一控訴,倒好像是顯得自己不占理了。

白修尷尬地咳了咳,解釋道:“對不起……我那天,不知道陛下就是有窮國的君主。無意冒犯,抱歉。可是這禮物的的確確是真的。陛下您看,這些農戶們都已經在用新的農具,播撒這五穀的種子了。我可以保證,明年秋季,您一定能收獲豐盛的糧食。”

男孩卻哭得更凶了,他一麵用手背拭淚,一麵抱怨道:“你早這麽說,我不就相信你了嗎?幹嘛在大殿上當著那麽多大臣的麵當場離開,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受!又窘迫又羞愧,又懊惱,又生氣。生我自己的氣,這可是我第一次向人求取姻緣,卻被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拒絕了,嗚嗚……”

淚水從那睫毛上汩汩墮下,男孩的眼睛都哭腫了,鼻子也哭紅了,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宛如一個被負心漢拋棄的癡心女子,一個被壞蛋欺負的小可憐,而白修就是那個專門欺負小孩的壞蛋……

“不是……那個……我……”白修想勸都不知道怎麽勸出口,隻得萬分窘迫地從懷中掏出一塊巾帕來,遞給男孩拭淚。

這叫他怎麽說?怎麽勸?難道他該向男孩道歉,他應該接受男孩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