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楊戩走到他的身邊,聲音輕緩,像是在懷念著什麽:“父親去後山上選了木材來,打算親手給母親做一個新的梳妝台。”

白修訝然聽著,卻也不禁豁然開朗。

原來那位貌美的女子是楊戩的母親,果然與他在楊戩寢殿中看到的那幅畫有幾成相似。

原來楊戩長得更像自己的父親。

可或許也是因為母親絕佳的容貌、豔光四射的美,楊戩的俊美在其父的基礎上更添了一份驚才絕豔的難忘與清冷。

楊戩拉著白修的手,與他一起坐在小院的樹蔭下,靜靜地敘說著,語氣平淡冷靜得像是在談天氣:“看,這就是我布置的幻境。”

“從前師父教我通幽布霧的時候,我就親手一點一點地布置出了這樣一個幻境,它溫馨、柔美,卻毫無戰鬥力,在戰場上一點都不能取勝。可是我就是喜歡這樣,一次一次地布置著,並且一次一次地深陷其中,走不出去。”

“好笑麽?我自己布置的幻境自己都走不出來。”楊戩嗤笑一聲,嘴角有淡淡的譏諷。

白修心裏一酸。

他從來不知道,強大如楊戩這樣的人,也會在自己的夢境裏一遍一遍構建著自己再也回不去的烏托邦。

兩人靜靜坐著,仿佛身處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心情複雜地看著那一對甜蜜無間的夫妻。

美麗的女主人坐在窗邊的陽光下,纖纖素手拿起一根針線不知在繡著什麽,男主人放下手中的活計,把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擺在了桌子上。

兩個恩愛的人,坐在一起吃飯都是一幅畫卷。你一口,我一口,相視一笑,盡是柔情蜜意。

看得白修心裏都禁不住變得柔軟,心間仿佛被一股甜甜的暖流充塞、填滿。

“我父親和我母親就是一向都如此恩愛。”楊戩的眉梢也終於染上了點笑意,“這個時候,其實我還沒出生,都是後來聽父親回憶的。”

“父親說,母親是世間最難得的珍寶,是他這一生都放在心上珍惜的人。所以,即使父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隻要是母親想要的,父親都會想盡辦法去做到。”

“母親容貌妍麗,喜歡脂粉衣裙,父親便親手給母親製作梳妝台,親手種植了大片的花草,研釀花蜜,製成各種各樣的脂粉。還用秋天的葡萄紫,夏日的藤蘿藍,春日的櫻桃紅,給母親染製各種各樣美麗的衣裙。”

“記得我小時候,母親就穿著父親給她製的衣裙,帶著我去春日的草坪上玩耍。那個時候,母親淺紫色的衣裙在風中翻飛,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模樣。”

聽到這兒,白修驀然想起,楊戩牆上的那幅畫,畫中的女子穿的就是淺紫色的衣裙呢。

就禁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可是,那幅畫上,為什麽隻見你和母親呢,怎麽不把父親也畫上?”

楊戩看他一眼,聲音淡淡的:“因為那幅畫,是父親教我畫的。那天,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畫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後來,母親就走了。”楊戩聲音沒變,可是白修就是從裏麵聽出了一點深埋的痛苦。

“知道為什麽這個幻境中隻有父親母親兩個人,而沒有幼時的我嗎?”楊戩輕輕地閉上了眼,問道。

白修沒有回答,他在等著楊戩說。

“因為,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是我,造成了父親母親的天人永隔。”

“從我出生那天起,這如詩如畫般的平靜與幸福就被打破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我的存在就好了。如果沒有我,他們兩人該是多麽的幸福,就像你我現在看到的這樣,琴瑟和鳴,相濡以沫。”

楊戩回過頭來,笑了一下:“嫦娥,你說是嗎?”

明明是微笑,卻仿佛有化不開的沉重從眼底湧出。

白修呼吸一滯。心上剛才的那點甜卻都被此刻巨大的震驚和濃稠的傷感所擠壓、塗抹。

壓得他心上泛起尖銳的疼,喉嚨微微地堵。

他見過楊戩偶然流露出一閃現的落寞,可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的模樣。

像是大雪遭遇了寒風的摧殘,終於被吹開了深埋在雪地下麵的傷痕。

白修想也沒想,張口便急切地否認:“怎麽會是你的錯呢?沒有任何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

“楊戩,雖然我不知道你出生後,你的家庭到底經曆了什麽樣的變故,但是那都絕對不會是你的錯。而正相反,你的出生恰是父母恩愛的證明,他們一定特別特別歡迎和珍惜你的到來。”

“你看,你的父親教你把自己和母親畫下來,你的母親穿著美麗的衣裙帶你玩耍,這說明他們多麽愛你啊,你一定是他們心中的寶貝。所以,怎麽會是你的錯呢?”

白修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看到楊戩這副模樣心裏就像被什麽東西攥緊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他迫不及待地想解釋,想安慰,想讓這個人高興起來。就像是楊戩曾經耐心而溫柔地安慰自己一樣。

他想看到那個對著他時嘴邊總有著淡淡笑意的楊戩。

想看到那個即便冷漠的麵無表情但也堅不可摧、神情清冷而隱含著傲然的楊戩。

白修有點激動,他站了起來,誠懇地說:“楊戩,我說真的,你是我在這個時空中所遇到的最好的人。”

“你那麽厲害,那麽強大,卻又那麽善良。明明彈指之間便可改天換地,卻對人族那麽憐憫,親手把他們安置好才放心。明明事務繁忙,可每次我有求於你的時候你都那麽認真負責,細致得連任何一個細小的環節都不放過。我有好幾次,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才好。”

“而且你還給了我二郎神殿的鑰匙……”

讓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品嚐你殿裏鮮美的青草。

但這句話,白修沒好意思說。他的語調漸漸放輕,卻又極其堅定。

“是你,給了我在這個時空中生活下去的最大的樂趣,是你不厭其煩地教我術法。這樣好的你,明明是上天賜予這個世界的禮物,怎麽會是錯誤呢?”

白修一口氣說完,臉頰因為情緒的激動還飄上了兩抹淡淡的紅。

可直到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究竟說了什麽,不禁有點難為情,可偏偏這時,楊戩的目光轉過來,直直地盯著他,那眼眸裏的神情像是一汪暗潮湧動的潭水。

膠著,深沉,不可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