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獨自回到房內,李沐霏知曉他們今晚將徹夜飲酒,不醉不休。

她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冷風吹進寒意,仿佛也吹透她空****的心。

天際,皎月被烏雲包圍,看來又要變天了。

她疲憊的靠上窗欄,蒼白的臉貼著冰冷的窗扉,冷風再次吹來,發絲拂過她的頰。

這樣的天氣,讓她不由得又想起他們仇恨被揭開的那一夜,也是這樣陰冷風狂的夜裏。

他要殺她……他要殺她。

李沐霏輕輕抿住泛白的唇,心灰意冷地麵對她將麵臨的危機,不知為何,她並不怕,頂多隻是……悲痛得幾乎窒息。

他護著她,竟然是為了要親手了結她?

這件事,每想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她曾以為,他們倆的情深璀璨,與星月共明……可笑的是,今晚烏雲罩月,她卻認清了一切。

那句話,在她心口上鑿了一個洞。

那空****的寂寞開始啃噬著她,靠不到岸的無助開始侵蝕著她。

於是,她慢慢懂得了,那無邊無際、空虛的、渴望的滋味——那永遠也得不到的愛啊。

她的心死了,因為她的愛沒了。

這樣的折磨何時才會結束?是不是要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天,她對他的眷戀才能止息?

她垂眼,看著腕間銀白的償情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償情鏈啊償情鏈!那傳說中美麗的愛情,究竟牽扯的是怎樣的情緣?

仙人賦予你的,是甜蜜的愛情,還是苦痛的酸澀?

係上償情鏈的同時,她的心也被烙了鎖,隻是,她不明白的是,她係的究竟是月老的紅線,還是閻王手中的斷命索?

情緣不再,是否……是神妒之過?

一直到夜深,東方禦才回到房前,見房內一片漆黑,以為她已入睡,便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門才打開,東方禦就發現她不在*,轉個頭,看見她像是在沉思著什麽,失了魂魄般地,在窗欄邊垂臉站著。

她身上隻套著一件單衣,纖細柔弱的身形,仿佛柔軟得要滲出水來。

“怎麽還不睡?”東方禦輕聲開口,連他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的語調溫柔了,他的眸光也柔軟了。

他的聲音慢慢滲入她的耳裏,她抬起頭,看著他,笑了。

“等你。”她緩步來到他的麵前,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

“傻瓜。”東方禦滿足的笑,揉揉她的小腦袋。“都幾更了還不休息,你看來累壞了。”

聞著他的濃濃酒氣,她覺得自己也要醉了,連心都沒那麽痛了。

她伺候著他在床榻上坐下,伸手替他寬衣。

“別忙,我來就好。”東方禦原要拉著她坐下,她卻搖頭拒絕。

李沐霏對她笑了笑,大眼因為他而燦亮,十分堅持地說:“我喜歡做。”

她喜歡解開他身上的衣結,渴望在某一天,也能解去他心裏的結;她喜歡替他梳發,喜歡他的發糾結著自己的黑發時,那種分不開的親呢。

東方禦笑了笑,索性由著她。

他偏頭看她,看著她白皙的頰,那長長的睫,以及噙著淺笑的紅唇……

他喜歡這樣看著她,無論在她睡著的時候,還是現在清醒的當下,他都喜歡這樣看她。

突地,他想到了閻焰方才說過的字眼——愛。

這樣的感覺……算得上是愛嗎?

“來。”李沐霏輕聲開口,要他伸腿。

“為什麽這麽做?”東方禦微眯起眼,看著她笑容未停,替他脫去鞋襪。

曾為千金之軀的她,為何要紆尊降貴的替他做這些下人的工作,他不曾這樣要求過。

李沐霏揚眼,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她隻是笑得更甜。

“我喜歡做。”說出口的,還是同一個答案。

隻因為,在她的心裏,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

縱使,他或許並不想成為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她還是願意這樣做。

“我幫你擦擦臉吧。”她擰了布巾,溫柔的覆住他的臉,拭著他寬闊的額頭,順著太陽穴往下移,來到他挺直的鼻尖,再往下到她極為迷戀的薄唇……

這些事,她不嫌煩,因為她是真心喜歡這樣做的。這是他與她之間,最親密的一刻,隻因為他在她的掌心下閉上雙眼,衷心的信任她。

東方禦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小小的手心,軟軟的手掌,輕輕撫*著他的臉,讓他的心仿佛也變得柔軟了。

他拿下布巾,拉住她的手,讓她的臉靠在他的大腿上,長指順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

“你看起來很累,早點休息,不要忙了。”他心疼的撫著她的小腦袋,在與她獨處的時候,總是會不由得心軟。

李沐霏隻是搖頭,靠著他,她覺得很滿足。。

“我不累,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怕是……再沒有太多時時間……”最後一句,她是咕噥在嘴裏的。並沒有被他聽見,想到他們之間的未來,她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東方禦看著她,長指滑過她眼下的黑眼圈,覺得她眸裏的光采,像是被吹熄了。

李沐霏隻是搖頭,微笑著望向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顧盼間緩緩傳遞著隱隱的情意。

那一眼,教她想起那些刻骨銘心的纏綿,深入骨髓的記憶又在她心海翻騰。

她終於失去勇氣,無法繼續看著這樣的一雙眼。

她轉身離開他,回到*緩慢的坐下來,雙手優雅的交放在膝前,低著頭,絲緞般長長的黑發垂落,隻露出月兒般皎白的一邊臉。

東方禦微微眯眼側看著她,發現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是累了嗎?

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生氣?像是她的魂魄,早被勾魂使者取走,隻剩一個空****的軀殼,他突然想起閻焰的提醒,想起那是他即將要做的事——取走她的生命,了結這一切。

突地,雷聲大作,大雨傾盆。

他轉眸看著未關上的窗,銀雨飛入窗內,點點濡濕桌麵。

在這一場滂沱大雨中,東方禦的心沉重起來,那疾來的雨,仿佛也將他的心一並給淋濕。

腥風追,血雨驟,火舞白蓮……

霓裳,將落。

五更天,遠處雞鳴斷續,坐在案前的東方禦整晚沒有入眠。

煙雨、春曉、飛石、啼鳥。

這幾個似曾相識的字,東方禦看入眼裏,卻始終沒有放進心裏,隻因為償情鏈背後的財富,一直不是他專注之處。

一直到閻焰出現,提醒了師父的交代之後,他才整個冷靜下來思考這幾個字。

大雨終歇,天明之前,他終於想起這幾個字的關連。

磁峽煙雨、雲路春曉、幽窟飛石,斷崖啼鳥……答案昭然若揭,隻因這些都是北嶽恒山著名的十八景。

償情鏈的秘密,就在恒山。

他告訴自己,之所以沒有下手殺了李沐霏的原因,隻因尚未探得秘密所在,絕不是因為師父說的心軟——那是師父最鄙夷的情緒。

武狂之所以被稱之為武狂,隻因為他是個以武至上的人,整日沉迷於練武,絕情冷心,一心隻想稱霸江湖。他打遍江南無敵手,儼然成為一方霸主,卻在十幾年前,突然銷聲匿跡。

世人不知原因,但幾個入門弟子卻知曉,那是因為武狂求好心切,不意間在練功時走火人魔,內力反噬,再也不能運功行氣。

但武狂對武功的迷戀仍舊無法壓抑,遂將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遍尋身負血海深仇,且身具異骨的練武奇才,一心想栽培出比他更強的弟子。

而他,就是第一個被師父納入門下的弟子,學得威力驚人的斬魄刀法,最被師父寄予厚望。

他曾經自信滿滿、目空一切,但此時,他的心卻被牽絆住……

“怎麽還不睡?”李沐霏裝睡,沉默了一夜,終於還是開了口。

東方禦回頭一覷,訝異的看見她黑眸清淨,沒有初醒的迷蒙,倒像是……注視了他許久。

“吵到你了?”東方禦起身,來到榻緣落坐,大掌輕撫過她的頰。

李沐霏搖搖頭,伸手將他的掌輕貼在頰上。

“你沒來,好冷,我睡不下,但見你沉思,像是有事情困擾著,所以也沒敢吵你。”她知道閻焰前來,必定帶來什麽不好的消息,才會讓他如此不安,甚至沒有察覺她整夜凝視著他。

“所以你也一夜沒睡?”東方禦心疼的看著她眼下的黑影,不待她點頭,起身脫去黑袍,掀被睡下,將她攬進懷中。

他的動作,讓李沐霏備感訝異。

她以為閻焰的出現,會讓他改變對自己的態度,畢竟閻焰的不友善,她能明顯感受出來。

“你知道天快亮了嗎?”她溫順的偎進他的懷裏,輕聲提醒他。

東方禦隻是搖頭。

“我隻知道你看來像是累壞了,再多話,我打算直接劈昏你,讓你可以好好休息。”他打趣著捏捏她的小鼻尖。

李沐霏輕笑,不再多話,乖乖的偎進他懷裏。

他們眷戀著這樣的夜、這樣的擁抱,這樣美麗且自以為是的愛情……

狂風呼嘯,雲在湛藍的天空飄移。

兩人收拾好行李時,閻焰早已不在客棧內,他們打算繼續行程。

“恒山?”李沐霏的裙袂被風吹得翩翩飛舞,就像是山林中的仙子。“怎麽會突然想到恒山去?”

“隻是去走走。”東方禦心虛地別過臉去,回避她的凝視。

從來,他都不會閃避她的眼,就連要殺了她的父親,都那樣理所當然,但是,此時的他卻不敢看著她的眼睛……

李沐霏沒有說什麽,隻是笑。

她的眼淚埋得太深,早已流不出來了。

“好,我們就到恒山去。”李沐霏沒再追究原因,主動牽起他的手,對他甜甜一笑。

晴光無限延伸,她願執著他的手,走過千山百嶽,直到他鬆手的那一天。

她望著前方的路,看著身旁的男人,再低頭看著腕間的償情鏈……

隻是,還能走多久呢?

到了恒山,難不成,他們還能到另一嶽去嗎?

千裏迢迢,銀河暗渡,那紅色的姻緣線啊,真能綁住他們?他們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

風揚起,葉緩落,她的歎息破碎其間,成為風中唯一的無聲靜默。

風狂雨驟的晚上,一把銀白的刀,刺入父親的胸口,血濺當場,劃開的不隻是父親的生命,還有她一顆破碎的心.

她看著他握著斬魄刀往她走來,麵色冷靜殘酷,下刀毫不猶豫,直接將她劈成兩段。

夢。

那是夢,一場虛偽且不實際的夢。

但為何,每每她總是冷汗涔涔,總是感覺心又被劃開一次,疼痛的感覺是那麽清晰,像是死過一次。

她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而她無法解釋原因,或許是她的心已經死過太多次,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而他也是。

閻焰飛鴿來過幾次消息,每來一次,東方禦的臉色就更難看,仿佛那一封封的傳書,是一道又一道的索命符。

李沐霏知道,那索命符,索的是她的命,閻焰正在逼迫東方禦,要他盡早了結這一切。

她不明白他與閻焰之間的關係,隻知道他的掙紮不下於自己,情緒像是繃緊的琴弦,隨時有可能繃斷。

而她確切的感受到自己非死不可,是因為閻焰昨天傳來的飛鴿傳書。

東方禦揉了紙團,以為她沒看剄。

隻是,趁著他購買幹糧時,她拾起那紙團,小心翼翼的拆開,

隻見到一個再簡潔不過的命令——殺。

殺誰?

當然是她。

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甚至隱約知道,為了東方禦好,她是該了結自己,結束這一切。

但,她還是不夠勇敢。

她隻想更加偎進他的懷裏,汲取他的體溫,暖和她再也暖不起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