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葉曉曉的母親,但是現實並沒有給我太多考慮的時間,車一直開到市中心,才停了下來。她對葉曉曉說,你在這等著,我和小東聊一聊。

葉曉曉很不樂意,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等著,自己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車停在一家咖啡廳門口,招牌上是一串字母,像是英文,又不敢確定,總之我看不懂,葉曉曉的媽媽當先走了進去,我隻能跟著。

門口有服務員彎腰喊歡迎光臨,我抬頭看了看,她長得很漂亮,一米七的身高,栗色的卷發,絕不亞於葉曉曉的姿色,可卻隻是一家咖啡廳的服務員。葉曉曉的媽媽笑了笑,說別看了,過來坐,能在這家咖啡店做服務員,收入可不見得低。

“楊阿姨……”也許是因為她是葉曉曉的母親,也許是因為在這家陌生高檔的咖啡廳,我顯得很拘束,勉強坐下,怎麽也覺得不舒服,怯生生的喊了句。

“你想要喝點什麽?”她好像沒有聽到,自顧自的說著,喊了聲服務員:“兩杯藍山。”

服務員點頭走了,她才看著我,神色挺溫和的,但是眸子裏卻始終盤踞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她說:“原諒阿姨擅自做主,我也是考慮到你恐怕沒有來過這種檔次的咖啡廳,所以就幫你點了。不過你放心,阿姨不小氣,藍山咖啡,這座城市裏隻有這一家店是真的。”

我當然不會懂藍山咖啡是什麽概念,我隻是感覺心頭越來越沉重,在這小小的咖啡廳,我竟然有一種自己很渺小的感覺,葉曉曉的媽媽看我的眼神,分明沒有什麽鄙夷和輕蔑,但我卻是越來越緊張。

“謝謝阿姨。”我抹了把冷汗說道。

咖啡一會兒就端了上來,她輕輕的攪拌著,不緩不急,有一種很優雅的氣質。我心裏頭在想,葉曉曉家裏應該沒這麽有錢吧,她家的那個小區,好像也沒有那麽高檔吧,為什麽她的媽媽,竟然會有這樣的氣質。

我亂七八糟的想著,她卻不知何時抬起頭,看著我笑吟吟的說:“喝吧。”

我像是一個傀儡,端起來就喝了口,挺燙的,而且味道酸苦,差點吐出來,我強忍著咽下,一陣反胃。

她搖了搖頭,輕歎道:“糟蹋了。”

咖啡廳正中有著一個鍾擺,滴答滴答,我的目光,我的心情,也跟著這節奏。沒有人說話,我是不知道說什麽,而她,隻是純粹的不想說。過去幾分鍾,她輕輕端起咖啡,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說道。

“程少東,父母離異,自小跟著父親長大,父親是水泥廠的普通工人,薪資微薄,對麽?”

“是的。”我覺得很被動,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麽,剛一抬頭,就看到她豎起的細長手指正停在嘴邊,這是一個噤聲的動作,我隻能閉嘴。她說:“你不要誤會,我說這些並不是看不起你,而是為了給你一個更直觀的對比。我是葉曉曉的母親,我還有個兒子,叫做葉飛,你應該知道。”

說到這,我看到她眼裏劃過的悲傷。

“不好意思,想到他就有些失態。”稍微停頓了下,她繼續說道:“從小,我和曉曉的父親,就很少陪伴他們,我們都在忙於事業。你可能不會知道,我們兩個人在這淺灘一般的城市裏奮鬥,那種感覺,英雄無用武,很不好。”

淺灘一般的城市,我想到一個成語,龍遊淺灘,莫非她是再說自己是龍?

我不懂,隻能聽她說:“至少,我們成功了,事業,很順利,但是我們卻失去了兒子。葉飛的罪,很嚴重,如果不是我們拿錢打點,槍斃恐怕是唯一的可能。我們很痛苦,也很害怕,所以曉曉,這個女兒,我和我的丈夫都很看重,你懂我們的感受嗎?”

我點了點頭。

她望著我,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點動,忽然間,她的眸子裏劃過誠懇之色。

“既然你懂,我希望你離開曉曉。”

果然,這才是今天談話的目的。

我仿佛被抽幹了力氣,有些勉強的說道:“我喜歡她,我愛她,她也愛我。”

“愛?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跟我說愛?”她覺得很可笑,說道:“我和曉曉的父親,本來就不是這座城市的人,我們原先就是上海人,因為一些原因,我們來到這裏賺錢,錢賺夠了,這座城市已經不能帶給我們更多的空間,所以我們要回到上海,那是一片你無法想象的廣闊天空。你信不信,一個月,曉曉就會被上海的繁華吸引,兩個月,她會發現很多優秀的男孩子,三個月,她會忘記你。”

我張了張嘴,咬著牙說:“我不信!”

她明顯有一種意願被違逆了的惱怒,有些冷漠的說道。

“信不信,都沒有關係,不管你答不答應,曉曉都會離開你,總有一天,她會徹底忘記你。”

我想到了昨天的抵死纏綿,肩膀上的牙印似乎都痛了起來,我說。

“楊阿姨,我現在是配不上她,但這並不代表將來,我答應過曉曉,以後出息了會去找她。”

她清冷的笑了幾聲,站了起來,說道。

“我不知道你的出息的定義是什麽,錢?還是勢力?你有什麽?難道憑著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壞學生的鬼混?程少東,阿姨不想說什麽難聽的話,你想要來上海找曉曉,可以,我就給你所謂的出息一個定義,如果有一天,這座城市再也容不下你程少東,那麽,你就來上海吧!”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散落在前額的發絲,最後望了我一眼。

“我和葉曉曉的父親,用了二十年,才完成這個目標,你呢?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恐怕曉曉不會等你那麽久……再見吧,記得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光,不要浪費了,挺貴的。”

說完,她就走了,我怔怔的坐著,端起杯子,溫熱的水汽撲在我的臉上,模糊了我的眼,最後,我一口喝幹了這杯咖啡,將那酸苦一口而吞,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她杯子裏的咖啡,還有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