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衙門範銘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王知縣的吩咐去聯係外地來的商家,這些人目前都住在醉仙樓中,找起來倒也方便。

前段日子外出時也和不少的商家打過交道,商人重利,卻也重義,有了宋州老丈人的這個光環,範銘和這些商家聯絡起關係來也沒有費多大的勁。

當下範銘就在醉仙樓中設宴,宴請這幾個宋州即宿州的商幫代表,一時間賓主盡歡,除了觥籌交錯,席間商談的內容倒也沒有什麽具體的事情,範銘隻是在有意無意之間將自己將接手直接管轄他們的商稅務之事‘透露’了出來,這些商家頓時對範銘的恭維之意也言露於表,讓範銘還真有些不習慣。

事實上他還沒有把自己的心態轉變過來,這個時代是官本位的時代,官即是天,即便是有宋以來商人的地位已經有了一個非常大的提高,但這個觀念始終還是沒有改變,雖然如今範銘的身份隻是一個吏員,但誰都知道縣官不如現管,範銘也就相當於他們的衣食父母了。

酒酣食足,範銘走出醉仙樓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梢頭了,摸了摸懷中的幾張交鈔不由一陣搖頭,這錢來得也太快了,就連剛才宴請的酒資都沒付出去。

腐敗啊!明目張膽的腐敗啊!

想想就連自己這麽個小吏都能夠如此明目張膽的收取賄賂,那其他的更大的官會怎麽樣,不說行政體製上,還有軍隊上,他在閑話時也有所耳聞,不論是在廂軍係統還是在禁軍係統都有著吃空餉的傳統,這樣的一來也可以解釋為什麽近幾年在與遼和西夏的爭戰中會屢屢失利了。

當範銘回到住處時,門前的那條街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隻有自家門前還有著一盞微弱的燈光在閃爍著,在大門口等著他的依舊是不斷向外邊張望著香雪,“今個兒回來的好晚,還喝酒了啊?”。範銘捏著香雪的手,飄飛地思緒從無邊的天際裏收了出來,心裏有一股油然而生地實實在在的溫暖,“嗯?”。

“喝多了吧?”,因天色已晚,香雪隻有盡量靠近範銘才能看清他的臉色,“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聞言,拉起香雪的手往家裏走去的範銘笑著答了一句:“沒事,還能喝點!”。

將要邁步踏進府門時,範銘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縣衙所在的方向,聲若蚊蟻般喃喃自語了一句,“真累!”。

因範銘沒回來,範秦氏同莫惜容兩人都沒吃飯的等著他,香雪準備好梳洗水後便去了灶房通知李嬸的開始準備飯食,“大姐、三姐回去了?”

“回去了,這兩丫頭待不住!”香雪能看出來的東西範秦氏看的更清楚,盡管範銘過二進門時還特意用手使勁搓了搓臉也沒能掩飾過去,“五郎,是不是你姐夫的事難著你了?衙門裏的事不好辦吧?”。

“衙門裏事情有點多,姐夫的事急不來的”,範銘沒讓範秦氏再多看,嘴裏說完後就拿起手巾帕子洗起臉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茶飯便弄好了,範銘陪著一家人小吃了些,吃飯的時候範銘嘴裏雖在陪著範秦氏隨意說著話,但腦子裏一直想著的卻是明天在衙門中該做的事。

先前洪德善的那番話又不期然的浮現出來,如果說身為莊戶人地自己在乎的是感情,並以此作為立世處身之根本的話;那身為縣尉的洪德善所說的處身之道卻是以明哲保身為主,要求他直接站到自己的一方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唯一打動他的唯有看那方更能夠給他更多的好處。

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利字,再一想想,其實這種做法沒有錯。對自己老爹的那種感情和現實的功利永遠是衝突最為激烈的兩難選擇,從本性來講自然願意選擇感情,但是當這個選擇結果關聯到太多的東西時,畢竟還是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重要。

具體到範銘自己身上。這個問題就是倘若王知縣鬥不過卜縣丞,黯然敗退,萬一真到了這一步時他又將如何自處?前任知縣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五兒,你咋老盯著那一個菜吃”,範秦氏說話間順手將擺在自己麵前蒸得滾爛的一盤豬蹄膀換過了範銘麵前的那道萵苣,“看你這些日子都吃得比以前少多了。”。

範秦氏這麽一說讓範銘不由一笑,想起以前在做活的時候那個食量,恨不得能吃下一頭牛,自打到了衙門以後這個食量直線下降,每頓也就能吃個一兩碗,微微一笑道:“恩,娘你也吃!”

“能吃是福!”範秦氏欣慰的望著兒子,“咱莊稼人講究的就是個氣力,能吃才能有個好身子骨,我說這萬天下的行當都是一樣,都是靠自個兒的身子骨撐著,沒了身子骨幹啥都不成。”

“嗯!”範銘默默的應承著,為了這樣的家人,就是再累再苦也心甘情願的往前衝。

……

第二天中午上衙,就在他踏進衙門大門的那一刻,他見到了一個肥厚而又熟悉背影,不是別人,正是王稼軒這小子,還是那副毛毛躁躁的樣子,也許是頭一次真正到衙門中任職太過興奮,連走路都帶著風。

不過還沒到走過二進門,王稼軒的腳步便停了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了,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來縣衙,但實在還是有些搞不清門路,也因為是王知縣安排過來的,也沒有人搭理他,把他一個人涼在院子的中央,那身形是那麽的顯眼,跟在身後的範銘看得一陣想笑。

知道範銘走到他身後的那一刻,王稼軒才發現了他,頓時一陣欣喜,差點就沒哭了出來,一把抓住了範銘的手,“哥哥,你可來了。”

範銘搖頭苦笑,這王稼軒還真是個活寶,正想同他寒暄一陣,卻感覺到四周已經有不少的眼神望了過來,當下也就忍了下來,一個示意,道:“跟我來!”

進了公事房,範銘將門掩了起來,問道:“你怎麽來的?”

王稼軒一愣,也不知道範銘問的什麽意思,回答道:“走來的唄!”

“我是問你是自己要來的,還是誰讓你來的?”

一說起這個王稼軒頓時一陣唉聲歎氣,從範銘的書案上端起了他的茶盞大大的喝了一口,“自然不是我自己要來,還不是我老爹,硬逼著我來,說什麽衙門裏能學不少東西,我看純粹是活受罪。”

範銘沉默了下來,

王知縣安排王稼軒進來的意圖很明顯,不過這樣也好,在衙門裏有很多事他不適合親自出麵的,由王稼軒去做要方便許多,抬頭問道:“你來衙門大人可曾給你定下了什麽差職?”

王稼軒搖了搖頭,“沒有,我老爹隻說要我跟著你。”

範銘驀然想起他曾經答應過王福東今後去哪兒都要帶著王稼軒的承諾來,看來王福東還真把自己看成一個人物了,拍了拍王稼軒肩膀,“你先去大人哪兒,看看大人怎麽說,想必大人已經有了安排了。”

看著王稼軒離去的背影,範銘心中一陣感歎,要說這些日子他一個人在衙門中還真有點孤單,多個人來陪著‘受罪’倒也不錯,隻不過他還真有點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真能在衙門中安心的待下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王稼軒又回到了公事房中,看臉上也是一臉的興奮,範銘知道這小子的性子,也成心要敲打敲打他,“怎麽,吃了蜜糖了?”

“嘿嘿!”王稼軒一陣傻笑,“你猜猜大人讓我接了啥差職?”

“不外乎錄事、貼司之類的,應當是貼司。”範銘突然間想到什麽,驀然抬頭道:“大人不會是叫你去東院吧?”

王稼軒頓時一陣驚訝,道:“你怎麽知道,莫不是大人早就告訴你了吧。”

範銘眉頭凝了起來,讓王稼軒這麽一個愣頭青去東院做事,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以王稼軒那咋呼的性子,在這衙門中混下去還真得靠自己來照應著,不過反過來一想,某些時候還就需要這麽一種性子,或許待會這件事讓王稼軒去做是最恰當的。

這件事其實也就是昨天那件事的延續,也就是繼續造勢,姐夫的事能不能解決就看這次卜縣丞的態度如何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那份訟狀還在他的手中,想來卜縣丞也不會真的撕破臉麵。

驀然抬頭,對王稼軒道:“你先去東院走走,順帶著幫我做一件事。”

“啥事?”王稼軒嬉笑著對範銘道:“王大人和我爹都給我說過,讓我來衙門都聽你的,你就是我大哥。”

“你拿著這份文卷去東院逛**逛**,也不用說什麽,若是有人謝沛南你要看,你便給他,若是其他人要看,你便不允。”

“這事簡單,不過哥哥,你這是要幹嘛啊?”

範銘眉頭稍稍一挑,笑道:“你就照著我說的去做,至於有什麽用我也不知道,肯定對咱們都有好處。”

王稼軒滿頭霧水,要說認識範銘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都是佩服的緊,尤其是那份沉穩的性子,想學都學不來,這衙門中的事他雖是不懂,但也聽過不少,可不是能夠隨便使著性子來的,有些遲疑的又確認了一遍,“那……那我可真……去了啊!”

範銘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王稼軒走出屋去。

妥協是一門藝術,但真正能做到過水無痕的程度卻不容易,原先範銘也不想這麽快伸出‘橄欖枝’,但王稼軒的到來卻提供了一個契機,能不能成功就得看借勢的功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