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中出來,沒有去縣學,而是直接到了衙門中,這兩天上麵要調任新主簿過來,算算時日這兩天也應該要到了,雖說眼下他是在王知縣下麵當差,但畢竟這主簿大人還是他的頂頭上司,姿態還是要做足的,他可不想去了一個麻煩又來一個羈絆。

從踏進衙門大門的這刻起,範銘發現一路上許多平常和他來往甚少的吏員都主動過來跟他打著招呼,看這架勢比往常都要熱乎上不少,範銘也笑眯眯的應承著,在自我解釋道著興許是因為要成親的關係,再加上昨日的分賞籠絡到了不少的人心的關係,但真正的原因他心裏卻是十分清楚的,如今衙門變了天,這跟對了隊伍的人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不過這人那,還真是現實!

想當初他無依無靠的時候,在衙門中別人連理都懶得理他,甚至有些都避之不急,如今卻全然變了模樣,仿佛都忘了當初是如何對待自己一般。

也沒再多同別人寒暄,徑直走到了後院中,拉過老張詢問新任主簿的事情,在確定了這新任主簿還有沒有到之後,終於是放下了心中石頭,說來也奇怪,王知縣隻跟大家說了新任主簿要到任的調令,但卻沒有提到新任縣丞的事,莫非還真要提拔洪德善不成?

帶著不少的疑思範銘走進了自己的公事房中,隨手拿起了書案上的一宗卷宗,前些日子整個的將衙門中各個司曹送來的卷宗都看了一遍,也對各個司曹業務雖不能說是可以達到完全熟悉的程度,卻也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起碼同其他吏員之間的交流再不會有什麽障礙。

或許過些日子就王知縣就該讓他接觸具體的事物,但按照範銘自己的心願,反倒是喜歡目前的狀態,閑暇的時間多,可以把精力都放在課業上,若是真的開始接觸具體衙門事物了,反而就沒那麽輕鬆了。

事實上在衙門當差還算輕鬆,尋常刀筆吏也就是在兩稅之際,或者是臨時上麵來了什麽差遣,可能就要忙亂一陣,一過這幾日便就輕鬆了下來,但如今這衙門裏最招眼的就是範銘了,一旦他真的接觸具體事物了,負責這個司曹的押司還能真的給範銘下任務?不分一半的油水出來就了不錯了,誰不知道他是知縣大人的頭號心腹?

範銘心中擔心的也是這個,他隻不過不想在眾人的麵前表現出不同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出頭的櫞子先爛,這個道理誰不明白?

說到底這一切還是因為沒有功名的原因,若是有了功名在身,這衙門裏的勾心鬥角也就算不得什麽了,一切還是要在廟堂之上決一勝負,看來是應該要收收心了!

正當範銘心下戚戚之時,門外老張走了進來,“範手分,大人請你過去。”

“嗯,知道了!”範銘放下手中文卷,邁開步子跨出了房門,轉身就進了王知縣的公事房中,卻意外的發現孫學正也意外的在裏麵,而且都齊齊笑吟吟的看著他進來。

“範銘來了!”王知縣一邊親熱的招呼著範銘坐下,一邊對孫學正道:“道全,你看此事就這樣辦,如何?”

理當如此,範銘天資聰穎,將來必有一番成就。”孫學正也滿臉笑容的點了點頭,看得範銘一頭霧水,疑惑道:“大人,莫不是有什麽差事要學生去辦?若是如此,學生必竭心戮力達成。”

王知縣哈哈一笑,放下手中茶盞,道:“前番你立了大功,我和孫學正還在尋思著如何賞賜你,思量來回有一個東西最適合你。”

“還請大人明示!”

“應天書院的薦舉名額!”王知縣的話一說出口,範銘一楞,隨即心中頓時一陣激**,應天書院的薦舉名額,這可是鯉魚躍龍門的一次上好機會啊!

應天書院的名氣和地位自然不消說,在這裏任職的地方長官如晏殊、蔡襄等人,對書院都是大力扶持。著名的學者韋不伐、範仲淹、石曼卿、王洙等先後主持書院教席,四方學者輻輳其門,為朝廷培養了大批人材,對時政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就比如後世中許多的企業家名人都要去讀個MBA鍍金一般,從應天書院出來的,基本上都你能夠進入官府行政序列。

而最重要的是應天書院早在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歸為官學,慶曆三年(1043年)升為南京國子監。與東京開封和西京洛陽國子監同為當時的最高學府,這也就意味著應天書院從屬於國家教育局的直屬機構,更有:其中學行卓異者,能夠獲得免發解、免省試,以及可由太學主判、直講薦於中書,直接作官的待遇,完全等於等於科舉及第。

簡單的說,能夠以正式學子的身份進入應天書院就相當於有了功名出身,這**不是一般的大啊!

從前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找路子進應天書院,但要進應天書院卻必須要由縣學、州學長官舉薦,而且本身還要是須文武官七品以上的子弟出身,就這點也隻能是讓範銘望而興歎!

“大人,我家出身……”

範銘話還沒說完,王知縣便知道他在擔憂什麽,擺手道:“無妨,近年王相公(王安石)改學製,擴太學,這招收例製已與往年有所不同,可招收八品官員以下的子弟和庶民的俊秀者,你天資聰穎,有本縣同孫教授的聯名舉薦,應當不成問題。”王知縣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指向一旁的孫道全。

“多謝大人提攜!”範銘退後一步,深深一躬,對著兩人拜行弟子大禮,王知縣同孫學正也欣然一笑,承受了這一大禮,舉薦人才本也是為一縣之尊的一項政績,範銘是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成長起來的,本身資質不錯,若是將來能夠有所成就,他們也可以落得個慧眼識英的美譽,最主要的是,若是範銘有朝一日能夠進入那朝堂之上,於公於私都是一份助力,試問還有什麽比師徒之誼更為牢固的。

受了範銘一禮,王知縣臉色一正,嚴肅道:“不過若是要去應天書院,這衙門的差職可就得放下,你可甘願?”如今王知縣在衙門的地位已經穩固,用人也不在那麽的局促,範銘的離去到對他的影響不大,若是從應天書院出來後能平步青雲的話對他將來也必定大有好處。

範銘心思一沉,果然還是要麵

臨這個艱難的選擇,雖然說一個文吏的差職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麽,但是就這麽放棄長久隱忍、拚搏而來的這份‘穩定’差職還真有些不舍,想想在縣學中也可以好好溫習課業,將來也能夠通過科考及第,他的心又動搖了。

是啊!自己真的能夠這麽果斷的放棄麽?

應天書院的鍍金光環固然誘人,但這也就意味著他要失去很多,比如說人脈和經濟基礎,沒有一個大家族的支撐,先不說出人頭地,就算是在應天府安穩的生活下去都可能不是那麽如意,而且國子監的管理都很嚴格,頒行各種管理製度,包括考試升降製度和放假製度,這也就意味著這會有很多的約束,範銘倒不是怕吃苦,而是覺得其他還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按部就班這種事情是他最不願做的,讀死書不如不讀書。

孫學正仿佛也看到了範銘心中的躊躇,他也非常理解範銘的‘苦衷’,一個衙門的差職對於範銘這種貧家出身的學子有可能是一生的依持,要輕易舍棄可不容易,便道:“範銘,此事你先回去思量思量,這畢竟是人生大事,過些日子不是你成親的日子麽,等你成親過後再給大人答複也不遲。”

範銘沉吟片刻,最終隻能心中一歎,躬身退了出去。

透過窗戶,望著房門漸漸遠去的身影,孫學正笑道:“大人,範銘可是一把好刀筆啊,你真舍得放他走?”

“沒錯,這小子性子沉穩,辦事通脫,一收一放之間頗得人心,天生就是混衙門的料子,不過單單放在縣衙裏做個刀筆實在是太過屈才了。”王知縣負手轉身踱了兩步,從書架上一方錦盒中拿出一份文卷,“道全,你還記得這個否?”

孫學正淡然一笑,隻是驀然回到座位上淺淺的飲著新茶,若是範銘看到的王知縣手中的文卷的話絕對會嚇一跳,這竟然是他當初入縣學甄試時的答卷,“大人,此卷雖然工整清奇,卻也不是什麽不出世的奇作,何至於此?”

“我看重的不是這一份萬言經義釋注,而是這一份百言興政文!”王知縣將這幾份答卷攤平在書案上,“當今聖上力主推行新政,然世間阻力重重,王相公雖有大氣魄,卻也還是屢有製肘,何也?究其原因,利也!”

孫學正愈發疑惑了起來,“這同範銘有何關係?”

王知縣笑了笑,緩緩道:“王相公乃當朝新貴,朝中根基畢竟比不得那些經營了數十年的老朝堂,範銘此子做事沉穩且頭腦靈泛,觀這百字興政書吟思奇巧,頗得新政要領,若是能適當提拔一番,當能在王相公麾下做一員排頭兵。”

孫學正哈哈一笑,“我倒忘了,你可是王相公的後續門生。”

“道全慎言!”王知縣臉色一正,隨即又掠過一絲淡淡的惋惜,“王相公乃大智慧之人,我王玉川何德何能,當年能夠得興王相公照拂,此生無以為報,這門生卻也不敢妄稱……”

王玉川的視線望向遠方的天空,那目光中帶著一些回憶的意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