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聖嚴之地,如此放肆,還要不要臉麵!”李通判沉著臉一聲嗬斥,引得公事房內眾人紛紛起身,範銘自然也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就連那躺在地上的錢三也顧不得身上疼痛一骨碌的爬了起來。

“誰來給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李通判聲音不大,卻是清清楚楚的一下一下敲在一眾吏員的心裏,這使得本就有些看熱鬧的氣氛頓時變得蕭肅了起來,一眾吏員噤若寒蟬,不敢發出絲毫的響動,生怕這一下就牽連到了自己身上。

見沒人敢答應,李通判視線便掃向了此刻身子正有些發抖的錢三,“你說!”

“我……我……”被李通判眼神一掃,本就膽寒的錢三頓時腿一軟,差點沒癱軟了下去,話更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由前到後,李通判在每一位刀筆吏的書案前都稍作停留,眼中掠過一絲讓人發冷的厲色,雖然不是每一個都能叫出名字,但這番威壓卻足以讓每一個在座每一個人都為之敬畏。

見李通判臉色愈發沉黑,身後的幕僚忙上前一步嗬斥道:“還不上前給大人道明事情始末,你們眼裏還有沒有尊上!”

範銘用餘光掃了掃周圍,上前道:“大人,由我來說吧!”

“嗯!”李通判上下打量了範銘一番,隻道範銘是這使院中新調任的年輕吏員,點頭道:“你說!”

“是,大人!”範銘恭敬行了一禮,一板一眼的將張福順將下麵州縣發來的申報文書同當作鹽鐵、度支、戶部的發放文書直接又發回了下麵各州縣的事,以及方才錢三到達之後廝打之事從頭到尾詳細的說了一遍。

末了,李通判終於是皺了皺眉頭,這看似是一件衙門中上官處置屬下的平常事,但卻仿佛沒那麽簡單,正當沉思之際,身後幕僚湊上前提醒道:“正是前番從下麵州縣調任吏員之事,由錄事參軍廳主持……”

“馮正言!”李通判當即就明白了個大半,這是馮正言想要借事立威啊!

坐到他如今這個位置,什麽事沒見過,馮正言這點小心思不要說連他能看出來,這府衙中大部僚屬都能看得出來,不過身為府衙上官,他對馮正言的這番舉動在心裏還是頗為認同,為上者當然首先要樹立威信,最起碼也要讓統屬下的吏員做到順服於表的地步,所謂殺雞儆猴,犧牲一兩個人也算不得什麽。

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馮正言這錄事參軍也沒臉麵在這府衙中坐穩錄事參軍的位置,而且這衙門裏類似的齷齪事他當年也沒少幹過。

見眼周圍一眾吏員還在眼巴巴看著,李通判臉色一沉,指了指錢三與張福順兩人,道:“你二人蔑視公堂,無君無上,此次絕不可輕饒,若不然何以正我公堂威嚴!”

李通判話音一落,範銘不由的凝了凝眉頭,上前道:“大人,此事雖全由張貼司而起,但卻是別有情由,還請大人明察!”

“別有情由!”李通判驀然間感覺有些燥意,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

“是,大人!”範銘沉吟片刻,指著張福順道,“老張與我同是新從下麵縣衙中調任而來,先前在縣衙中也算得上是一員幹吏,蒙朝廷召喚,背井離鄉赴應天,看似榮光,實則有苦難言。”

張福順老實,但並不代表他是個蠢人,這一番嗬斥下來,早已將他那發熱的頭腦冷卻了下來,一想到這擾亂公堂的罪責當下便冷汗直流。

範銘這一句話就有如當頭棒喝一般,給了他一個指引了一個前進方向,顧不得斯文,連聲應道:“是啊,大人!我等背井離鄉來應天府,上有爹娘老邁不能服侍在前,下有幼兒不能親臨教導,我們這可是遭罪啊!”

張福順越說越是激動起來,道:“此番要是沒了差職,如何回去見我家的列祖列宗那!”

說到傷心處,張福順這一大老爺們像個娃娃似的哭了起來,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張福順這一哭還真有些讓範銘為之動容,其他一同從下麵州縣調任過來的吏員們也是如此,張福順這番話說得雖是淺,但卻是代表了大多數新調任府衙吏員的心聲。

他們和這府衙中的老吏員不同,雖說這府衙的薪俸要比下麵州縣要好上許多,但背井離鄉之苦,加上新的環境要適應不周,這本就是一肚子的委屈,這下到府衙有備受排擠,一見到張福順如今的境地更是讓他們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感。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見時機成熟,範銘趁機上前道:“大人,我等能被府衙選中從州縣調任過來,也都是有吏幹之才,把我等分任到這閑職上也便罷了,如今更要革了我等的差職,這不是讓我等從下麵州縣上來的吏員寒心麽!”

範銘話音一落,頓時就引起了這公事房中不少新調任吏員的共鳴,四周響起不少的蚊蚋聲,李通判眉頭輕皺,陷入思緒當中,府衙從附近州縣抽調吏員的文書是由他親自經手下發的,同時也是參知政事王相公的意思,本想到這一舉措可以清肅冗員,以正吏治,想不到卻有這麽多的弊端,於情於理這些州縣吏員都沒有錯,馮正言這番舉動雖然能夠迅速整頓吏治,但這次……不得不說著實是有些過於急功近利了。

新政一事任重而道遠啊!

感慨之餘李通判在思考如何妥善處理這件事為好,按理來說這使院中的事不應當由他來越級處理,但如今這已經不單單是一起個人懲戒的問題,而是牽扯到整個州院吏員人心,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激起民憤,這處置一事還須得思量再三為好。

李通判不說話,周圍眾人也是肅然一片,張福順同錢三兩人更是連氣都不敢出,範銘心中也在打鼓,這次強出頭雖然不至於會受到責應,但卻是會在上官的眼中留下‘刺兒頭’的印象,這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

不過他還是能夠從李通判的神情中感覺得出來這件事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他對這這件事非常重視,也就是說他賭對了,正當李通判有些遲疑不決時,身後的幕僚湊上前,悄聲道:“大人,不若

先回公房,稍待商議後再做處置不遲。”

李通判點了點頭,對著周圍掃了一眼,指了指張福順同錢三兩人,大聲道:“暫不追究其他罪責,不過你二人打鬧公堂,是為不敬公堂之過,自行去司理院處領杖責十杖,至於調職一事待同知府大人商議後再做定論,下不為例!”

“謝大人寬宏!”張福順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十杖的杖責,這已經算是對他最輕的處置了,隻要沒當即革了差職,這十杖又算得了什麽,最多也不過半個月下不了床罷了。

李通判又巡視了左右,“就這樣吧,各回公事,汝等當引以為戒!”

說罷,轉身就往外走去,走了兩步驀然又停了下來,轉頭望了範銘一眼,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屬下範銘!”

“範銘!”李通判沉吟片刻,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有些印象,但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聽過,一時也不便多想,點了點頭道:“你隨我來!”

範銘心中一喜,趕忙迎頭跟上,雖然不知道李通判叫他何事,但這是難得的一次同李通判近身相處的機會,就算是刀山油鍋也非去不可了。

不一片刻,範銘便緊跟在李通判及兩位幕僚身後到了通判大人的公事房中,在跨入門的那一刻,李通判驀然回頭道:“你可是前番到過我府上?”

範銘一怔,隨即一喜,點頭道:“是的,大人,聽內子說尊夫人頗喜聽曲!”

說完這句,範銘識趣的沒有再多說下去,這種環境下,能說的話實在不多,多說多錯,且李通判在官場混跡這麽多年,有什麽世事是不明白的的,好在他先前做過功課,有些話隻需要在適當的時機稍稍提及一下,能夠讓自己的名字進入李通判的視線當中,這便就足夠了。

果然,在範銘說完這句之後,李通判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可見的笑容,隨即又湮沒在那平常威嚴的神態當中,仿佛隻是隨意問了一句不相幹的話而已。

進了公事房,坐定之後,李通判示意兩個幕僚出去,而自己則隨手翻開了書案上擺放的一疊待批示的文書。

“到衙門多長時間了?”李通判貌似隨意的問了一句,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這種情形下,不由得範銘不緊張,卻又不敢亂動,待坐在位置上左右都不對勁,隻能是諾諾應道:“屬下到府衙半個月了,不過來府衙卻是第三次了。”

“噢!”,李通判聽到範銘地回答後,眉眼間露出一絲笑意,臉上的線條也變得柔和了起來,“方才在使院中所說的可都是真話?”

範銘一怔,隨即又反應了過來,李通判這是有意要為這些新調任過來的吏員做主,忙點頭道:“是的,大人,不但是我所想,事實上也是大多數從下麵調任來的吏員都有這些困擾,還請大人明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