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上靜靜的坐了半天,驀然間範銘的眼中一亮,猛地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找出一疊卷宗來。

這疊卷宗是他離開開拆司時,順手帶過來的,裏麵記載的是往年商稅的一些遺漏細則,這些細則是屬於獨立於朝廷明文規定的細則之外的一些賦稅細則,也就相當於州院的一個獨立核算的小金庫財源。

由於數額不大,也不需上報國庫,所以也就單獨列於一項,算作是州院吏員的福利貼補,而這份補貼都是由州院中單獨記錄存證卻不列入官方賦稅薄籍之內。

這份賬目雖然是州院中人眾所默認的,每個曹司都留有一份,但卻絕對不是公開的,範銘之所以能拿到這份賬冊,也是托了在開拆司待過的緣故,而且他手上拿的也僅僅是一個副本。

思量了許久,範銘決定還是用這個東西去試探下老許,當然,也僅僅是試探罷了。

想到這兒,範銘便朝外麵喊了一聲:“老張!”

不一會兒的功夫,老張便從外麵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興許是跑得快了些,氣都沒喘勻實,連額頭還帶著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見到他這個樣子範銘不由得笑了,“怎麽,外麵忙不過來?”

“嘿嘿,還頂得過來。”老張用力的喘平實了呼吸,臉上帶著一絲勞累的幸福,說實在的這個月來他可是抖足了威風,平常那些個商賈巨富的掌櫃何曾正眼瞧過他,現在見到他那個不是張九爺九爺的叫,這一切就仿佛像做夢一樣,雖說依舊是累得跟狗一樣,但卻也是王孫貴族人家的狗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也正因為如此在範銘的麵前老張愈發的恭敬了起來,“職級,你說咱們曹司這人是不是太少了點,這裏裏外外多少事啊,就咱們幾個人,忙不過來啊,加上對門……”

老張小心的透過窗戶望了望對麵的許職級的公事房,嘴巴動了動想要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來,這細微的動作範銘當然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故意裝作沒看見,明知故問道:“對門什麽?”

老張放低了音量道:“職級,莫怪小的多嘴,如今市易務這一切庶務都是職級在操勞,他人卻在坐享其成,事都是咱們做,將來這考核功績卻要兩個人分,這桃子也摘得太過容易了些吧。”

範銘心下暗自搖頭,連老張這麽個謹小慎微的人都看不過眼了,看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笑話,也不得不說這個老許也實在是太過悠閑了一些,他在勞心勞力的建設起市易務的架構,老許卻在喝茶逗鳥,似乎將來的吏幹考核與他完全沒有關係一樣,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還是馮正言有意囑咐他為之。

不過也是要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不管怎麽說,這市易務的人也確實太少了,他和老許也才兩個人,加上幾個僚屬,也不知道上頭是怎麽樣想的,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這樣下去,市易務沒架設起來,自己就得先累垮了

“自管自家事,安心做好事,總有人會看在眼裏的。”範銘抬頭往窗戶的方向望了一眼,臨近寒冬,窗台上的兩盆花開得有些蔫巴,但他卻沒有換掉的意思,笑了笑接著說道:“老張,有個差事要你去辦,不過可能會得罪不少人,你可敢應承下來?”

老張稍稍一愣,隨即用力的點了點頭,“職級盡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倒用不著,隻是怕有些人會記恨。”範銘朝老張沼了招手,示意他靠過來,一邊端起書案上的茶杯一邊隨意的說道:“你這兩天抽個時間以私人的名義去許職級府上拜訪下,隨便聊聊,就說說今年分潤的事,試探下他的意思。”

範銘一邊隨意的說著,一邊拿起放在書案上的那份卷宗,翻開其中的一頁,“如今咱們市易務新立,人少,我這邊庶務纏身,脫不開身,許職級吏務稔熟年資深厚,分潤之事當之無愧,今年的比例如何截留就依照許職級的意思辦了,就把這個意思說給他聽。”

老張越聽越是一臉的疑惑,按理來說這年底分潤比例都是由各個曹司的主事來定,雖說如今市易務草創,名義上的主事馮司錄不管事,但也不會輪到許職級來做主,這範職級打的是什麽主意,雖是心中不解,但老張卻也不敢多問,隻是點頭將範銘所說的一絲不漏的記在了心中。

等範銘說完,老張準備轉身出去,一抬腳又轉了回來,“職級,若是許職級問起來這是不是您的意思,我該如何回答?”

範銘沉吟少許,眼中閃過一絲狡譎,道:“到時候你看著辦吧!”

這下老張愈發糊塗了起來,正想要再問問清楚,但一看範銘的眼眉已經是垂了下來,便強忍著將到口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望著老張遠去的背影,範銘的眼睛不由的再次眯了起來,這次讓老張去主動試探完全有些出乎了他步步為營的沉穩行事風格,但他卻不得不如此,至於下一步該如何反應卻是沒有一分的打算,以此一記就落了下乘。

想到這裏,範銘不由心中暗歎了一口氣,都說一入衙門身資登天,但這其中的辛累卻是不足為外人道,步步算計,步步兼營,尤其是像他這樣一個沒有強力靠山的‘外來子’。

這天上午,市易務中倒是沒有外人來煩他,他也樂得安心待在公事房中整理下麵牙人傳來的商品信息,好加緊時間製定出一套流程來。

其間範銘惦記著上次同王融安說過的隋堤事兒,算算時間王稼軒出去轉悠這麽多天該也了解了不少,怎麽還回來?心下想著,沒想到中午散衙回家正在吃飯的時候,門房老福頭來報,言說王稼軒來了。

“王稼軒?”,範銘聞言一愣。“怎麽到家裏來了,你沒看錯人吧?”。

“大官人說笑了。我這眼力好得很”,門房老福頭聞

言也是一愣,隨即笑說道:“再說王公子以前也是見得多的”。

見真是王稼軒來了,範銘飯也不吃了,撂下碗起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還不到府門一半兒的距離,就見著那王稼軒正往裏走。邊走邊左瞅瞅右望望,沒正形兒地樣子跟以前一模一樣。

“不耐煩在門房等,就自己進來了”,見到快步走來地範銘,王稼軒咧嘴一笑,“我跑了一上午的馬,肚子早餓了,大哥快吩咐飯食”。

“你小子怎麽跟鬼一樣說來就來了。我還打算去太和樓找你,怕你躲到哪個勾欄坊兒去偷懶了”,看到王稼軒那咧嘴一笑的樣子,範銘就覺得親切,快步到了跟前狠狠給了他一拳,“雖說牙人不是正式的公門身份,卻也代表著衙門,你在外也要注意些。”

範銘一邊說著,一邊回頭吩咐人趕緊去廚房通知加菜。

“嗨,大哥你當我還不知輕重呢,這些天我可是在外麵竭心竭力,你沒看我都瘦了兩圈了。”,王稼軒一邊說,一邊拍了拍那仿佛小了一些的肚子,顧自嘿嘿地壞笑,“中間我還回了趟楚丘,家裏老娘不讓走,我也是沒折呀。這邊我想著大哥交代的差事。想來想去索性今個兒一早留條子從家裏跑了,這會兒啊我娘不定怎麽罵我白眼狼了”。

“沒事兒。你娘心軟,到時候回去一哄就好了,這兒要是來的再晚些,我輕饒不了你,想來想去還是跑的劃算”,範銘說到這裏,勾肩搭背在一起,“我這邊不是沒得力的人麽,隻有兄弟你一個,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你不幫我誰幫我?”

聽了這句話,王稼軒心中一暖,對這兄長他從來就是打心底佩服,但一直以來都是跟在範銘的身後受著照應,如今能夠幫得上忙了當然高興。中午這頓飯兩人吃得份外高興,吃過飯範銘沒問王稼軒這些天在這三府之地調查的公事,隻是扯了會兒閑篇兒後,兩人便結伴往州衙而去。

進了衙門,範銘吩咐上了茶,領著王稼軒在公事房在客座上麵對麵坐了下來,王稼軒也知道此時是要談公事的時候,收起了嬉皮笑臉,等著範銘發話。

“稼軒,如何,出去這一趟過癮了吧?”

“過癮了,過癮了。”一聽範銘說起了平常話,王稼軒臉上的嘻笑又顯現了出來,甚至有些眉飛色舞,“大哥,這次你可真遂了我的願了,亳州、宋州、陳州都跑了一圈,就差宿州沒去了,每個地方都有不俗的風味,嘖嘖,比以前楚丘的日子可快活多了。”

“你小子別老顧著玩,我交代你的事你辦了沒。”

“辦了,辦了,哪能忘呢。”王稼軒連連擺手,“大哥,你的眼光還真準,我拿著這市易務的條則在各州一溜達,連吆喝都不用吆喝,那些個商人就跟蒼蠅聞到了蜜蜂屎一樣,哄哄的圍著轉,不過絕大多數是來套口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