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這事還得要看知府大人的意思?”。

“對,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老張目光灼灼地看著範銘,“這個額度是在三司主司給定地額度內,報與不報都取決於今年的各類賦稅總額,事涉重大,知府大人老太君生辰宴當日或許就是定分潤的日子”。

範銘這時才頓時恍然大悟,這才想起楚老夫人生日的這件事來,難怪州院中的這些同僚都熱衷於討論到時候該送什麽東西好,原來不僅牽扯到在大人麵前露臉的問題,還牽扯到這實際的各曹分潤比率問題。

老張的話雖然說得夠直白,範銘也聽的心神震動,因每年水災等損毀或者地方衙門建設所需,還有農田、水利建設等損耗撥款,還有廂軍糧餉調動等等,這些地方都可以有個合理損耗的問題,也就是說隻要總的上報額度不變,三司就不會追究地方責任,簡而言之一句話,每年府衙截留比率都是包賺不賠的,而且地方掌握使用地彈性非常的大。

難怪這麽多人削尖了腦袋要往衙門裏鑽!

不得不說這官場裏的道道還確實深得很,也難怪吏員的俸錢隻有這麽一點,這就和後世的公務員一樣,工資是死的,看上去少的可憐,但是福利方麵卻是豐厚的很,單單靠這個年終獎就足夠讓一個五口之家過大半年了。

而今年的額度明顯的還沒用完,而且還有很大的彈性空間,隻要把文卷上的賬按往年的量做平,就意味著上萬甚至上十萬貫的錢在筆墨改動之間就光明正大的消失了,它既不再屬於朝廷,也不屬於個人,這個在文卷上合法消失的地要怎麽處理,就全看他各個曹司的主事怎麽決定,而市易務如今卻沒有實際的主事,也就是他和老許商量著來,這其中的道道就不好劃清了……

“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先出去吧”,隨著範銘的吩咐,老張低眉順眼的拿起了文卷,轉身出了公事房,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出去後地他隨手又將房門給帶上了。

不過這次範銘卻是默認了老張的行為,房門一關上,抓起茶盞的他就站起身來,在屋裏踱來踱去,心下不得安寧。

自家的布帛買賣、隋堤重建的政績、衙門的算計、自己的功名,這些事情就猶如一團亂麻相互交織在一起,在他的心裏扭成了一個結,讓他感覺到腦袋有些不夠用。

這是範銘這麽些年來第一次這麽心煩意亂,即便是在當初隨王知縣爭鬥縣衙控製權的最緊急時刻都沒這麽亂過,這不由讓他又想到清河鄉隨龔老夫子讀書的那段日子來,專心讀書,毫無龐雜,是多麽的無憂無慮,以前還想著一門心思的往上爬,卻不想如今才到一個小小的吏員就撐不住了,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半晌之後,範銘終歸大概理清了一個頭緒,這些問題的症結仿佛都牽連到一個東西,那就是錢!

沒錯,是錢,大量的錢,不單說布帛的營私買賣,

就算是衙門的分潤這個‘正大光明’的財源,都足夠引起人的邪惡窺視,按三千貫來算,市易務正式的吏員就他和老許兩個人,除去孝敬上官,和下麵僚屬的比率,他和老許最少每個人可以分一千貫。

一千多貫!在這個時代,人們形容豪富之家時也不過是說“萬貫家財”,一千多貫是個什麽概念?按他現在每月五貫多的薪俸水平,意味著要不吃不喝的幹二十年才能攢到這麽些錢。

心底算出這個數字時,範銘自己都嚇了一跳,繼而心跳就猛然加速起來。

心底算著賬,範銘踱步的速度越來越快,雖然手裏就捧著茶盞,依然覺得口幹舌燥的厲害。對於前麵窮怕了,現如今剛剛脫貧,但布帛買賣地錢還沒真正到手兒的他來說,這個數字實在是一個太大的**,即便是他有錢了,一千多貫也不是個小數啊,還有誰會嫌錢多了咬手不成?

但事情真的就那麽簡單?這錢就真的不咬手麽?

隻要是個人,麵對這樣的**時都得心亂,範銘也不例外,走來走去不得安生,這種感覺沒法說,到最後時,全身跟火燒一樣的範銘到了公事房地屋角處。

是不是疏漏了什麽?

走到窗口,用力的推開了窗戶,頓時一陣寒風撲麵而來,但是範銘卻沒有動,這股嚴冬的刺骨寒風讓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寒風徹骨,還真他媽的徹骨!不過也正是這股子冰寒激靈靈的驅散了心火燒出來的燥熱,腦子裏雖然還翻滾糾結著那金錢的欲望**,但與此同時,在楚丘縣衙那個月夜裏,洪德善鄭而重之告誡他的那句話也浮現了出來。

萬不可利欲熏心那!

在刺骨的寒風中浸了許久,直到整個人徹底的冷靜下來後,範銘才重新將窗戶關了起來,又重新將門打開,再靜靜的回書案後坐下。

破開利益的漩渦**,或者說暫時先將巨大的利益放到一邊兒後,冷靜下來的範銘終於想到了這所有事情的關鍵所在。

那就是通判李大人!

自太祖定江山之後,朝廷執掌天下已近百年,百年時間裏各樣製度建設應已完備,在這種情況下還留這麽大個空子給人鑽,想想就有些不可能;再則從地方來說,若是真有這麽個空子,那豈不就意味著隻要誰進了這州院,三兩年之間就能斂聚萬貫家財?是個肥差不假,但真要肥到這一步時,明顯就有些與常情不符了。

範銘不由聯想起通判一職的本身權責來,宋為加強控製地方而置於各州、府,輔佐知州或知府處理政務,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等州府公事,須通判連署方能生效,並有監察官吏之權,號稱“監州”。

而通判的設置本身的意義就是為了製衡和監察地方,為了加強對地方官的監察和控製,防止知州職權過重,專擅作大,通判是兼行政與監察於一身的中央官吏,從大義

上來看,知府和通判就是天生的對頭。

最主要的是通判由皇帝直接委派,輔佐郡政,可視為知州副職,且有直接向皇帝報告的權力。而且知州向下屬發布的命令必須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也因上下公文均與知州聯署之故。

從朝廷製度到世態人情兩方麵想到這裏時,範銘隨之想起的就是馮正言那陰鬱的眼神兒,以及老許那紈絝公子的做派,將這些因素都糾結到一起之後,範銘已隱隱覺得這裏麵應該有些什麽問題。

若真有問題,問題在那兒?細細將老張剛才所說回憶梳理了一遍,範銘沒發現異常,畢竟是到衙門時間太短,雖然熟悉了基本流程,但涉及到這樣的事情時,他的專業知識就顯出欠缺來,以至於根本無法做一個準確的判斷。

所有人都可以去走知府大人的門子,但唯獨他不能,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通判大人的引薦進來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老許為什麽做出如此含糊其辭的回答來?可不會是真為了什麽顧全大局,而是為了明哲保身,明知道馮正言要找自己的不痛快,卻也不敢明著來下什麽手段,這可是州院裏的老油子的常有勢態。

若這是有人專門針對自己的一個陷阱倒……

越想越深,想到最壞地可能性時,範銘悚然一驚。

若這不是針對自己,而是針對通判李大人的一個陷阱的話……,大冷的天兒裏,範銘額頭上卻悄然浸出一層細密地汗珠來。

利欲熏心哪!有什麽東西還能比權力更能讓人喪失理智的,但很多時候並不是人不夠聰明,實是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根本就想不到別的。或者潛意識裏就不願去想與自己利益相悖的結果。

到底是什麽樣的陷阱呢?

罌粟花開,開得越燦爛,那毒素就越發的劇烈,而這毒素卻又是那麽的誘人心動,若是抵不住這**,那或許就會墮入無底深淵。

將桌上的冷茶潑了,心神複歸安定地範銘重斟了一盞熱茶,邊小口小口地呷著,一邊在頭腦中捋著思緒,試圖從蛛絲馬跡中尋找出一些有關於這李通判和自身前途、性命攸關的信息。

左思右想了半天,還是沒能找出這其中的關鍵點,不過範銘還是決定去找李通判說說,畢竟算起來李通判是自己的晉升恩府,自身的利益已經牢牢的和他綁在了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即便不是為了自身的利益,如今他已經和李通判也已經超出一般的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裏,範銘將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將書案上的卷宗收攏了一番,再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檢查了下自身的儀容之後,這才跨出公事房,朝李通判的公事房走去。

或許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等待他的將是不可預計的狂風暴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