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這老林從家中遠去,範銘眼睛漸漸的眯了起來,如果認真的說起來今天晚上的收獲幾乎沒有,老林畢竟是在府衙中混了三十年的老坐衙,不可能明著答應他什麽,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唯一讓範銘感到欣慰的是這條路基本上算是走通了。

也慶幸馮正言調任應天府不久,沒有完全掌控州院,若是依若當初卜學卿在楚丘時的權勢,恐怕現在他早就被趕出這府衙了。

安穩了睡了一覺之後,範銘又如同往常一樣到了州院,然而卻不同往常一般兢兢業業的處理公務,而是捧著一壺茶在院子中給那兩盆快要凋零的花澆水,一邊不時的望對麵老許的公事房中望了兩眼。

之所以做出這番姿態來,也是要試試老許對於自己要放權一事有何反應,和老林達成統一戰線,這計劃中的第一環,那就是裝孫子,印象中王安石罷相就在這一段時間,若是真如所猜想的那樣,那李通判受到牽連是不可避免的了,在這樣一段時期內,不論今後是如何,裝孫子也是必然的了。

也不怪先前範銘實在是太過強勢了一些,從先前的文會,再到開拆司一步登天,那裏有過像他一般如此年輕的吏員獨挑大梁的,不要說馮正言看他不順眼,這州院中背地裏不忿的人總是占一大部分的,若是李通判真如猜想的那般陡然失勢,那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憑沈巡檢的一個外職畢竟也管不到這州衙的人事來,況且他也不想讓沈巡檢太過為難。

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在喝茶賞花的過程中渡過了,還別說,人忙慣了,這一稍稍的閑下來,日子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麽過了,範銘本也想通過讀書來打發時間,卻不想這心裏怎麽也靜不下來,這視線老忍不住飄向對門老許的公事房,就連後來送文卷的老張都看出來他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道:“職級,若是心中煩躁,不如出去走走,那些個商家連番下了不少帖子想要邀你赴宴,趁著這個當兒去見見。”

回過神來的範銘愣了了愣,沉吟半晌,點頭應道,“嗯,也好,你去安排下,今兒個我去陳家登門拜訪!”

這陳家就是上次吏員小聚會的東主,自打他調任市易務以來邀約過他不下五次,都被範銘以各種理由推卻了,而眼下正是百無聊賴之際,或許見見這些商家大賈也可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獲也不一定,而且還可以順便跟陳家提提隋堤的開發事宜。

隋堤的開發所需的資本遠遠不止幾萬貫,若是想要真的重現當初的輝煌,拉攏這些大商賈的投資是必不可少的,而這陳家在應天府的實力及人脈都是首要的選擇。

範銘的行動並沒有影響到老許的心情,正在範銘外出之時,老許人已經是到了隔壁錄事參軍廳。

此時馮正言正坐主位,許章這傾著身子同馮正言小聲的說著什麽,驀然間馮正言驚得乍起,“你說範銘要撂挑子?”

“是他讓一個僚屬過來

說的,說是身有小恙,恐不能理事,要我把市易務的庶務擔起來。”

“嗯?”馮正言皺了皺眉頭,“是他自己來說的?”

“是。”

馮正言抬手輕撫著下巴上的三寸長須,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之後緩緩道:“你……以為範銘這番是何意?”

見馮正言神態凝重,老許也開始有些心神不定了起來,猶豫道:“興許這小子是怕了!”

馮正言臉上陰晴不定,沉吟半晌之後,搖了搖頭,“範銘這廝我觀察他已久,絕不是一個吃幹的貨,他會不會以權謀私、往自己碗裏扒食我不敢確定,但要說他會把吃到嘴的東西往外推我絕不相信。”

許章對馮正言的反應有些不解,疑惑道:“大人,少了一個礙事的,這不反倒是遂了咱們的意麽?”

“你的意思是範銘這般姿態是真認衰了?”

“理當是真的。”許章沉吟少許,接著道:“從今兒上衙的表現來看,範銘這番是定下心了,今兒個甚至連批文卷的小事都推到我這邊來了,看來是真是徹底不管了,估摸著也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那又如何?”一想起範銘在文會上落他臉麵的舊事,馮正言不由心中一股羞憤之氣上升,再加上與謝為安的舊怨,這股怨氣豈是隨便消除得了的,“這衙門豈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見馮正言情緒有些失控的跡象,老許趕忙上前,“大人,大局為重啊!”

馮正言畢竟也是有心計的人,老許這麽一勸,瞬間便冷靜了下來,平息了一番胸中的怨氣,緩緩道:“京師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王安石罷相已經十有八九,這府衙也該是有動靜了。”

老許頓時一臉的喜色,“大人,那您是不是也要往上動一動了?”

馮正言老懷開慰,哈哈一笑,“我才剛調任過來,哪兒那麽快,隻不過今後辦事不用再畏首畏尾的倒是真的。”

“賀喜大人,前程無量,大人擢升指日可待!”

“但望如此,但望如此。”馮正言這一刻臉龐布滿了紅霞,仿佛喝了酒一般,明知道老許是在拍馬屁,也興奮得頗有些不自已,拍了拍老許的肩膀,“異日定少不得你的風光之時。”

“謝大人提攜!那……咱們市易務是不是要也再添些人手?”老許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他當判司主事的風光日子,臉上的皮膚仿佛都亮光了起來,但本能的謹慎還是讓他保持了矜持,輕咳兩聲,正色道:“市易務庶務繁多,要辦好差事,人多些才好。”

“放心吧,主事判司的位置除了你,還有誰能夠勝任的?”馮正言頗為玩味的笑了笑,拍了拍老許的肩膀,臉色又漸漸的陰沉了下來,眉間疑雲也逐漸濃鬱了不少,“範銘一事不過是蘚芥之癢,眼下的關鍵還在於……二老爺!”

話說一半,馮正言停了下來,眉頭輕輕皺起,額間的皺紋

隱現,將往日刻意擺出的清正矍然的樣子飄然不見,充滿了一絲的猶豫,又帶著些許的懼怕,這種神情便是老許這個老州衙看了都有些心驚,他當然明白司錄大人話語中的二老爺指的是李通判,但有些話司錄大人能說他卻不能說,為人屬下這點分寸還是知道的。

默然半晌,馮正言猛地咬了咬牙,轉身走到書案前,抬頭對老許道:“你去和那範銘套套口風,看他到底心中所想到底如何,隻要他識做,我就暫且不去找他不快便是了。”

“大人英明!”老許適時的拍了下馬屁,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浮現了出來,對他來說,維持目前的狀況是最好的選擇,範銘的資曆實在是少得可憐,隻要有司錄大人的支持,範銘對他目標中的主事位置完全構不成威脅,相反的他也不得不承認範銘處理曹司的庶務還真有一套,有個這樣的下手可以為他省了很多事,而若是另外來了其他有資曆和背景的吏員,這主事的位置可就不一定那麽好上的了。

“如此,你且去吧,這市易務的事務繁雜,也得有個人挑起擔子來。”

“是,是,定不辜負大人期許!”老許欣喜的躬身答應著,滿腦子充斥的是有朝一日坐上主事位置的榮耀感,這麽些年也終於是熬到這一步了,也不虧了前些天花大價錢買的那批雪錦,也不枉這些天卑躬屈膝的在馮正言麵前套歡喜。

若是能坐到主事的位置,這一切都值了!

“屬下先行告退了。”

馮正言點了點頭,目送著老許退出公事房,臨出門口之時,驀然又想起什麽來,便開頭道:“那範銘……你且給些好處與他也無妨!”

“嗯?”臨出門口的老許一愣,一時有些猜不透馮正言的心思,先前還恨不得要吃了範銘,如今卻又一副大義磅礴的模樣,這變臉也沒這般快法啊!

見老許發愣,馮正言頓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用手指敲了敲書案,提點道:“有些事你不方便去出麵,便讓他去做嘛!”

老許頓時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馮正言的意思,這是讓自己給範銘下套啊,先還說這馮正言怎麽一時變得大度起來,原來這心底還是存著要毀了範銘的心思,這隻能怪範銘命道不好了,什麽人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這個睚眥小人,難道不知道聖人有雲: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麽?

心下如此想著,這臉上的表情卻是誠懇得很,“大人放心,我會做的滴水不漏的,絲毫也不留痕跡,絕不會壞了大人的籌劃。”

馮正言滿意的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示意老許徑自離去,緩緩的閉上的眼睛,陷入了某種異樣的思緒之中,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莘莘學子之時,初登州院刀筆吏員,他也是這麽過來的。

範銘,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那晚奪我心頭所愛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