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王稼軒傳來的消息的那一刻,範銘第一個想法就是果然出事了,這八裏橋還真是沒那麽簡單,或者說這市易改革一事沒那麽簡單。

事實上大宋朝自太宗朝以來,這商稅一事就沒有過定論,都是有官府和行會商量著來,通常都是一般在市舶口岸和河道口岸設置市舶司,收取關稅,凡用船運輸的物品,除正常納稅外,另據船載量多少加征“力勝”錢,以後車載也征力勝錢。例如海南島征收入境貨物稅,依船的大小分為三等。直至元豐三年,方改為以所載貨物價值征稅,而這種在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能歸做叫商稅。

而真正意義上的城市中商稅即關市之稅收取則主要是分為分為過境稅和營業稅,稅率一般為百分之二和百分之三,所謂:“行者齎貨,謂之過稅,每千錢算二十;居者市鬻,謂之住稅,每千錢算三十,大約如此,然無定製,其名物各從地宜而不一焉”,而竹、木等物,則實行“抽解”製,也稱“抽分”,抽取十分之一的實物為稅。

另外一種就是印花稅,民戶買賣田地、房屋、牲畜、車船等,憑契約赴官府納稅加蓋官印,稱為印稅,另收牙契稅,否則即是無效的白契。此外,商稅的附加稅還有頭子錢、包角錢、席角錢、市例錢等。

稅務部門征收過境稅後,給付憑證“公引”,絹帛則加蓋朱色“稅印”。如改變原申報或規定的路線、地點,則另收“翻稅”,也稱“翻引錢”,稅率大體與過境稅相當。

而八裏橋這帶的情形卻是完全不同,聚集在這帶的商戶大多數客商,本地行戶占的比重隻有很少一部分,這就造成了稅種過少,和‘坐稅’難收的問題,即便是去收也收不了多少,而且還容易造成徇私作惡的弊政,不如索性不收,曆任衙門都采取的是放任的態度。

按說這些本來和市易務沒什麽關係,完全是屬於商稅務的事務統管之內,但這新政一開,為的就是改革商稅,這市易務就擔負起了為商稅‘開源’的任務,範銘估計老許就是想借著這次機會來在州院中同僚中幹出一番政績來,從而樹立起幹吏的名信,為爭取主事的位置打基礎,然而卻沒想這事實卻遠不沒那麽順暢。

按照範銘的想法,還是隻是到到這一帶和一些個行戶聯絡聯絡感情,若是運氣好的話有大行首願意‘買撲’的話,那就更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這八裏橋實在是太過雜散了,若是猛一開始還真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好在現在這些不用範銘來傷腦筋,如今市易務可是許章在執掌庶務,他的差事說白了隻是臨時監官而已,隻要保證這其中不出差錯就好。(買撲:即由一些大商賈承包稅額,自行負責確定應收商稅的種類、稅額及收稅,在本行業中收取稅賦。)

剛開始範銘還不得不承認老許在處理這方麵詳細事務還是有一套的,各項措施都有條不紊,而且還快捷有效,顯示了一個老吏員的吏幹功

底和經驗。

尤其是這次老許竟然能夠突破成規,完全市易務新條則來操作,若是按照商稅務正統的做法,首先得通過下麵作手先將個商戶一一備案,再來令各個牙人核定買賣數量及金額,而後再由吏員確定稅額,而這次老許竟然完全拋卻商稅務的那一套,不得不說是一次大膽的嚐試,但卻也是一次破壞規則的冒險。

按照市易務條則規定,根據行戶的需要,從客商收購物貨,再賒貸給行戶分銷。行戶以田宅金銀等為抵押,從市易務賒貸錢款或物貨,大致上老許采取的措施都多大出入,不過興許是為了在年底之前做出些業績出來,老許采取了一個短期的奢請法,即從今日賒貸起,到年底之前,禁止外地客商直接在八裏橋一帶販賣,而在八裏橋的本地行戶則必須到市易務來賒貸貨物。

這看上去是保護了本地行商的利益,但範銘看來這種做法實在是有些極端,對外地客商極為不公平,也違背了市易務設立的本意,市易務成立的本意就是為了要平抑物價及抑製大商賈的壟斷,也就相當於本地行商的壟斷,老許這麽一來就相當於強行將外地客商的利潤率給斬掉一大截,愈發刺激了壟斷的形成,以此長久以往,涸澤而漁,反倒不如直接收稅來得要快、要好。

而如今本地商會都不買賬,這也是意料中之事,誰會願意把進貨的渠道完全交到官府的手裏。

但眼下老許的心氣正旺,若是這個時候去潑冷水,怕是下一刻這冷水就馬上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了,而且最主要的是眼下實在是不宜妄動。

見範銘陷入沉思久久不動,王稼軒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出聲問道:“大哥,是不是得要去看看,這陳奇聽說可是塊茅坑裏的石頭,若是不去,還真估不準會鬧出什麽事來。”

被王稼軒一叫,範銘驀然醒來,抬頭望了他一眼,“你認為我這時候適合去麽?”

“這……”王稼軒一時無言,說實在的他也鬧不清這其中的厲害關係,隻是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而且大哥身為監官,這事也脫不了關係,不由遲疑道:“大哥,這要是不去……若是事情鬧大了,這罪責怕是可能就落到你的頭上了。”

範銘輕歎了一口氣,“看來這次還真是不去不行,非得要我出麵了,幸好前日我還上麵拜訪過陳家一次,也算是有個麵子在。”

“那咱們現在就走?”

範銘搖了搖頭,“不急,等人來請我。”

“等人來請?”王稼軒有些不能理解,“誰啊?”

範銘沒有回答,視線卻是停留在了窗外對門老許的公事房中,此刻的老許當然不再公事房中,正忙著在外麵同各大行會的行首套近乎,畢竟這市易務的差事就是賒貸,若是能夠同這些大商賈套好了關係,這來年的公務開展也就方便多了。

就在王稼軒快有些耐不住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

之而來的是老張一陣慌亂的叫喊聲,“不好了,不好了,打壞人了。”

“出什麽事了。”沒等範銘說話,王稼軒就急不可耐的問道。

老張也不顧自己的氣都還沒有喘勻實,哭喪著臉對範銘道:“哎喲,我的職級大人,可不得了了,八裏橋河盛豐號和咱們的牙人打起來了,說不得真要出人命了。”

“別急,天塌不了,先喝口茶,慢慢說。”範銘示意王稼軒給老張倒了一碗茶,也不顧老張急得上火的模樣,擺手讓老張安定了下來,“仔細說說,到底怎麽了。”

老張強忍著心裏的急躁,將情況詳細的說了一遍,原來在王稼軒離開來報信之後,遲大莊還在和河盛豐的人頂著牛,而那一開始離開的牙人不是去通知許章,而是去叫了一幫子潑皮來壯聲勢想要嚇唬嚇唬這河盛豐,卻不想那陳奇還真是個茅坑裏的石頭,若是一般的商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忍讓了,求的都是和氣生財麽,偏偏這個陳奇還真敢對著幹,還讓下人持棍驅逐。

這下兩邊就打起來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把鋪子砸了個稀巴爛不說,就連這河盛豐的人也打傷了幾個,後來是實在有商行的看不過去了,就出麵調停,這才平息了下來,不過弄成這樣陳奇當然是不肯罷休,揚言要到知府大人麵前告他們。

靜靜的聽完老張的敘述,範銘直皺眉頭,起先他想的是先由著下麵的人跟著老許胡鬧一下,然後他再出麵扮個紅臉,這個份差事也就應付過去了,卻沒想到這麽一下情況就演變成了這樣,如今出了這事可真就好不辦了,弄不好還真要吃上麵的責斥,抬頭問道:“如今八裏橋什麽情況?”

“據來人說,現在都差不多散了,打人的都跑了,打傷的人也都送到醫館去了,就剩遲大莊和陳奇在哪兒坐著呢,有陳家的人在哪兒圍事,說是要給個說法,不然就要告到知府大人麵前去。”

“老許呢?”

“早有人去知會許職級了,隻是還不見蹤影,所以就讓人來請職級你過去。”

“什麽,這個時候他不見人影,難道就把這破落事都推倒我哥哥身上,好沒擔當,還算個人麽。”沒等範銘生氣,王稼軒卻是首先怒了,又氣呼呼的轉身對範銘道:“哥哥,要說這事咱也不去管他,愛誰誰去。”

範銘搖了搖頭,他不能不管啊,眼下他是監官,這一點也逃不脫責任,而且若是真鬧到知府大人麵前去,還真說不好知府大人會維護誰,所以這事必須要去,而且還好解決得漂亮,想到老許那天上趕著求自己做這個監官時的情景,他不由又起了疑問,莫非這老許給自己下的套就是這個?

不對,這樣的套未免也太過膚淺了!

眼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站起身來,對王稼軒和老張道:“走吧,去會會這個陳奇,順便再和陳家聯絡聯絡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