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在腦中轉了轉,範銘略一沉吟,提出了一個謹慎的說法,“若是不違背市易本意的前提之下,由商賈代收也未嚐不可。”

一聽範銘如此回答,陳丙戍的臉上不可自抑的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是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市易新法之下,商賈大多惶惶,然而隻有先覺者才能捕捉到其中的商機,自古官賣不如商賣,究其原因也就是因為私利過甚,而他就是拉拔這個頭籌的,“不知範職級以為我陳家如何?”

“陳東主的意思是?”

“這貿遷物貨乃商人本業,市易務新立,這商賈之事勞心勞力不說,其中風險亦是不小,且若是萬事巨細都要由職級過問的話,怕是力有不逮,不若……由我等商賈之人來采辦,豈不比職級親自操縱要來得省事?”陳丙戍頓了頓,觀察著範銘的神情變化,繼續道:“即便是職級要親自操刀,我們陳家也可幫附州府行事,定無拖怠。”

範銘沉默了下來,以他後世的眼光來看,這貿遷物貨法根本就是一項典型的為官商勾結牟取私利而創立的一項國家商業政策。當然,不能否認這貿遷物貨出發點是非常好的,魏繼宗有言:“主者(指在京市易務提舉官呂喜問)多收息以幹賞,凡商旅所有,必賣於市易,或市肆所無,必買於市易。而本務率皆賤以買,貴以賣,廣收贏餘。”曾布對宋神宗說:“誠如此言,則是挾官府而為兼並之事也。”

市易法的主旨,是遇價賤增價買進,價貴則低價賣出。此價高低是與當時市價相比較而言,按市易法是“出入不失其平”,既不虧蝕本錢,也不謀求贏利。雖然市易務“售四方之貨”,但並不覬覦交易利潤,而是為了抑製兼並之家壟斷物價、侵謀細民。所謂“必也官無可買,官無可賣”,即是經過市易法調控,商貨通流、物價平穩,達到市易務不用再買賣物貨的理想境界。

而事實往往與理想差距很大,都市易提舉呂嘉問把市易務辦成“賤以買,貴以賣”的官營買賣機構,強迫客商把物貨賣給市易務,這樣,商戶隻能從市易務賒買物貨,從而擴大賒貸額,提高市易本錢的發放率,市易務可獲取更多的利息,此即“惟恐裒之不盡,而取息不夥”的含義。

市易務違法強買強賣是很普遍的。監楚州市易務王景彰“榷買商人物貨”,然後“立詭名糴之,白納息錢,謂之幹息”,即假借他人之名從市易務賒買,讓沒有賒買的人白出息錢。

陳丙戍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從這新政中提前別人一步,為分一杯大羹而謀求自己的合作,仔細思考這其中的利弊得失,考慮到這貿遷物貨要到年後市易務整個流程完全規劃好之後就要具體實施了,這大的方略上的問題也確實是有必要提前考慮了。

沉默半晌,範銘緩緩道:“陳東主所言敝人心中亦有所感,隻不過……近來市易務庶務已經由許職級執掌,這合作一事怕是……,陳東主何不去找老許商量?”

範銘說的是實話,陳丙戍不似一般的商人,此人的背景可謂深邃,衙門裏的一些齷齪事料也早有風聲傳到他的耳中,在猜不透他到底為何主動來找自己原因的前提下,坦誠相見是最好的選擇。

果不其然,陳丙戍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貿遷物貨乃國之長計,不是一竿子買賣,今日來我也是為了交範職級你這個朋友,我看中的是職級你這個人。”見範銘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陳丙戍笑了笑又繼續道:“小商逐利,大商逐人,我陳家之所以能夠有今日的榮盛,靠的就是這逐人的眼光,先前範職級到敝府深談,我就知道職級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即便如今小有挫折,當也是一時之芥罷了。”

範銘的心不由的觸動了一下,這些天來因為衙門的勾當思緒不寧,想不到最能仗挺自己的人卻是這不過數麵之交的商賈人家,這有些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這也可能就是陳丙戍能夠在應天府占得一方之地的原因吧!

轉念一想,說不定跟這個應天府四大商行之一的陳家通力合作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將來隻要把握好官場原則,在可操作的範圍內給與陳家一些好處也未嚐不可,這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當下心中一股豪氣上湧,一拍扶手道:“好,承蒙陳東主高看,我在這裏答應陳東主,若是有將來我範銘真能有幫得上的地方,絕不含糊!”

“哈哈,好好好,有範職級這句話,我陳丙戍也就放心了,來人……”隨著陳丙戍的一聲招呼,一個小廝從外堂走了進來,將一疊交鈔遞到了範銘的麵前,“範職級,此次阻誤了州府的官事,心中有愧,這點小意思就當作賠罪之儀罷!”

“嗯?”範銘眼中的情思流轉,搖了搖頭,推辭道:“這就不必了,若是陳東主實在過意不去,那就送到本曹許職級哪兒吧,我先待他謝過了。”

陳丙戍眼中精芒一閃,隨即仿佛明白了什麽,這嘴角浮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就依範職級所言,等大局安定之後我們再行敘舊。”

“承你吉言,敝人先行告辭了。”

……

錄事參軍廳

正在範銘和陳丙戍在套近乎的時候,許章正同馮正言在匯報此次八裏橋的的事,聽了事情前後發生的經過,馮正言不由的皺起了眉頭,“怎麽會鬧得那麽大,還砸了陳家的鋪子。”

“那陳奇隻是陳家外係,也不算是陳家人,著實是那陳奇太不識趣,竟敢公然詆毀公門官事,給他點教訓也好。”

“糊塗!”馮正言瞪了許章一眼,“給他點教訓怎能讓潑皮去砸人家鋪子,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這要陷衙門公信何在?”

“是是。”被馮正言一訓,老許連連點頭,看著這個看上去一臉正氣的上司的臉色,小心的應承著:“大人,你別擔心,那遲大莊雖是個糙人,但膽子卻是不大,量也出不來什麽大事,估計鬧一鬧也就完

了,更何況不是還有範銘頂在前麵麽。”

“範銘……?”

“是的,大人!”

老許那一臉小人得誌的神色讓馮正言看得很是不快,不過看著眼下這州院中也隻有老許真心和他一條線的份上,老許這張老臉也看得格外的順眼了起來,馮正言索性半閉氣了雙目,輕輕的撫著顎下三寸長須,動作越來越慢,仿佛在思慮著什麽,驀然張開,“這兩天範銘可還安分?”

“安分得很!”一說到這裏,老許頓時興奮了起來,說起來一人獨掌市易務大權的感覺還真是好,那範銘還真是好像仿佛認命了一般,不但絲毫不幹涉市易務庶務,而且對自己安排的差使也盡職完成,說起來還真是讓他省心不少。

“如此……,你這步棋卻是走錯了。”

“走錯了?”老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大人的意思是……?”

“據我所知這陳家可不是一般的商賈人家,那河盛豐雖是陳家外係,卻也不能超脫陳家的管束,這次陳家說不得要出麵了。”

“這……”老許有所不解,“大人是說此事會鬧大?”

馮正言搖了搖頭,“這倒不至於,隻是擔心這反倒會由範銘所趁。”

“不……至於吧!”老許的語氣有些不肯定了起來,說實話,這次事件隻是一個突發事件,他聽到的時候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就是要將範銘推出去,長久以來的養成的官本位心理,絲毫沒有考慮到這事情能對自己產生什麽影響,大不了到時候讓巡捕出馬哄散了事,一幫子商人還真能反了天了?

“哼,短視!”馮正言冷眼掃了老許一眼,“此次賒貸一事,雖隻限定在八裏橋,但遲早是要全麵推行,還是要依持那些大商賈之力,若是這次不處理好,將來如何順暢施行?”

“呃……”

沒等許章說話,馮正言又重重的用手指敲了敲書案,沉聲道:“更何況當下還不是置氣的時候,楚老夫人壽辰之日漸近,不要誤了大事。”

“是,是,大人,我馬上就趕去八裏橋,將此事妥善處理。”說著老許便要轉身就走。

“回來。”馮正言即刻出聲製止了範銘,輕歎一口氣,道:“現在去又有何用,平添笑料,且看後事如何吧!”

見馮正言的臉色始終如常,老許先前的擔心終於是放了下來,“大人,那日後……是否照常施行?”

“照常!”頓了頓,馮正言似乎想起了什麽,又道:“過些時日,將發到三司的賬目先交由範銘手上走一遍,讓其具名簽章,尤其是那本記錄截留的賬冊。”

一邊說,馮正言一邊用手指有節奏的敲書案,在說道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那手上的力氣也不由的隨之加重了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