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睡在外屋的範銘就聽見了裏屋傳來的起床的聲音,瞅了瞅外麵還是黑黝黝的一片天,範銘輕歎了一口氣爬了起來。

穿好衣服,舀了一瓢冷水潑到了臉上,昏沉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了過來,範秦氏同張婉兒也一同出得屋來,看到範秦氏摸摸索索行動不方便範銘心中又是一酸,趕忙上前扶住範秦氏,“娘,今後您就多歇息著,不用起這麽早,您這眼睛隻有多歇息還有複明的希望。”

“不省事的,都瞎了一年多了,娘也不是完全看不見,隻是些許有些模糊而已!”範秦氏嘴上說著不礙事,但心裏還是希望眼睛能夠完全恢複,她還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好起來,好給家裏多做點活計,將來還要給兒子娶房媳婦,還有他爹……,這就像一座大山重重的壓在她的心上。

範秦氏欣慰的‘看’著兒子,如今家裏總算是有個頂梁柱了,再過些日子在佃幾畝田,先給兒子娶一房媳婦,自己這輩子也算是對得起範家的列祖列宗了,又回頭‘望’了正起火做飯的張婉兒一眼,心中輕聲的歎了口氣,過些時日等日子好了就幫他安排戶好人家吧。

範銘也沒有再說什麽,見灶上的柴火不夠了,默默的到院子的外麵拿起了柴刀,拿起一根粗大的木墩子,狠狠地劈了下去,仿佛有仇一般,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從這一刻起他就要擔起男人的責任來。

砍柴不但是項力氣活,更是項技術活,沒有經驗,範銘隻得是一下接一下機械的重複著劈砍動作,然而木料上傳來的反震力讓範銘手上的皮不一會就被磨破了,而且腰上傳來一陣劇烈的酸痛,這是以前長期在辦公室和酒桌上渡過的人是無法體驗的。

“差不多了!”一聲輕柔而又關切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將陷入自我發狠境地中的範銘拉了回來,“飯弄好了,擦把汗來吃吧。”

聽到張婉兒的聲音,範銘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柴刀,直了直腰,頓時眼前一陣發黑。

回過神來範銘第一眼就看到了張婉兒那關切的眼神,勉強的笑了笑,看著張婉兒放心的轉過身去之後背過身來在兩隻手掌上狠狠的吐了把口水,手上破皮的地方感覺上頓時就沒那麽的疼了。

早飯吃得很簡單,是一種他叫不出名字的薯類植物,糠巴巴的有些粘口,味道也不怎麽好,但為了免去兩人的擔憂,範銘也裝作若無其事的硬塞了兩碗下去,這也更加刺激了他要改善這個家庭環境的欲望。

吃完飯,範銘招呼範秦氏不要過操勞之後,就在張婉兒的陪同下來到了鄉所瓷窯工坊上,通過張婉兒的介紹他才知道清河鄉幾乎所有的作坊都是歸曹府所有,而且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曹府的主人是常住應天府,幾乎很少出現在清河鄉,偶爾隻有三姨太會過來查查帳,平常隻有兩個管家代替他們管理清河鄉的工坊,而大管家也是清河十裏的裏正之首,可想而知曹府的權勢已經到達了一個令人仰望的地步。

這個季節正是春耕的季節,正是工坊要人的時候,雖然範銘的身子還頂不上一個成年勞力,但多少也能幹點,範銘就連大管家也是清河的戶長(相當於鄉長,主納賦)的麵都沒見到就被領到了其中的一個瓷窯之中。

在這裏做工的除了幾個應天府來的大師傅,就都是一些鄉裏鄉親的莊稼漢子,見了範銘也沒有太過驚奇,他們這一家子的情況鄉裏基本上都知道,能夠送來瓷窯裏做活也算是一項正經行當。

每個瓷窯都有一個監工,很不湊巧的是他分到的這個瓷窯的監工恰恰是昨晚碰到的那個胡三,“範五,新進的人可是沒資格跟師傅的,你就先去打泥漿吧!”

“誒!”範銘答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話,他知道這時候是多說多錯,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埋頭苦幹。

打泥漿同樣是個力氣活,這也本來是成年漢子的活計,本來也不會安排範銘去做這個活計,但胡三心中總有個疙瘩,一想起範家小寡婦他心中就有種莫名的衝動,而範五仿佛就是擱在他前麵的一道泥巴牆。

打泥漿的過程其實還包括其中的兩個部分,有挖采瓷石瓷土,再將采集到的瓷石瓷土利用巨碾和巨石錘在石臼內把原料舂細,再加水活泥成漿,範銘第一接觸的就是挖土。

他再一次發了狠,以他這麽多年社會磨礪告訴

自己隻有對自己發狠,才有資格對別人發狠,鋤頭一下一下的往地上砸去,新春的太陽還不算太毒,然而身上的汗卻下雨一樣趟了下來,他索性脫了衣服,光著膀子再次踏進泥裏去。

直了直腰,腰上的酸痛感越發的強烈,範銘這才知道什麽是勞動人民,跟這裏的活計比起來,早晨的砍柴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活動。

望了望不遠處胡三那帶著陰狠的眼神,他的心裏沒由來的升起一股氣,朝地上狠狠的吐了把口水,緊了緊手中的鋤頭,朝地上的泥坑再次挖去。

當範銘再次直起腰來的那一刻,他明顯的聽到身上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骨頭響,腰上的肌肉一縮,就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的砸了一下,痛得他差點哼了出來,一看手上,早晨磨破皮的地方已經滲出了鮮血,和泥漿混在一起,成了一個特別的漿色。

“嘿喲!”範銘從肚子裏發出一聲低喝,將慢慢的一擔瓷石瓷土挑了起來,晃悠悠的走到了椿石的巨碾旁,在放下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腰仿佛都快要斷了一般。

旁邊有老工匠好心的說道:“娃,悠著點,不急於一時,熬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再次望了望不遠處正盯著這個方向的胡三,範銘搖了搖頭,將瓷石瓷土倒入巨碾之後,再次拿起了鋤頭,向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狠狠揮去。

倒了中午放飯的時候,範銘這才彎著腰走到了一旁的坡地上躺了下來,全身頓時一陣**,差點沒抽過去。

“嗬……喝……”嘴裏不住的吸著涼氣,身體不住的顫抖著,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幹了一般,雙手更是在不停的發抖,連握都握不起來,更別說去吃飯了。

午飯是一個小學徒工匠送來的,一碗稀的,一個麥饃饃,範銘勉強將一碗稀的倒了下去,麥饃饃卻是連咬的力氣都不敢浪費。

到了下午開工的時候,他又重新站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站起來的,隻是想到小學徒眼神中欽佩神色他又重新發狠了起來,雖然再沒有上午的生猛,但這一天完成的量也遠遠超過了兩個成年漢子。

這一天結了二十文工錢,這隻是一個小工的一天工錢,然而範銘卻沒有說什麽,他的目光從來就沒有停留在這裏,這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這一天他回到家的時候,張婉兒已經到了家中,範銘心中總算寬慰了一下,用冷水衝了一把身子,就倒在了**,等範秦氏弄好飯去叫他之時,發現兒子已經鼾聲大響了。

第二天一大早,範銘依舊挺著全身酸痛的身子上了瓷窯。麵對著勞累得變了形的兒子,範秦氏雖然很是心疼,但這個家總得有人能夠挑起擔子來,而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

依舊是繁重而又機械的打漿生涯,有經驗的老陶工告訴他,不管多累,哪怕背上是一座山,腰也一定要直,這樣身子裏的氣才會順,身子骨才不會跨,如果沒有從下麵傳來的一股氣支撐著,就算是一頭牛不出兩個月也會變成猴子。

聽了老陶工的話,範銘咬著牙將那感覺到快要折斷了腰再次的挺了起來,一步一步的將肩上的擔子送到了目的地。

再憑借一人之力推動那幾乎和自己同樣高度的巨大石碾一步步的往前行進,那巨碾和地上的碎石摩擦發出的尖銳聲音,就仿佛有什麽割著自己心頭的肉,一下一下的。

日複一日,做活的日子是枯燥而又勞累的,過得幾乎也是麵朝陶土背朝天的生活,範銘唯一的樂趣就是趁中午放飯的當兒在村學前那棵大槐樹下躺上一會,聽著村學裏傳來的那帶著稚氣的朗朗讀書聲,仿佛回到了當初在爺爺的監督下學習國學和書法的情景,要是能夠回到當初,這該是多麽美妙的情形啊!

雖然苦點,但讓範銘感到十分的充實,讓他感到安慰的是這段時間過得非常的順利,也許是由於當下正是春耕時期缺少人手,或許是曹府的管製嚴格,至少胡三這段時間沒有公然挑刺,也沒有在暗中使什麽絆子,相反的倒是在一個月後大管家給他加了‘工資’,由原來的每天二十文上升到了每天三十文。

最讓他驚奇的是曹府的管理非常的嚴格和‘現代化’,有原始的流水化分工作業,也有製定技術標準,比如說沙粉的精細程度,入窯出窯的時間限度,火候的標準等等,當

然,至於施釉那一道工序是不會製定標準的,這是關係到瓷器為上品和下品的關鍵步驟,也是掌握在老工匠手中的關鍵技術,就算東家要製定標準,那些老陶工也不會樂意。

另外一個就是福利製度,為曹府做工的這些工匠們不但月錢從來沒有苛欠過,逢年過節還有利事,最讓讓範銘感到滿意的是曹府的午食完全管飽,這讓他為家中省了不少的糧食,那仿佛無底洞一般的肚子也隻有在中午的時候才能夠盡興,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這麽能吃;聽說那些老陶工還由曹府提供宅子,允許攜帶一名家眷,這樣人性化的製度就算是在現代也是很少見,也不知道是曹府的哪個能人有著這麽‘超前’的觀念。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天上的太陽也越來越烈了起來,時間也過得飛快,隨著春耕的幾近結束,家中人丁過剩的農戶來窯上做工的也漸漸的多了起來,然而範銘的活卻一點也沒少下來。

同時經過兩個月的連續高強度勞作,範銘的身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但個頭蹭蹭的往上竄了一個手掌的高度,就連帶著身上的肌肉也一條條的鼓了起來,特別是腰上和手臂上,隻要稍微一用力,就整個凸現了出來,再加上那雙黑亮的眼睛,在夜裏都能夠發得出光來,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麽的精瘦,但遠處望去範銘整個人就像隻蓄勢待發的野豹子,那黝黑的皮膚下充滿了爆發力。

這一天,是他做工的整整兩個月,結了工錢,把沉甸甸的一貫錢在手中掂了掂,範銘頓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麽高強度的勞作兩個月竟然挺了過來,接下來春耕也差不多結束了,來瓷窯的人估計也多了起來,活應該也不會這麽緊湊,是時候開始考慮今後的計劃了。

當然,他並沒有發癔症到夢想突然間走狗屎運救了皇帝,然後順理成章的變成了王爺,再去享受地主統治階級腐朽而又奢靡的生活,這三個月的時間讓他明白什麽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他也已經基本上融入了現在的環境當中,習慣了有一個半盲的老母親和一個有著特殊情感的嫂嫂,他現在的目標就是讓這個家不再挨餓受凍,再進一步就是從那個破舊的茅草屋中搬出去,置辦幾套新衣服,讓一家人不再為衣食住行發愁。

如果說現在有什麽奢望的話,就是能夠讓家人過上一種稍微體麵一點的生活,這是他作為一個兒子和一個男人的責任。

“麻嬸,地上的活都忙完了啊?”

“忙完了,小五子,過春就十六了吧,要不要嬸子給你說房媳婦啊!”

“嗬嗬,還早哩!”

範銘光著膀子隨意的走在村間鄰戶之中,隨性的和村中鄰裏之間打著招呼,這些天來也倒相熟了許多,加上他長相也十分討喜,與鄰戶之間倒也處得其樂融融。

不遠處的小溪旁傳來一陣雲雀般的嬉笑聲,卻是一堆大姑娘小媳婦在相互潑水戲弄,而眼睛的方向都是自己的這個方向。

範銘走過之後,身後又飄來一陣嬉笑聲,“這麽俊的後生崽啊,這十裏八鄉怕是也挑不出來,春妮,你有機會咯!”

範銘搖了搖,心中不由的一陣自嘲,什麽時候自己也變得這麽受歡迎了,不過他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鄉親們看自己的眼光明顯的不同了,如果說以前還把他當成小毛孩的話,現在則把他當成了一個能挑大梁的漢子了。

當然,他並沒有在抗拒什麽,他也知道自己在同齡小夥的眼中都流露著的是羨慕和嫉妒,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的眼中則透著一股子引誘的味道,但目前他的頭腦中還沒有呆在這個樸實的鄉村中一輩子的想法,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手摸了摸懷中的一貫錢,在把欠胡三的五百文還掉之後,這是他也是這個家所有的家當,但能幹些什麽呢,範銘搖了搖頭。

“娘,我回來了!”當範銘把整整的一貫錢交到範秦氏的手中時,範秦氏的手激動得都有點發顫,這兩年的變故擊垮了這一大家子,到現在終於有人能夠挑起這個家的擔子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