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通判名喚錢兆瑞,據說是帝京皇城裏放出來的老司官”,李通判頓了頓,“我也是隱隱約約得來的消息,知道地就這麽多,至於這位錢大人脾性喜好又如何,卻是不得而知了”。

“錢兆瑞”,範銘低聲將這個名字念了幾遍。

見範銘這樣子,李通判笑了笑,“聽來的消息裏雖沒說到他的脾性。但既然是在皇城裏混跡了大半輩子的老司官。有一點想來總是不錯地”。

“多謝大人提點”。

“目的或者還不好說。但這一點斷然是跑不了的。東京各部寺監八作,這就是個通病”,李通判看著範銘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這樣的上官可是不好伺候啊!”。

兩人說到這裏,有下人來報,言說飯食已經備好。

在通判府吃過中飯後兩人告辭,一路上,莫惜容初時見範銘一直在低頭想著什麽,因也就沒說話打擾,走了一陣兒之後卻是忍不住了,“官人,你在想什麽?”。

“功名啊,功名!”,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話,卻讓此時的範銘說的惡狠狠的,“沒有功名,等於是個屁啊!”。

自打來到這世界以來,直到上個月,範銘更多地都是在為生存奔波,種地,進村學,到縣學,進縣衙,然後是到州衙,他這段曆程的起點就是為了一個最基本的想法,那就是不再為生計擔憂,然而一直到上個月,自打他在楚老夫人壽辰之日送出那份厚禮之後,他又重新回到了溫飽線以下。

還是一個錢和權鬧得!

過去的那幾天,除夕年下裏,一家人和和睦睦,團團圓圓的聚在一起,看看房子,想想身家,以及州衙裏那個主事地位子,不僅家人對範銘的現狀十分滿意,就連範銘自己也覺得甚是不錯,自己這一年多來奮鬥了,流汗了,而今也能照顧著家人都吃上飽飯,吃上好飯了。嘴上雖然沒說,他心裏其實也頗有幾分自得。

因著這個,對於未來,對於自身的規劃範銘就沒想得太大,隻顧低頭拉車,卻忘了抬頭看路。今天還是李通判一番直白的話點醒了他,是啊,他總不能就此滿足現狀,就此沉迷於流外的吏員。

即便他願意,即便他覺得像州衙裏其他同僚一樣平凡的生活也很好,而今也是不成了,有馮正言在,就注定了他至少是在現在,是沒法子過這種平凡安閑生活的。馮正言別的都沒什麽,但他就是官大,範銘隻要還在應天府衙門裏混,就得被他捏著,被人捏著的感覺地確不爽,很他媽不爽。

這是從眼前來說,從長遠而言,這份工作並沒有保障,沒有功名根本就是個屁,別人想怎麽捏你就怎麽捏你。

不管是從不願再被人捏著,自己和家人都能活得更安心,更安全的小處來說,還是從大處地理想來說,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取功名,做流內官,而且必須是做流內的主官!

唯其如此,才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隨便一個人就能把他給捏住;也唯有如此,理想才有實現的可能。

如果說吃飽飯是範銘穿越來後的第一個目標的話,現今這個目標已經實現了;在範銘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個月,心裏甚至有了幾分自得的情緒後。經過李通判這番直白的話,點醒範銘又豎立起了新的目標。

點醒是點醒,其實這個想法範銘一直都有,比如他用功課業,再比如他在衙門中不斷的學習,反思,這都是這一想法的直觀體現。但是此前的一切都是不清晰,也算不上太積極的。而到了今天,曾經那個朦朧的想法終於清晰無比的展現了出來。

是時候為功名出身奮鬥了,窩在一個小州衙始終是個隻是個吏員而已!

“考取功名,做主官!”,範銘惡狠狠說出的這句話就如同一個宣言,宣告著他人生新目標的確立,也宣告著他將為了這個目標不惜流更多的汗!吐出這句話的同時,範銘恍然之間似乎也覺得身上憑空的生

出一股子勁兒來!

上午從李通判家回來後,範銘又去了一些同僚家中拜訪,以及應天府書院各學政家中拜訪了一番,自打近了應天書院之後,他還沒有正兒八經的上過幾天課,若不是早就通過沈大人早就打點好了關係,說不得早就被驅逐出書院了,這必要的禮數是必定不可少的。

初三一過,範銘及莫惜容兩人一點都沒耽擱的坐上了馬車,直奔宋州娘家而去,順便回楚丘見見洪德善及王玉川等人,由於守順和陸白良家裏早已經是來的時候就安頓好了,因此也就不需要再回去了,而範銘則這是兩人成親後的第一個除夕新年,莫惜容必定得回娘家。

自打那年跑商的時候在莫家鬧過一陣之後,除了迎親那天不得不來之外,範銘還真沒再踏進過莫家的門。

人還是那麽個人,但這次範銘再陪著莫惜容回來時,跟那次比起來,所享受到的待遇好得太多,莫家的人也畢竟是大戶人家,再加上有莫登閑這個老而彌堅的家長坐鎮,這禮數還是頗為周全,著實讓他享受了一回正經姑爺該享受的待遇。

莫惜容父母倒還好些,在聽範銘說如今坐到了市易務主事的位置時,莫寶明及其的渾家四人的態度熱情得有些過分,一口一個賢妹婿的,直讓範銘聽得全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們越是如此,範銘越是覺得假。心裏總是忍不住想著一個問題,這要是我萬一將來倒黴了,這莫家會如何對他,以及又如何對待莫惜容這個出嫁的女兒?說起來這也算至親親戚了,跟外人要裝假,要言不由衷,但至親的親戚之間也成了這個樣子,那真是一丁點兒意思都沒有了。

因是在這兒呆著別扭,在宋州呆了一天之後,範銘便就動身回了楚丘,在進入楚丘縣城的那一刻,範銘還真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一別大半年下來,實話說對於這些人,範銘還真有些挺想的,跟現在州衙裏的環境比起來,以前在楚丘縣衙時真是舒服的太多了。

腳步釘地,範銘趕著車直接進了洪德善的家中,洪德善驚喜之餘還有些激動,忙叫了一家大小出來見禮,兩個兒媳婦將莫惜容拉到內屋去說些婦人家的閑話,洪德善則是拉著範銘進了房間,把酒言歡。

燒得紅火的火籠,一壺滋滋有響的燙酒,就著燙酒再來幾盞下酒的小菜兒,兩人在榻上隨意趺坐。喝著說著,邊看著外邊突然而起的紛揚雪花,這樣地日子那才叫一個舒坦。

“李通判要去南方江寧府?”,聽完範銘的話後,在榻上盤膝而坐的洪德善笑著搖了搖頭道:“咱們這位通判大人還真是不倒翁啊,前些日子得了從東京傳回來的消息,知道李通判跟王相公牽扯過甚,王玉川還說通判大人這次隻怕要遭,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誰知道就在前個兒。就有了新消息,這回可算是大大的露了個臉了,江寧府!嗯,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這也不過就是過個棧而已。一等朝廷將流民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立馬兒就得跟王相公返京了”。

“有這事!”,範銘提著酒甌給洪德善續滿了,“是啥新消息?”。

“你不知道?”。洪德善端著酒盞吸了一口。咂著嘴道:“還不是為你折騰地那件事兒,據說走馬承受秦大人年前就將折子遞到了官家的禦書房裏,陛下看完之後隻說了一句話,新政當嚴,李郎可用!”。

拈了一塊炙羊腿丟進嘴裏。再就上一口滾酒。洪德善邊吃邊接著道:“這個案子雖然牽扯到新政,但總歸是都是下麵吏員在渾水摸魚,牽扯進來最高地也隻不過就是個錄事參軍。可大可小,但卻因連著王相公罷相的關口,官家也就看得仔細了些,加上這次李通判辦事也果決,因此也就給官家留下了這麽個好印象,算是撞了大機緣了。新政才開始,監察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你說李通判會會起來?”。

言至此處。洪德善放下手中地酒盞,幽幽道:“能讓官家

下金口評價的官員可不多,李郎可用,嘖嘖,這四個字可是用什麽都換不來的,比吏部五次卓異考功還要金貴!這四個字是啥?就是超卓提拔地風向,再說聽說他又走通了內務府的關係,咱們這位大人也才四十多歲吧,憑這,前途也不可限量啊!”。

洪德善這番話直讓範銘跟聽故事一樣,沒想到李通判居然真的翻手為雲了,一件應天府州衙地弊案,將本該貶諦的他一下翻了過來,推動地是他,最後得益最多地卻是李通判。

這還真是個戲法啊!

連洪德善這麽精明地人都以為李通判隻是撞上了大運。範銘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是老李刻意為之地結果。

於至壞地結果中尋求最大地利益。對於範銘而言。已經是落架鳳凰地李通判玩兒出地這一手兒。簡直就是個活生生地案例,混衙門地人誰敢保證自己不會倒黴?死中求活。這簡直就是絕招!

一邊呷著燙酒,一邊將整個事情再次回想一遍,範銘對於李通判當日的反應速度之快,決斷之後的行事之果決,益發有了新的認識。

隨後兩人又說了一些楚丘縣衙裏的事兒,對於範銘的問話,洪德善笑著道:“王玉川馬上就要回京了,這次吏部考課王玉川得了個優,鐵定升遷了,他今年才三十多歲,我多大了!坐穩這個位置安安穩穩到老,你那鋪子這讓我賺了不少,我致仕之後也算是吃穿不愁了,放心吧,你叔我老是老了,但人可沒糊塗”。

範銘點了點頭,他也曾特意了解過吏部考課製度,縣一級的主要考課內容是“戶口墾田、錢穀出入、盜賊多少”,以及“嚴課農桑,罔令遊墮,揆景肆力,必窮地利,固修堤防”,以此作為衡量縣級官吏是否稱職的主要標準,這些年楚丘民生安定,戶口穩重有增,最主要的是錢賦大幅度增加,這考課為優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叔你才多大年紀,就說這話?那廉頗年過七十還能統軍作戰的,你這那兒跟那兒啊”,範銘笑著給洪德善添酒。他能有這麽個想法,範銘地心思也就算徹底放下來了,李通判一走,上麵靠不住之後要想借力就隻能從下邊兒來,這楚丘縣於他而言就是個大本營了,萬一真倒黴了還得回來有個退路。

在洪德善這裏範銘也沒說太多地話,很多話也無需多說,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更有利益糾葛在裏邊兒,但凡他需要幫忙地時候,洪德善肯定是靠得住的。有些話在至親的人麵前說出來,反倒顯得生份了。

見過洪德善之後,範銘第二天就去拜訪了王玉川及孫學正,見麵之後都甚是親熱,與他們說話時範銘倒沒瞞著,其實他跟馮正言的事情也沒什麽好瞞的,卜學卿的事兒王玉川與孫學正本來就是參與者和最主要的受益人。至於最初的那次文會之爭,更是早就傳遍應天府各縣了。一般地老百姓或許不知道既是官兒,又是本地士林領袖,他們斷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吃酒敘話之中,範銘委婉的透露出了以後若要借力時,還請兩位師長多多照拂的意思,王玉川要赴京,他來年也鐵定要赴京應考,這個關係可要抓牢了。

酒宴罷散,王玉川送範銘出來時,帶著微醺的酒意拍著他的肩膀道:“這兩年在衙門你也磨練的差不多了,來年將心思多放在功課上,若是實在不行,就還來跟著我,雖然不能保你富貴,護著你還是可以的”。

比之洪德善,王玉川顯得更為坦誠,但他更讀書人。對於此話,範銘真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多謝恩府”。

隨後就是拜訪一連串兒的人,王稼軒一家、以前的同僚,這時間還抽空回了趟清河鄉,老陳叔的樣子老了不少,見到如今英姿綽約的範銘有些激動的手發顫,直說清河鄉的風水顯靈了。

這一圈兒走完,十天就過去了,眼瞅著衙門裏即將開衙,範銘也就沒再耽擱,與王稼軒一起結伴兒回了應天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