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銘也知道他沉吟的原因,彼時商賈的身份雖然已經有了不小的提高,身為轉運使,李思美的身份又太敏感。還有一點就是,同樣作為科舉出身的讀書人,隻怕他心裏也未嚐沒有如其他讀書人一樣的對“逐利之徒”的鄙薄。

“說起來本路水網若能建成,這些各州地大商賈居功至偉”,心裏猜度著李思美地想法,範銘嘴上可沒閑著,“再則本司若想更好的辦差,也全得仰仗這些地方豪商地慷慨解囊,還請大人三思”。

聞言,李思美又沉吟了一會兒,看了看範銘,再低頭看看公案上放著的章程定稿,“好吧,那本使應下了”。

見他答應,範銘心下大喜,還好這轉運使是不太看重官場規矩的李思美,要是換上韓可春,老錢等人,即便他說破大天去,也別想請得動人。當下範銘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辭而去。

見範銘走的那麽快,一副生怕自己會變卦的樣子,李思美忍不住一笑。

笑過之後,李思美隨即吩咐叫人將範銘送來的章程即刻謄抄後報送帝都皇城工部。

從李思美的公事房裏出來,範銘瞅瞅天時,也就沒再公事房,而是徑直出了衙門往住處而去。

王融安當日來時雖幫他瞅好了宅子,但範銘卻沒買,眼下用錢的地方多,先緊著園子裏是正經;加之他也實在沒時間收拾新宅,除此之外,範銘心裏還有一個隱隱的感覺,他總覺著自己在路府裏待不了多少時候,這種感覺毫無來由,卻又如此清晰。因著這些緣故,範銘就依舊住在那家客棧,反正現下這住客棧的錢是由轉運使衙門開支。

這些日子範銘一直忙活,今個兒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他原存著想給自己放放假的心思提前回來的,不料剛一進客棧,便見小七迎了上來。

小七就是被範銘譴著跟阮阮一起去宿州的,隻不過他負責的是其它一些精美器物的采買,個多月跑下來,小七臉上也滿是仆仆風塵。

“噢,小七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阮阮可也一並回來了?”。

“上午到的,阮阮姑娘也一並回來了,現在正隨張四爺帶那些樂工及姑娘們在新園子裏安置。大官人交代采買的那些東西也一並送過去了”,行禮過後的小七邊說,邊自袖中取出了幾頁紙張,“大官人,這是此次采買的清單及賬目,都是各家店裏大先生們當場寫下的”。

範銘接過清單翻著看了看,“嗯,這新園子的確是燒錢哪”,笑著說完這句後,他將單子又遞還給了小七,“回頭你把這個交給阮阮,也好做賬”。

“是”,小七收好清單後,又自袖中去除了一封信箋,“汴京來信了,是龔大學士的回書”。

“哦!”範銘頓時一喜,接過信箋,隻看信箋上那一筆漂亮的簪花小楷,便知此信乃是出自龔老夫子之手。

將信箋收入袖中,範銘點點頭道:“小七你也累了,先去歇歇腳,容我梳洗過後,咱們去園子看看”。

回到房中後,範銘拆開封皮,龔老夫子那一筆漂亮的簪花小楷頓時顯露出來。

這封書信裏的內容跟以前也並無什麽不同,隻是在信的末尾處卻錄有幾句詩作,範銘邊看,口中已是輕聲的吟誦了出來:

一別數年,往日垂童子,今日修造英傑,幸哉,幸哉!往勤勉課業,汴京登殿日,便是再會之時!

隨後的日子範銘更忙了,不過忙的卻不是公事,而是他的這個新園子,新園子的布置,人員的安置,歌舞曲目的選定,編排及給各位商賈們發請柬等等等等,其間少不得還要到轉運使衙門及國子監裏點卯

,昏天黑地的又忙了二十多天之後,終於在請柬約定開宴日期的前兩天,整個園子正式準備就緒。

至此,範銘耗費了巨大錢財及心血的新園子就要正式開張了。

與範銘新園子一牆之隔的明月閣內,快活林最大的五家青樓老板齊聚於此,此時,這些人俱都靜默無聲的看著坐在中間的那個胖子。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胖子說話,這幾人中有人忍不住了,“胡老大,那邊兒眼瞅著就要開張了,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他這一開口,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就是,胡老大,到底怎麽辦,你得拿個章程出來。那清和明上閣可不是其他那些用不著搭理的小園子,它又占著那麽個地方,這一開起來,受衝擊的肯定就是咱們”。

“是啊,聽說清和明上閣從姑娘到樂工,再到鴇姐兒都是從宿州請來的,甚至就連裏麵的器具都是從宿州買來的,嶽哥,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他們瞅的就是有錢的主兒,咱這快活林其他那些樓也就罷了,反正這些個客人也輪不著他們,可我們不成啊!去他那兒的多了,到咱這兒的就少了,這還就是明火執仗的從咱們嘴裏搶食兒吃”。

“吆喝什麽!”,聽胡胖子開了口,其他人俱都自覺的停了嘴,“清和明上閣,這名字到底什麽個意思,聽著可不像是煙花勾欄這一行”。

“標新立異罷了,要不然他買那麽多姑娘幹嘛?還有樂工,對了,那些個鴇姐,她們要不幹這個,還會幹啥,還能幹啥?嶽哥,你可別被這名兒給騙了”。

“嗯,說的倒也在理”,胡胖子點了點頭,“但既然是勾欄,那為什麽不入快活林?清和明上閣的老板又是誰?敢冒然插腳到這一行裏,一下子又能砸下這麽多錢來,豈是個沒來曆的?這些你們可都清楚?”。

言至此處。胡胖子頓了頓後,將那幾個老板環視著掃了一圈,“噢,不清楚!不清楚就瞎咋呼個啥?”。

他這一說,那幾人卻是蔫巴了,見狀,胡胖子刻意的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又道:“清和明上閣明麵上是一個叫阮阮的宿州婊子掌總兒,真正的老板卻是帥司衙門裏地文書範銘”。

“文書?芝麻綠豆點官兒。我看他是昏了頭了,竟然敢插腳到這一行”

“就是,我看這範銘就是個不識時務”。

“滅了他,也算給後來人提個醒兒”。

幾個老板聽說範銘隻是一個小小的文書後,當真是群情激奮,胡胖子等他們不叫了之後,這才慢悠悠的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倒是忘了說。這個範銘乃是李大人一手從應天府提拔上來的人,衙門裏盡人皆知的轉運使親信”。

隻此一句,幾個猶自在叫囂的老板頓時鴉雀無聲,越是幹他們這一行的越是知道背景的重要性,他們這幾家兒之所以能站到快活林的最高處,跟他們地經營才能關係不大,更多的還是看誰的後台更硬,誰的台子更硬,生意就更好。麻煩也就更少。但饒是他們的台子硬紮,這跟轉運使大人比起來,那可也差得太遠了。

這……一時間,幾個老板的眼神兒重又落回到了胡胖子身上,要說這裏麵能跟這範銘拚一下的,或許就隻有他了,“胡哥,您看這事兒……胡哥。您可是咱們地主心骨”。

此人一言既出。另幾個老板忙不迭的附和不已。

“主心骨?”,聞言,胡胖子冷冷一笑,“這會兒記得我是主心骨了?前些時候直到現在,暗地裏壓價拉客人的是不是你們?讓你們手下那些婊子傳我樓上姑娘閑話兒的是不是你們?出高價挖我樓裏鴇姐兒的是不是你們?

”。

胡胖子此言一出,幾個老板臉上頓時色變,尤其剛才話說的最多的蘇五歡更是如此,紅著臉憋了一會兒後。明知狡辯無益的他放低聲氣兒道:“胡哥。兄弟們糊塗,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是。我替這幾位保證,胡哥您說的事兒再也不會有了。坐場子,散客,素酒,葷酒,夜宿都是些什麽價,胡哥你隻要定了章程,兄弟們再沒個二話地”。

蘇五歡之後,其他那幾個老板也隨之出言表態,堅決擁護胡哥在快活林的龍頭地位。

“有安生飯不好好吃著,耍些小拳腳的鬧騰,非得外頭來了人,你們才知道有一口安生飯吃著是多舒坦”,言至此處,胡胖子臉色突然一變,“這事我管,不過,醜話我可說在頭裏,既然你們紅口白牙的認了我這主心骨,老子定下的章程誰他媽再敢陽奉陰違,可別怪老子不留情麵”。

“那是,那是,胡哥你說了算”,跟那個投資巨大,來者不善的清和明上閣比起來,眼下胡胖子說的倒不算什麽了。反正不管承認不承認,他就是本坊老大,再說那定價,嘿,隻要其他幾家不下陰手,對大家來說都隻有好處的。這怎麽著也比又擠進來一張大嘴搶飯吃要強。蘇五歡等人陪笑著答應之後,又跟著問道:“胡哥,你看那清和明上閣……”。

“放心吧,還是那句老話,都是多少年地夥計了,我胡老大還能真不管你們?”,胡胖子說到這話時,臉上地表情看來甚是無奈,擺擺手示意幾人出去,待那四人走到門口時,胡胖子才慢悠悠的來了一句:“三歡,你順便給刀疤胡帶個信兒,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

“好嘞!”,蘇五歡這一聲答應的又響又脆。

目睹這幾人出去之後,胡胖子臉上油然浮現出一個愜意的笑容,說起來還真要感謝那個範銘了,要不然他還真不好找這樣敲打眾人的機會,畢竟他們背後也站著人,都不是白給的。

至於範銘,不就是個文書嘛,早在半個月前胡胖子就往帥司衙門探過底,這姓範的是轉運使大人一手擢拔的不假,但兩人之間確實是非親非故。得了這個消息他也就放心了,親信!嘿嘿,非親非故地,一個三品轉運使跟一個不入流品地文書到底能親到那一步,在衙門裏好歹混了十多年地胡胖子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早就探知了這個消息卻故意壓著不動,胡胖子等地就是今天這麽個機會,借範銘這麽個二不楞子貨來壓一壓蘇五歡他們,隨後再反手將範銘給滅了以此威懾整個快活林,自始至終。胡胖子瞅著清和明上閣時,他的心思就是放在快活林的。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一幫子在快活林憋大的夯貨,連帥司衙門都沒進過,還想跟我耍心眼!”,心下悠然自得的想到這裏時,在房內榻上斜靠下來的胡胖子愜意的眯上了眼。

今天是清和明上閣開業的好日子。範銘在園子內忙活地不可開交。

“二叔,這屋裏的器具都安置好了吧”,說話間,範銘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時,“離酉時三刻也沒多少時候了,勞煩二叔你再檢查一遍器具布置之後,就吩咐著把那雞舌香點上”。

“子文,歌舞妓們的排演怎麽樣了,你再去聽聽。這可千萬不能出岔子”。

“稼軒,剛來的賀巡捕他們你可要招待好了,晚上他們走時該準備的隨喜不能少,這些人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見王稼軒嘿嘿笑的看著他,範銘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我知道你有本事,這些根本就用不著吩咐。你嫌我嗦就直說。瞅你這鬼德行”,嘴裏說笑著,他手上已重重向王稼軒肩頭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