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稼軒泥鰍一樣滑溜的避開了範銘的手,齜牙咧嘴的笑道:“大哥,今天我總算死開眼了,這自打認識,這還是第一次見你緊張……行行行,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大哥你英明神武,一切胸有成竹。怎麽可能緊張?我去陪賀巡捕了”,眼瞅著範銘作勢就要過來,王稼軒做出一副抱頭鼠竄的樣子向後麵跑去,邊跑邊還笑個不停。

經王稼軒這一插科打諢,笑出聲來的範銘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緊張啊,他的確是緊張了!跟以前的修河槽不同,這個清和明上閣可是他紮下血本弄起來的,更別說他在這個上麵所花地心血半點都不比修河槽來的少,除此之外,為到京城應考的前期準備工作也全指著這個園子了,幾造裏加起來,由不得他不緊張。

範銘與諸位賓客約定到達的時間是酉時三刻,瞅瞅辰光已經差不多了,範銘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歇以迎接即將到來的忙碌時,忽見一個大門處的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

“大官人,門口……門口……有人來搗亂了”。

“去裏邊找二爺,讓他帶賀巡捕到門口”,範銘向那下人擺了擺手,人已快步向大門口走去。

將近大門口時,範銘放慢了步子向外麵看去。

來鬧騰的一共有二十多人,一看他們那神情及裝束就知道是市井裏地混混,領頭地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三旬漢子,右臉上那道由眉至嘴角處的疤使他本就凶惡的麵相愈發顯的猙獰了。在這二十多人身邊躺著的,便是十多個衣著光鮮的護院兒。

“列位好漢爺,這大熱的天兒,火氣太大發了熱症且是不值”,阮阮此時正在勉力應酬這些人,“消消火兒,好漢爺們有什麽說道兒,咱這園子也不是沒個講究地”。

“知道講究就好”,疤臉漢子嘿嘿一笑,“聽說開了家新園子,街裏街坊地就想來賀賀,弄幾甌魚兒酒,撿漂亮姑娘陪陪,讓兄弟們吃好玩好就什麽都有了。至於隨喜不隨喜的,兄弟們也就不講究了”。“今個兒晚上還有尊客,實不便招待好漢爺們,大家抬抬臉麵,園子裏慣例之外再多奉三成隨喜如何?”。

“有尊客!合著我們都是些不入流地”,疤臉漢子言至此處臉色驀然一變,“兄弟們,既然這婊子看不起咱們,那咱們就自己進去樂嗬”。

新園子開張,這些個地痞混子來搗搗亂,範銘並不覺得意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靠的就是這個吃飯,不搗搗亂也不好收錢抬價不是!但見到這刀疤臉竟然不要錢,尤其是聽到阮阮所說隨喜加三成之後居然臉色動都不動的時候,範銘就意識到問題怕是沒那麽簡單了。

這些個混子既然不是為隨喜錢來的,且口口聲聲要進去,這就明顯的很他們就是來搗亂的。

至於為什麽搗亂,這其實並不太費思量。不過這時候範銘也沒功夫思量了,就在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地同時,範銘已搶步而出擋在了阮阮麵前,“疤臉,拿著錢趕緊走,別給臉不要臉!”。

“呦,是誰一腳沒踩穩。讓你這個王八伸出頭來”,疤臉嘴上說著,蒲扇般的大手已掄了過來,“老子現在就讓你沒臉”。

疤臉剛一伸手,範銘已護著阮阮向後靠去,這一巴掌落空使疤臉惱羞成怒,跨前一步的同時,蒲扇般大手已緊攥成拳向範銘擂了過來。

恰在這時,驀然便聽門口處一聲斷喝響起道:“住手”。

“慶老疤。你威風的很那。”

拳頭擦著範銘衣襟兒而過的慶老疤聽到這個聲音愕然一愣,“賀……賀頭兒,你怎麽在這?”

賀班頭看著慶老疤的眼神兒直欲冒火,他現在不僅是惱,心裏更多的還是怕。今個兒他之所以在此,正是為了給將於晚上到達的轉運使餘大人打前站的,今天轉運使大人地安保工作可是上司指名道姓點給他的,這差事幹好了露不了什麽臉。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沒想到啊,他剛帶著兩班公差來沒多久,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惱是肯定的,與此同時,賀班頭心裏隱

隱的還有些慶幸,還好這廝是現在鬧騰起來,要是趕著轉運使大人到了之後再來這麽一出兒……

臉色鐵青的從門裏出來,賀班頭先是看了看那些個滾地葫蘆一般的護院兒。又看了看同樣臉色陰沉地範銘。猛然一揮手道:“來呀,都鎖了”。

那些個公差一來是知道今天任務的特殊與重要。二則剛在裏麵受了主人的熱情款待,兩造裏正說的高興的時候卻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的臉上也實在是不光彩,是以萬巡檢手一揮,兩班十六個公差拎著鈴鐺亂響的鐵鎖就撲了上去。

升平日月裏比不得亂世,混混地痞注定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剛才看著挺橫,如今要讓他們拘捕,借個膽子也不敢,饒是慶老疤嘴裏叫個不停,三下五去二地功夫,這些人還是被鐵鎖捆了個嚴實,因是鐵鎖不夠,好幾個還是兩人捆在一起,齜牙咧嘴的好不難看。

慶老疤也是老混混出身,這時已是明白過來這次怕是踢倒了鐵板上,反應過來之後,他就不再叫喚,束手就縛的同時,口中猶自連連道:“萬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慶老疤的叫喚賀班頭直當沒聽見,他的眼神一直是著落在範銘身上的,一家煙火勾欄之地開張能請動轉運使親臨,這裏頭到底是怎麽個意思他可是清楚地很,而今這事兒就發生在範銘麵前,萬一他心裏不平地在轉運使大人麵前上點眼藥,這可真夠人喝一壺的。

“慶老疤,你衝我叫喚什麽”,隨口撂了一句後,賀班頭幾步走到了範銘麵前,“範錄事,你看這……”。

混混與公差之間的勾勾扯扯自古不絕,賀班頭那一句厲喝慶老疤清清楚楚裏邊兒的意思到底是什麽,這廝倒也光棍兒,見勢不對居然就此帶著鎖鏈往前走了幾步,“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官人大人大量,還請原諒小的這一遭,小的給你磕頭賠罪了”,嘴上說著,慶老疤作勢就要往下跪。

見狀,向前走了兩步的範銘微微一笑間猛然揮出手去,隨即便聽“啪啪”兩聲脆響,慶老疤臉上已多了十道醒目地指頭印。

“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兩耳光不為你來搗亂,是為教你說話要積點兒口德”。

不說賀班頭等人,便是阮阮也沒料到看來斯斯文文地範銘說打就打這麽幹脆,眾人矚目之中。再沒看慶老疤的範銘轉過身來道:“賀班頭,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邊兒,不等範銘說話,賀班頭已先自開了口,“打地好,這些個潑皮就是欠揍。不過範錄事你也犯不著為他們生氣,就是你剛才那句話,蛇有蛇道,鱉有鱉道。這些個混子就是靠這個吃飯的”。

“規矩我懂,隨喜錢園子裏也是早就備好的,就在剛才,我姐姐還在行價地基礎上給加了三成”,範銘搖搖頭,“可惜呀,慶老疤要的不是錢。他就是要進去,市井裏可沒這個規矩。賀班頭,這裏麵的意思可不簡單

一聽這話,賀班頭腦袋都要炸了,老子今個兒怎麽這麽倒黴,為什麽偏就是我留在了衙門。

範銘這話一說,賀班頭比誰都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了,問題是隔壁明月閣那幾家後台也他娘的硬紮。他一個小小的巡查還真是得罪不起。查也不好交代,不查現在就過不去,現在的賀班頭活活的就是一個風箱裏的老鼠,兩頭沒路。

見賀班頭眉頭皺地緊緊,範銘有意沉吟了一會兒後接續道:“做生意就是個和氣生財,這鬥來鬥去的最終誰也別想鬧個好

“對,範錄事說的明白,俗話裏說。兩虎相爭還必有一傷。更別說這牽扯的還是講究個和氣生財的生意”。

“嗯,賀班頭此言深得我心,這些人到底誰指使來的我就不問了,不過……”,剛剛鬆勁兒的賀班頭一聽這話,心裏猛然又是一揪,“不過什麽?”。

“不過眼前這些人卻不能輕易地就這麽過了”。

“範錄事放心,就你不說。我也輕饒不了這群王八蛋”。咬牙切齒的賀班頭見範銘不為所動,遂跟著問了一句道:“那範錄事你的意思是?”。

“這些人今個兒進去。改天從衙門裏出來的時候,不拘是廢手還是廢腳,總之都得是個殘廢”,迎著賀班頭猛然瞪大的眼睛,範銘緩緩聲道:“賀班頭,我不想惹事,但也總得讓人知道我不怕事,既然敢尋上門找茬子,那就得付出代價”。

這句說完之後,範銘正肅著臉色向賀班頭拱手一禮道:“賀班頭,拜托了”。

“這……這……”,賀班頭看著向自己拱手為禮的範銘,心裏真是有些發涼,這他媽還是讀書人出身的文吏嘛!

賀班頭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不說話,範銘也就不說話,一時間兩人竟是就此沉默的僵持住了。

眼瞅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離轉運使大人到的時間也越來越近,賀班頭最終隻能咬牙道:“好,就按範錄事說地辦”,在牢子裏把這些個混混弄廢了有的是辦法,隻是牽扯的人太多,這就少不得要打點花銷,情勢逼到眼前這一步,賀班頭也隻能咬牙認下這筆冤枉花銷了。

“多謝賀班頭”,範銘一笑為謝,“這次給賀班頭添了這麽大麻煩,晚上宴客之後本園自有一份隨喜表示,多雖然不多,置辦套三進兩廂的小院子卻是夠的,還望大人莫要推辭才好”。

靠,有這話你早說呀!這麽些錢用於打點之外還頗能剩下一筆,賀班頭現在真是說不清楚心裏的感覺了,自打剛才那事發生之後,點出背後有人指使的範銘,然後又說不追究的也是他,繼而又要把慶老疤這些人都給廢了,等自己萬般作難地定下主意後,他又整出這麽句話來,就這麽短短一會兒地功夫,賀班頭又犯愁又歡喜的經了兩個輪回,可真是被搓.捏的不輕。

定下心思之後,再看看臉上淡淡笑著的範銘,賀班頭無言的搖了搖頭。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得罪不得呀……

園子門口的事情緊急處理完後,時間也到了酉時三刻,隨著第一輛華麗的馬車遠遠駛來,清和明上閣樓正式開業了。

“沒事,真的沒事。生意?那有那麽多生意啊,這次就是專為答謝列位對本司的支持,因設此宴。沒生意打不起精神?趙兄,本司雖然沒組織生意,但今天到的可都是本路大商家,大家自己之間也可以互通有無嘛,這不就是生意?好好好,請,裏邊請”。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隨著一輛輛華貴的馬車駛來,範銘儼然化身成了一隻陀螺,與阮阮一起不斷的寒暄,紹介,嘴裏翻來覆去說的最多的就是上麵幾句。

近半個時辰的迎客寒暄下來,範銘直覺全身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嗓子都開始冒青煙了,尤其是兩頰上的肉因為笑的太多,都有些木了。

正在範銘忙裏偷閑的抽空活動腿腳時,又一輛雙大食名駒拉著的全楠木馬車到了。

“人都說宴會時候到的最晚的就是身價最高的,這話果然半點不假”,見到這輛馬車,範銘笑著迎了上去,“任兄,你來的何其晚也!”。

“就這還是緊趕慢趕的”,跟著趙武東從車裏下來的還有一個京師的香料商,為兩人介紹過後,趙武東笑著問道:“距離上次之會沒多少時候吧,阿銘又有什麽好生意了?”。

“怎麽一見麵都是這句”,範銘苦笑著搖了搖頭,複又將那番話說了一遍。眼瞅著人也到得差不多了,範銘向同在門口迎客地阮阮交代了一聲後。便親陪著趙武東向院內走去。

剛進大門沒多久,便見那同行的香料商動了動鼻子,一臉訝色道:“雞舌香?”。

範銘笑答道:“金兄好眼力,園子裏用的熏香正是來自南詔的上品雞舌香”。

趙武東豪富出身,自然知道這雞舌香乃是熏香中最為名貴的一種,其價值恰似綢緞綾羅中的單絲羅,說一句寸香寸金也不為過。“這家清和明上閣好大的手筆!”。

“你們誰不是萬貫家財,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我敢怠慢?”。範銘嘴裏笑說著,心下卻是頗有幾分自得,“屋裏看看吧,清和明上閣別的不敢說。若論環境布設之考究,路府第一這四個字盡是當得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