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到了什麽時候,範銘感覺四周已經是靜悄悄的,隻餘下蛙鳴聲,合上書本,望了望窗外,半空中的月亮已經是透亮透亮,索性吹熄油燈拿著書本走出門外,坐到院中的那塊光滑大盤石上,習習涼風吹拂著,反倒十分愜意。

月光雖然敞亮,但光線還是有點稍顯不足,範銘看得還是有點吃力,範秦氏心疼兒子,摸索著把家中許久沒用過的油燈那了出來,點上之後朝屋外喊道,“五郎,來屋裏看吧,傷了眼睛可是一輩子的事。”

“嗯!”範銘默默的答應著,心中頗有些感動,不論什麽年代父母為兒的那種關切之心都是不會變的。

在昏暗的油燈下範銘細細的體味著每一句話的含義,不時用毛筆沾了沾水在塌幾上書寫著一些較為生疏的字體,環境雖然非常的簡陋,但範銘卻格外的珍惜這能夠讀書的機會,這三個月的艱辛勞作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機會從來都是通過踏踏實實的做事得來的。

一晚上的功夫,一本《幼學文》已經是差不多背誦了下來,《幼學文》是真宗所編製,通篇都是勸人向學的道理,以他的底子背誦這些簡單的當然不是問題,但如果要靈活運用的話可能就不是那麽的得心應手了。

主要其中一些典故的地方不是很了解,再加上文化思想的曲解讓他有些難以接收,不過其中的一些語句按照當時的環境看來卻是十分的上進,自五代以來,武人當道,倫理盡喪,急需建立一套道德標準,而這本就充當了一個啟蒙宣傳的作用,就如後世的一位偉人所說教育從娃娃抓起是一個道理。當然,讀書人也必須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往往有很大一部分的書生滿腹才學卻多半無用,進不能興邦立國,素來有秀才造反之譏;退不能守家旺業,周全妻子兒女,讀書人懂的東西多了,見的東西也多了,**自然也多了,在進行正義和利益的取舍時便有了更多要考慮的東西。但如果讀書人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的話,對整個社會的影響便是極其重大的。讀書人傾向正義還是傾向**,更多的並不是在其知識的多少,而是在他存在的那個社會的價值取向。如果社會風尚好,讀書人自然也能秉持讀書人應該有的道義。

胡思亂想著,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工,這可是他升任匠師的第一天,不能在別人的麵前落了麵子,還有陳耆長那裏也不是那麽好交代的,合上書本吹熄油燈,脫了褂子走到院子中準備衝個澡再睡,三伏天剛過,天氣還是那麽的悶熱,剛才一動不動的看書幾個時辰讓他一身滑膩滑膩的特別難受。

範銘正脫光了洗得痛快,外屋的門簾突然撩了起來,抬頭一看卻是張婉兒走了出來,張婉兒身上卻是隻穿著一件小衣,其中露出些許白膩之處,饒是範銘後世已經司空見慣也不由有些尷尬,索性蹲了下去,幸好處在角落的陰影之處,倒是不太明顯。

張婉兒本是出來解手,迷糊之間倒忘記小叔還在用功讀書,一

時看見一具精壯漢子的身體陡然紅了臉,急急轉了回去,半晌間從裏麵傳出一句話來,“五郎,該睡了,在晚點雞都該打鳴了,累壞了身子可不好!”

“嗯!”範銘低頭悶哼了一聲,尋思著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腦中生出了將這個破茅草屋重新翻修的念頭,要起一間三廂的青磚大瓦房顯然是不可能,但多舔一間書房倒是沒有什麽問題,窯上有許多木料,出點錢買的話可能花費也不多。

有了決定,範銘的心也就坦然了,當下收拾了一番回屋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範銘起身就沿河到了窯上,一路上他也沒閑著,在腦中不斷搜索著一些見過的畫藝、畫風,曹戶長給他分配的工作就是裝飾繪畫,這些天他也研究了不少,心中也有些底子,也就是在坯胎成型後,匠師們據不同地域不同人物的審美需要進行裝飾繪紋,方法多種多樣,如刻、劃、印、繪畫、雕塑等。刻劃紋飾需在坯胎將幹未幹時用竹刀等特殊工具進行,印花或雕塑需在坯泥較濕時進行製作,而繪畫則是在胎體涼幹後進行,根據不同需要采用不同的原料繪製,如釉下青花用鈷料,釉裏紅用銅料,五彩、粉彩等釉上彩則是用不同彩料在燒成的瓷器素麵上再行繪畫,工筆畫他也曾經跟一個老師學習過一年,應付一些簡單的倒是不成問題。

“範匠師,來上工了啊!”臨近窯上,不少的工匠在同範銘熱情的打著招呼,饒是他當匠師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來了,農人平常沒甚事,這些消息倒是傳播的飛快,範銘也隻是微笑的回應著,沒有多做矯情。

曹府的管理體係相對來說非常的先進,新任匠師到任就有專門的小廝領著他到專門的畫匠作坊,作坊中有個年長的匠師充當坊都,也就相當於車間主任,由他來分配每天的做工任務,範銘對於這一切倒不是很陌生,先前在做力工的時候他也時常到各個作坊中‘考察’過。

坊都姓趙,是應天府人氏,他以前也和他打過一些招呼,對他不冷不熱,一般年長的手藝人都是這般古板,範銘隻是一個新晉的畫匠,在還沒有得到他的認同前是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的,“範五,這幾天,東家要的東西急點,要把這批的瓷活趕出來,你剛來,先做胚畫吧!”

“嗯!”範銘沒有答話,隻是默默的走到屬於他的那個小‘工作間’,其實也就是一個工間作坊,位置大概也就兩三平方米,相對於泱泱大宋來說這點土地算不得什麽,再一個整個窯上的匠師都集中在一起,也大大的提高了整個瓷窯的做工效率。

“瓷活講究獨、絕、新、奇。”站在工坊中間的趙都坊開始了一天做工前的警訓,趙坊都雖然不需要做工,但卻要負責一個窯的出產質量,看起來很輕鬆,其實不然,聽其他匠師說坊都弄不好受罰得比一般工匠還要重,“所謂青如天、麵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釘、釉裹足,這些都是我坊下的工藝要準,誰要是做不得,就趁早給我回家刨地去。”

趙坊都在訓斥的同時眼睛有意無意的瞟了瞟範銘的方向,這些都被他看在眼中,他知道趙坊都這是在借集訓之名來警告他這個新人要安分點,也不知道這趙都坊是不是和陳耆長有什麽關係,但眼下這些也不是他能夠考慮的,他現在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踏踏實實幹好自己份內的事,多存點本錢,為將來從商做準備,有可能的話就順便博個功名。

“好了,開工了。”這下趙坊都倒是十分幹脆,撂下這句話後頭獨自鑽進了窯裏,範銘估摸著應該是在查看燒好瓷的成色。

在趙都坊一聲令下之後,瓷窯上的氣氛頓時活絡開來了,不時響起的號子聲唱得人心裏暖暖的,也難怪,這個時代沒有人心的浮躁,有的隻是那純樸的生活態度,能夠吃飽穿暖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相對於其他鄉農來說,瓷窯上幹活的在十裏八鄉都算是撐的上門麵的人了。

範銘正準備開工,看見開始引他進來的那個小廝還站在一旁,就道:“你去幹活吧,我這兒都差不多了!”

小廝恭敬的行了個禮,“師傅,都坊讓我以後就跟您了,您有什麽要做的就盡管吩咐!”

範銘點了點頭,知道這是窯上的規矩,每個匠師都要帶個徒弟,順便幫工,他也不能例外,仔細的打量了麵前的小廝,那張稍顯青澀的臉上還滿是泥垢,一看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心中不由生出一種憐惜的感觸,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三屯。”

“幾歲了?”

“十三了。”

“以後就跟著我吧,做事機靈點,少說多做……可憐的孩子!”最後的那句話他沒有說出來,隻是在心中感歎不已,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已經絲毫忘記了自己也僅僅才成年而已。

“嗯,我省得的,我娘教過我!”三屯認真的點了點頭,那烏黑的眼珠中透著堅毅,範銘在心中歎息了一聲,這麽小的孩子就要出來討生活,比起後世那些生在金窩窩裏的孩子卻是懂事不少,或許人類的進步也是一種倒退。

胚畫是個技術活,也是個精細活,頭一次上手範銘還不免有些生疏,有幾次力道沒控製好把未幹的胚胎直接挑破,看得在一旁幫工的小廝三屯都心驚肉跳,幸好胚畫是最基礎的輪廓畫藝,還有返工的機會,加上三屯這小子也挺機靈,悄悄的將胚泥重新送回到了瓷坯作坊銷毀,當然,這一切都是背著趙都坊做的。

好在範銘從小做事就非常的有耐性,紮紮實實的做事,熟能生巧,加上範銘也不是沒有貨,經過一番磨合,倒也漸漸的順手了起來,雖然比不上那些老匠師的速度,一天下來倒也畫好了四個小型瓷胚。

終於等到收工的那一刻,範銘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先前還以為做匠師會比較輕鬆,沒想到比做力工的壓力更大,工作量也不見得少到哪兒去,如果說做力工耗費的是體力,那做匠師耗費的就是精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