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銘第二天一早沒有直接去曹府,而是去了村學,尊師重道是這個時代的起碼禮節,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心中最為尊敬的一個人,沒有龔老夫子這一年的細心教導他也不可能會有機會跳出這個村莊,這也可以稱作是謝師禮吧。

從張屠戶家割了兩條肉條子,再備了三封禮案,到了村學,一眼就看到龔老夫子那頎長的身形站在村學的院子當中,舉頭望日,仿佛在思索著什麽,見範銘的到來並沒有感到驚奇,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一般,“你來了!”

“老師!”範銘深深的一躬,規矩的移步到了龔老夫子的身後。

“縣學的事定下來了?”

“嗯,定下來了!”範銘抬頭偷望了夫子的臉,發現今天龔老夫子的神情完全沒了往日的超然,顯得有點蕭瑟,以為龔老夫子是在為自己的離去的緣故,“夫子的教誨我時刻謹記在心,且逢年過節我都會回來探望夫子的。”

龔老夫子悵然一笑,隨即又恢複了原態,望著天空中的那朵朵被風吹得不斷變化的雲彩靜默半晌,驀然道:“我也要走了,去應天府。”

“什麽!”範銘頓時一驚,一想卻有釋然了,龔老夫子本就是從應天府下來的吏員,現在要回去也沒有什麽不對,不過近五十的年紀要這麽長途跋涉讓他倒是有點擔心,不由脫口而出道:“老師,我送你去吧!”

龔老夫子回頭深深望了範銘一眼,眼中透出些許讚許與不舍,對這個可算是他弟子的山村娃他總有種琢磨不透的感覺,仿佛每一刻都在變,這一刻對他的感覺還十分的清晰,而下一刻就有點不認識了,搖了搖頭,道:“不用,這一次是有人來接我,倒不甚很勞苦,倒是你……讓我頗為放心不下。”

範銘心中掠過一絲感動,“老師,我省得的,到了縣學之後我會慎思、篤行,明辨自身德行的。”

“嗯!”龔老夫子滿意的點了點頭,“縣學畢竟不是山村,也算是一方之治所,尤其是縣學也是在知縣大人的眼下行走,凡事都得留心,切勿恃材狂傲。”

“謹記老師教誨!”範銘點頭答應,驀然又想起昨天陳良跟他說的話來,龔老夫子不正是一個最好的詢問對象嗎,於是立即問道:“昨日在縣學中有老家人好心提點我一番,我卻至今仍腦中混沌一片,想請教夫子。”

“你說!”

“官道與吏途,我那老家人讓我選擇一條,不知道這二者有何區別。”

龔老夫子沉吟半晌,驀然間回過頭來踱了兩步,道:“此事言之甚早,你大可不必了解,你隻求要做好本分,勤於學業即可,記住,才學方為你的立身之本。”

這似暗似明的話語讓範銘仿佛把握到了一點什麽,但看龔老夫子的臉色已是不願意多談,隻能作罷,“省得了。”

龔老夫子揮了揮手,“去吧,這幾日不可荒廢了學業,去縣學之日前來我這兒一趟,我自有話要交代於你。”

告別夫子從村學出來,範銘心中卻

是有些空落落的,這個純樸的山村已經深深的印在了他心中,融入了他的血液中,質樸的村中農人,博學長者的夫子,每日平靜而又帶著些許甜味的的生活,而這一切將要隨著去縣學而中斷,或許這種生活就要從此遠去。

……

範銘回來的消息是第三天才傳進曹府的,三夫人莫惜容此刻正在家中忐忑不安,她也不像村人一般,愛湊熱鬧,那晚上的戲會隻當是誰家嫁女,也沒太多注意,直到第二天門房的老福頭說起這事才知道是這個冤家回來了,本以為範銘會接受她的安排在城中都待兩日,卻不想這冤家當天就回了,而且兩天了也不來跟她報個喜,這冤家難道入了縣學就不要自己主仆兩人了麽?

此時正是年關剛過,各個坊上的人也開始要陸續上工,府上的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香雪正安排人在清掃府中四處,過完年,應天府的人也就下來了,新年新氣象,雖說過完年要交接給新下來的人,但也得幹幹淨淨的交接。

“香雪,香雪。”莫惜容一陣心煩,一時又找不到人在身邊,不由的對著門外喊了起來。

“來了!”在喊了幾聲之後香雪中答應了一聲,小跑著到了內院中,“夫人,啥事?”

“啥事,啥事,你都在忙些啥!”莫惜容沒由來的一陣惱怒,罵得香雪一愣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啥,見香雪委屈的樣子,莫惜容也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點,“好了,別委屈了,我一時心煩,想找人說說話。”

“夫人可是在惱昨晚的事?”香雪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

莫惜容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難道你就不擔心麽,若是他到了縣城不理我們了,看你還怎麽辦?”

“嘻嘻……”香雪頓時笑顏開眉,故意裝作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就是個女使(丫環),哪敢癡心妄想高攀這讀書的老爺,倒是夫人的身份若是放跑了他可真是可惜咯。”

“你這死妮子,敢調戲於我。”莫惜容忍不住的站起來就要擰香雪的耳朵,雙頰泛紅。

“夫人,快鬆手,我再也不敢了。”香雪嬉笑著喊叫了起來,絲毫沒有當真疼痛的樣子。

“看你以後敢放肆。”莫惜容那高聳的胸脯隨著強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臉上的紅雲越發的豔麗了起來,“快說,這狠心的為啥到現在還沒來。”

香雪嘻嘻一笑,見三夫人真急了,也就不在逗她,“放心吧,夫人,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兩日他忙著接待十裏八鄉的耆老人家,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來咱們這兒,或許過幾天就可以來了。”

莫惜容臉色輕鬆了不少,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我這兩天左眼皮老跳,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要出啥事,你就沒有打聽到其他的什麽消息?”

香雪想了想,突然間想起什麽來,“有,隔壁村的王大戶親自到了村上來了,和陳耆長說了老久,聽鄰坊說是要聯姻的事,陳耆長家沒子嗣,而平常又和範銘走的近,又剛從縣學回來,大家都說是為範

銘說親呢。”

“啥!”三夫人聽到這裏頓時坐不住了,手中捏著手帕絹子不停的揉搓著,又突然間沉默了下去,猛然間抬起頭來,對香雪道:“這事不能再拖了,你趕緊去讓順子準備準備,這裏的活都放下吧,先去把城裏的生意弄起來,不然等到應天府的人來了,也就晚了。”

“夫人,為啥這麽急?”香雪雖然是心中也有點著急,但見到夫人從未有過的緊張頓時也隨著緊張了起來,“應天府的人不是要到春耕才到麽,就算是到了咱還要交接一段時日啊!”

“你懂什麽!”莫惜容恢複了平時的冷靜與精明,“縣裏鋪子的事你還真想等著他來弄好麽,他現在是正緊的縣學體麵人,將來是要出官為吏的,這些事就算是他拿手也不能把功夫花到這上麵,到時候將他的心惹煩了,或許就真不要你了,咱們把事情都弄好了,他來做個甩手掌櫃,這心留的更穩些,再說了,賬目是早就已經清點好的,其他的有下麵管事的都安排著,有啥麻煩的。”

“啊,我現在就去!”經三夫人這麽一提點香雪頓時也慌了起來,提著裙子往外跑去,臨出門前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三夫人此時依舊是忐忑不安,心中想的是如今範銘升到縣學了,可再不是以前那鄉村窮小子可比,憑自己這個不清不楚的身份,他會將自己的清名砸在自己的身上麽,以前或許還有個錢財可以掌控,到時這邊的行當一交接,也就隻剩下這點私房家當,要是縣裏的鋪子弄不起來,這說不得可就一無所有了,自己還憑什麽來留住他。

正當她憂心忡忡的時候,香雪又匆匆忙忙的從外麵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說道:“夫人,我又聽人打聽清楚了,陳耆長把人家王大戶的親給推了,說是給自家女兒留的。”

“女兒?”三夫人頓時一愣,“我記得陳耆長不是沒有子嗣的麽,他哪兒來的女兒。”

香雪顧不得平息胸中起伏,繼續說道:“是幹女兒,你可猜到這女兒是誰麽,就是先前範家的那個寡婦小嫂子,許久之前被陳良認作了幹女兒,都住在陳家幾個月了。”

“啊!”三夫人頓時抽了一口涼氣,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這不是亂了綱常麽,一時心亂如麻,望了望香雪,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香雪嘟了嘟嘴,“我不管他娶誰,隻要他不嫌棄我,我就跟著他,做奴也好,作婢也好,隻要能在他身邊,我就滿足了。”

三夫人臉色陰晴不定,心中是感情與倫理的的糾纏,半晌之後卻有驀然間又癡笑了起來,讓一旁的香雪不知所以,夫人這不是失心瘋了吧,笑過一陣三夫人驀然停了下來,“這其實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香雪更加看不懂了,靜靜的望著她等待著解釋。

三夫人微微一笑,道:“男人家的有個三妻四妾的算不得什麽,他連小嫂子都能接受,更何況我們,再說了他那小嫂子肯定成不了正妻,這不是更顯出了咱們的好處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