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西東路宋州向東北前往宿州的官道上,此時正有三騎疾馳奔行。

跨在馬背上的小七左扭扭屁股,又動動身子,一臉苦色的向身側的範銘道:“少爺,咱們還是坐車吧,這長途騎馬真是受死罪呀!”。

“啐,真他娘的晦氣!”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兩側,範銘忍不住罵了出來,他現在的臉色也不比小七好上多少,他學會騎馬沒多久就趕上這樣的長途奔馳,不說臉上風吹的難受,單是腰腿就僵硬酸麻的難受,渾身散了架一般。

這趟出宿州範銘也是心中沒底,但卻又是逼不得已,不但宋州的事沒有了解,反而又攬上了一個大包袱,若不是為了婦人的幸福他也不會忍下這口氣來,但想想王知縣的托付,他又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對著遙望可及的大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略帶著濕氣的空氣在肺裏打了個轉,全身頓時一陣輕鬆,拍了拍身旁小七的肩膀,“宿州可是個好地方啊,俗話說揚州瘦馬,宿州出豐腴美人,到時候給你也弄個回來。”。

見範銘同樣是一臉土色,小七哈哈一笑,“真的麽……少爺,我可是等著呢!”。

“你這小子,毛都沒長齊吧!”,範銘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我是在逗你玩,等你個子長到比這馬高了我就給你娶兩個。”。

“啊!”小七驚呼道:“少爺,比這馬高這等我下輩子也長不到啊!”

“哈哈,那你就慢慢等吧!駕……”

小七見狀,咬咬牙也策馬趕了上去,現在苦是苦,卻也有大收獲,一則是從小沒出過遠門,今趟著實見識了一番外麵的世界,再則通過這次策馬長途趕路,來回兩趟下來騎馬這門手藝也就算掌握了個大概。

一路北行,有老馬識途的樂家人帶路,曉行夜宿之下行路還真是快,不兩天的功夫四人便已出了宋州的地界,待看到前方一江汪洋的淮水後,範銘忍不住跟著小七一起歡叫了兩嗓子,他奶奶的,這折磨人的旱路總算是走完了。

欲發移船近江口,船頭祭神各澆酒。

範銘主仆兩人加上樂家的一個長隨三人雇了一條快船,說來這樂輕影的身份讓範銘有些起疑,從莫登賢的隻言片語中可以得知這女人的家原先就在宿州,而且可以聽出也不是一般人家,但具體的卻沒有說明,他也不好細問,或許可以從這長隨身上套出點什麽來。

上船之後,範銘當即就坐了下來,邊歇著腿腳邊饒有興趣的看著船夫做著發船前的祭神之事,倒是那長隨樂平也不顧身體勞累,帶著小七竄到岸上也不知張羅啥去了。

燒香,澆酒,殺雞,等船夫祭神的事情做完之後,長隨也回來了,不過隨著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頗有姿色的船家女。

“少爺,這船程不短,找兩個小娘幫著做做飯,捎帶著唱唱小曲解乏,今次還可以嚐嚐這淮水河畔的別樣風情哦。”。

這長隨的年紀看上去差不多將近三四十,然而這品性在範銘看來卻不是那麽的正緊,但他終究不是自己的下人,卻也不好說他,反而是小七卻嚇壞了,他知道自家公子的品性,不是哪種亂來的人,小心的望著範銘哆哆嗦嗦的解釋道:“少……少爺,是他硬要拉回來的。”

“不妨事!”範銘微笑著擺了手,“出門在

外,尋些樂子是正常的,別太出格就行。”鴇兒愛鈔,姐兒愛俏,比起這個年代,範銘在後世經曆得多了,看的多了,問聽此言,那兩個船娘眉眼連拋,都希望眼前這小相公看上自己才好。

“嘿嘿,公子到底是見過世麵的。”。這樂平哈哈一笑,隨手摟過一個小娘調笑去了。

範銘搖了搖頭,轉身鑽進了船艙裏,快船地船艙裏正好用蘆席隔出了兩個狹長的小單間,雖然沒法子站,但躺下睡覺倒還成,也許這幾天急著趕路也著實是乏了,範銘掩好內艙門轉身躺下睡了,中間小七兩次來敲艙門。他也沒理會。

睡的迷迷糊糊地範銘是被隔壁的一陣嚶嚶聲給鬧醒的,間中夾雜的則是女子的呻吟聲,要說這女子呼嚕的聲音還真有特點,恰似船行的江水一樣,綿綿悠長,似乎還帶著江南曲調的韻味。

範銘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女人睡覺打呼嚕還真是比男人好聽,想必也是這幾天累著了。

走出船艙,腥濕的江風迎麵吹來。將範銘殘存的睡意一掃而空,時令正是七月,淮水兩邊的江岸上柳浪綠濃,散發著一股股勃勃然的昂揚生機,這般的景色再配上快船前方纖塵不染的青碧一色江天,直使人心胸闊達,氣爽心清。

“官人真是好福氣!”,說話地是那五十出頭,滿臉水鏽的船工老何範銘將目光從江天一色處收回來,略一愣神兒後明白過來這船工說的是小七。快船本來就不大,用做遮擋的蘆席又薄的可憐,還有什麽聽不見的?

範銘卻不想跟這船工討論這女兒家私密的事情,聞言笑笑轉了話題道:“老何你跑船多長時候了?”。

“自打十六歲上船。如今已經是四十七,三十一年嘍!”,老何的話裏滿是感慨,這段兒江水平穩,放了風帆的老何任船自流,彎腰從揭開後船板上的艙板裏拎出了幾塊壘石,一口鍋子,除此之外還有些別地物事並一個大大的紅漆葫蘆。

將這些都擺好之後。..老何最後拎出了一尾三四斤重還在活蹦亂跳的鯉魚,剖魚、生火。煮魚,不愧是在船上生活了三十多年,老何做起這個來端的是熟練地很,不一會兒的功夫,江麵上已飄起了一蓬炊煙。

“自家釀的濁酒,尊客嚐嚐!”,範銘接過老何遞來的酒碗,見這酒於微微的渾濁中透出青碧之色,呷上一口,酒味卻比酒肆裏的還要濃些,最難得的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最適宜盛夏飲用,“好果酒!”。

“來往地客人隻要喝過地都這麽說呢!”,端著酒碗的老何捋了一把酒水淋漓地胡須哈哈笑道。

一口氣將碗中的酒漿飲盡,範銘也不待老何再讓,自拎過那大肚子紅漆葫蘆又滿斟了一碗。

你一碗,我一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下去了半葫蘆果酒,眼瞅著前方江天處西下的夕陽將江天連接處映出一片殘紅,而鍋子裏也已咕咕嘟嘟作響,眼見江水肥魚就要熟了。

這老何的就雖然遠不如自家再蒸餾的酒濃度高,但也架不住喝的太多,加上黃酒後勁足,加之迎麵江風的吹拂,這酒意上湧的更快,坐於船上,手端酒碗,看著身前滾滾東去的江水,身畔撫須而笑的白發船夫,此情此景隻讓範銘胸中縈**的都是那水泊梁山裏那首膾炙人口的好漢歌:

碗中酒盡

,直覺胸腹間氣漲不已的範銘沒再斟酒,起身到了船頭,開口處便循著記憶中的調子夾雜著京劇唱法把這歌唱了出來:

大河向東流啊

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

咳咳參北鬥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不分貴賤一碗酒哇)

說走咱就走啊

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咳咳全都有哇

水裏火裏不回頭哇

(一路看天不低頭哇)

路見不平一聲吼哇

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風風火火闖九州哇

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風風火火闖九州哇

嗨呀依兒呀唉嗨唉嗨依兒呀

嗨呀依兒呀唉嗨唉嗨依兒呀

範銘在酒意的催逼下放聲而歌,一首再平實不過的歌詞硬是給他唱得氣勢翻湧,雖合著後世的調子,但其中的情味卻是全然不對,直到後麵,尤其是複遝連環的最後一句時,在泄盡了胸中因酒意催逼起盛氣後。油然想起自己所處的地方。

後世裏的種種,少年時遭受的冷落,金魚地不辭而別。穿越的荒謬,穿越初來家人的艱辛等等等等,真實也罷,荒誕也罷,人生不過百年,而這百年人生終有一日必將隨著這滾滾東逝的江水一去無痕。

複遝連環,一連將結尾這句唱了三遍之後,範銘才覺胸中塊壘盡消。深呼吸了一口腥濕的江風,隻覺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暢放鬆之意。就連隔了半裏遠的長隨那船都大聲叫起好來。

範銘收聲完畢,小七跳上船頭,“少爺你唱的啥曲兒,聽的人心裏忽喇喇的熱騰……”,不等他這句說完,驀然就聽船艙的門拉開了,樂平也赤著上身鑽了出來,隱約看到兩個小娘也光著身子,白豔豔的肉光耀眼,“好豪情!這種英雄豪情用短短數詞就可以表達出來,少爺果真不是一般人,難怪敢單槍匹馬闖宿州。”。

“哈哈……這魚快熟了,來,吃點罷!”範銘此時雖然聽這樂平話裏有話,但卻也不急於馬上追問,招呼幾人圍著火炭來吃魚。小七又將提前預備下的肉脯等吃食拿了出來,四人邊閑話邊吃飯。

待這鍋江魚吃完時,那輪圓月已跳上了遠處地柳樹枝頭,船工操著快船又前行了數裏之後便在一處沙洲中泊了下來,待那兩盞風燈點燃,天地間已全然一片無邊的靜謐。

一壇黃酒下肚,幾人已是頭暈目漲,尤其是那樂平,從脖子以上一片赤紅,就像剛燙過毛的滾水鴨,範銘此時也有了七分酒意,借著謹守的一絲清明問道:“樂平,這宿州是否……。”

沒等範銘說完,樂平便半眯著眼,帶著滿口的酒氣吐著大舌頭道:“少爺,要說這宿州你現在去的可真不是時候,都窮瘋了,誰都沒錢,平常的這些大戶現時連工錢都發不出來了。”

“哦,怎麽回事?”範銘心中一喜,一路上這老小子沒一句正經話,這下終於從可以撬出點什麽了。

“誰知道呢,聽說這些大戶都要找錢囤積什麽來著……反正不是生棉,呼呼……”

正當範銘準備細問,轉眼一看,這樂平睡著了,然而這刻他卻睡不著了,這下宿州之行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