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亂(下)

禾後寒定下心神,詢問道:“皇上打算如何?微臣必將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這時敢這麽說的原因就是他手中這把鋒利的寶劍,有了武器他就有了底氣,雖然以他的想法,接下來應該盡量聯係到宮中的暗衛,這樣才能確保皇帝的安全。

但現在已不是最危急的時刻,他應把控製權交還給崇淵。

崇淵似乎在思考,出口卻是一句隨意到不可思議的話:“愛卿,朕要出宮。”

禾後寒想了想,還是順從地接了一句問道:“皇上想去哪?”

崇淵這次回答得很快:“愛卿說去哪就去哪。”

禾後寒握劍的手驀地抖了一下。

崇淵的表情很鎮靜,甚至有一絲誠懇,“愛卿,難道你叫我回去當活靶子麽?”

禾後寒殷切地回道:“臣會將全部暗衛調回宮中護您周全。”

崇淵高深莫測地回道:“愛卿所思過於簡單了。”

禾後寒保持著殷切的表情。他的表情有點僵硬,不及平日三分之一自然。

於是崇淵點撥了他一句:“愛卿自小師從高人,難道不覺得這些刺客並不尋常麽?”

禾後寒心裏突的跳了一下。

其實從見到那刺客開始,他的心中就有了點說不清的焦躁。經皇帝這麽一說,他才猛然驚覺,那讓他不安的顧慮的,正是那刺客身上的煞氣。

這些刺客恐怕都是江湖中人,但絕不是正道中人……剛與他交手的刺客所用兵器十分凶狠,尖銳的回勾,極深的血槽,刀刃兩側均有倒刺,倒刺上光澤較刀鋒略暗,大約是浸了毒物。這種毒辣手段向來為江湖正道所不齒。禾後寒尚猜不到這些刺客的來曆,叫皇帝現在回去的確有些不妥。刺客防不勝防,更何況是這些武功不俗的來曆不明的高手。這是些敢於行刺皇上的人。

禾後寒不敢去想,是什麽組織和背景竟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崇淵見禾後寒眼神慢慢通透起來,適時地加上一句:“愛卿果然機智過人,朕深感欣慰。”

禾後寒深知將皇帝帶出宮的艱難險阻以及可能帶來的難以預測的種種後果,但他無法拒絕。他怎樣拒絕?於公,他是皇帝的臣子,他要聽皇帝的話。於私,雖然這是個極麻煩的活兒,但現在看來,皇帝處境危險,刺客的後台夠硬,他實不應將其扔在宮中。

禾後寒看了看右手的劍,又看了看崇淵,又看了看劍,壯著膽子問道:“皇上可是要,要微臣……將您扛出去?”

崇淵漫不經心地道:“放肆。”

禾後寒從善如流地跪在地上接道:“臣知罪。”

少頃,禾後寒突然感到頭頂有些癢,像是微弱的氣流拂過,然後他反應過來那是皇帝壓抑住的笑。

緊接著他聽到皇帝說:“愛卿多慮了,朕會些功夫,隻是不若愛卿那般運用自如。”

禾後寒將目光釘在皇帝黑色外衣上銀色的繡角上,平靜地問道:“臣敢問皇上為何剛剛不說?”

崇淵由上而下看著他悠然地道:“愛卿反應實在太快,朕來不及說就被你挾走了。”

禾後寒突然覺得這不像是逃命,更像是,像是什麽?

他也說不清。

禾後寒看著崇淵腳尖輕輕點地,身形飄忽離地幾尺,正好靠近宮牆,屈膝再一點,整個人就落到了牆外,那動作說不上多快,卻是禾後寒認不出的武功路數,看那輕功的起勢竟不似任何一派內功心法所有。

讓他感到惶惑的是,他明明都看得清皇帝的動作,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但他竟找不到絲毫破綻,禾後寒心中登時暗驚不已。

禾後寒自己的武功是走奇快路數的,任何武功到了他麵前幾乎都是被動的,這也是他敢單身一人進宮救駕的根本原因,而今……他驚悚地意識到,自己的武功怕是遇到克星了。

他想得基本沒錯,可惜這會兒他還預見不到這事的嚴重性。

種種疑惑顧慮隻在一瞬就從禾後寒心裏掠過去了,他現在哪裏有心思去尋思這些。禾後寒隨後翻過宮牆落在崇淵身側,將皇帝拉到牆邊,屏息站了一會兒。

崇淵無所事事地抬頭,漫天星辰,都像安靜看戲的天上人一樣。崇淵輕扣住禾後寒的手腕,問道:“愛卿家在何處?”

禾後寒也看了看天,冷靜地回道:“微臣認為丞相府並不安全。”

崇淵更加冷靜地反問道:“朕出宮一物未帶,愛卿不是如此?”

禾後寒點了點頭,言辭懇切地回道:“皇上說得對,是微臣考慮不周。”

此時禾後寒已經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隻是感情上有些承受不住,皇帝要走江湖!但他理智地認為,這或許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暗衛不能用,刺客來曆不明,皇宮不能待。禾後寒想,他們現在應該找一處隱蔽的,且可以支持他們的落腳點。

這樣決定之後,禾後寒在腦海裏列出幾個去處,這去處要隱蔽,且安全:一,通州連穀山川——他師父那裏。二,氏州邊關——他師兄榮嘉祿在那。

他首先否決了第二個選項,他師兄遠在萬裏之外,這一路且不說山高水遠,路途坎坷,單看西北之地環境之艱辛,軍情之敏感,也不該叫皇帝到那兒去。

通州。

禾後寒恭恭敬敬地帶著皇帝從禾府後門進去,又道:“皇上駕臨使寒舍蓬蓽生輝。”

崇淵不甚在意地說:“的確是寒舍。”

禾後寒恭謹地道:“皇上稍等片刻,微臣去拿些東西。”

崇淵隻見禾後寒輕輕一動就不見了身影,他這時才稍稍放鬆,將袖中所藏暗器推離手邊遠了些。他手頭這一副暗器是先皇特意尋了能工巧匠,花費不少時間才製成,其構思奇詭,威力驚人堪稱集當今世上暗器之大成。

禾後寒動作很快,一把刀,兩張銀票,三瓶藥。他甚至抓緊時間換了一套衣服,而當他再出現在崇淵麵前時,崇淵已經無法在他身上找到一絲狼狽和慌亂。

禾後寒抬頭看了看天色,微微躬下身子道:“皇上,啟程吧。”

崇淵打量了他幾眼,索然無味地道:“朕聽愛卿的。”

於是,舜朝新登基的少年皇帝放著大量的暗衛在宮中和來曆不明的刺客鬥智鬥勇,自己則悄悄出了宮,和他年輕的但危急時刻還算靠譜的丞相,踏上了走江湖的旅途。

此時是安正元年二月初一,史官們都正閑得在家抓耳撓腮,不過這之後,他們得忙上好一陣子了,而那不過是開端。

禾後寒總覺得這事兒著實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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