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之盟 二十四 殘月軒 網

史中言道:“藩者,國之屏籬也。”

中洲立國之始,開國皇帝因強鄰在北,國號為魏,而分封六位功臣為王,令其世守北境,為國之屏障,故曰藩王,以其外拒強敵,內守國土之意。

然時過境遷,人心叵測,當年守衛國土的信臣精卒,卻生出野心勃勃的不肖子孫,隨著中洲皇權的日漸衰弱,坐擁軍權的六藩對皇位蓄謀已久,多年來蠢蠢欲動,年前得知赤焰軍造反的大好契機,更是欣喜若狂,按兵不動,隻待反軍打下皇宮,便起兵勤王,屆時名正言順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隻可惜晚來一步,此等大好良機竟被這群他們眼中的山野草寇搶先了一步。現下半數的赤焰軍正在北境的領地附近逡巡,諸藩王扼腕之餘,不得不收兵來朝。

世子們統帥的六藩之師,尚在城外,因此皇帝對於台下看似恭謹的王叔們,亦不敢怠慢,諸王見禮過後,按律賜座。

司禮監一聲令下,六把燙金的紅木高背椅陸續被搬到殿上,絲綢布巾在椅麵上反複擦拭,務求一層不染後,方並列而置,眾臣多年來司空見慣,皆垂手不語。

唯有寧大將軍從頭至尾,興致盎然的觀看這特殊的排場待遇,待到六藩紛紛撩衣就座之際,方才冷哼出聲,麵露鄙視之意──敗軍之將,不敢言戰,倒敢就座?

他這哼聲一出,六藩果然不敢就座,有幾個衣角都已沾上了椅麵,在此際,硬生生的收勢,半坐不坐的又站了起來。

六藩之中,以閔王封地最廣,勢力最大,其餘五人,在利益一致的情形下,素來以他馬首是瞻。

見此情形,閔王燕蠡清咳一聲道,“臣聞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我中洲自多年前神武將軍投敵稱降後,軍中便一蹶不振,少有良將,幸喜天佑我朝,賜鎮國大將軍於我中洲,寧將軍陣前三戰三勝,實為驍勇之將也,臣等願將高祖所賜之金座讓於鎮國大將軍,以彰其勇。”

這話說得極為委婉漂亮,便是在暗示願意讓出朝中大權,換取封地的平安。

所謂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碰上別人,謙讓一番也就順勢答應了。

偏偏寧不寂生來一幅直腸子,最恨別人把簡單的事情兜圈子來解決,當下拒絕道,“寧某草莽出身,雖不知禮儀,然敬老之心尚存,年邁體衰者在旁,奪其位而座之事,還做不出來。”

六藩年歲相近,皆在不惑與天命之年間徘徊,然其坐擁封地,天高皇帝遠,不免沈迷於酒色,更兼領地受困遭挾,站在英姿煥發的武將麵前,自然而然顯出一絲萎靡之態,說其老邁,也是事實。

隻是六藩的先祖,當年都是皇朝最善戰的將領,身為他們的子孫,即使壯年已過,被譏諷年邁體衰,仍是一大恥辱。

朝堂上領教過大將軍毒舌的一幹大臣們早已背過臉去,不敢將聽戲露出的表情擺在唱戲的麵前。

眼見朝臣坐視,閔王尷尬之餘,隻得將目光移向高台上的皇帝,“不知陛下意向如何?”

眾臣聞言,齊刷刷的看向皇帝,閔王的意思很明顯,是要請皇帝調停了,但照方才寧大將軍的回話來看,他分明一點談和的意思也沒有。

皇帝暗暗在心中歎氣,藩王和赤焰軍,單獨麵對一方,他都能借另一方來壓製,如今二者壁壘分明卻同處一室,便十分為難,自繼位以來,接過的最大的燙手山芋,莫過於此。

但他卻不想輕描淡寫的推脫過去,自高祖以後,撤藩與削藩,從來便是曆代中洲皇帝最大的願望,囿於勢力,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yin差陽錯,有了這個機會,他怎肯輕易放過。

皇帝微笑道:“眾王叔皆是武將,所謂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椅子,自然是用不著的了。”

他一句話就挽回了六人的麵子,藩王們挺一挺胸,站得又直了一點,等著皇帝借此下旨將這六把椅子賜給功高震主的鎮國大將軍,然後要求他撤回在北境的十萬赤焰軍。

朝中的老臣們亦做同樣想法,雖則對寧不寂得勢不滿,但打壓藩王,亦是他們心頭所願,故而紛紛點頭讚同,唯有禁軍統領宇文旋生來耿直,見兄長並無阻攔之意,便排眾而出道,“微臣以為,諸位藩王固然是壯心不已,但鎮國大將軍亦未至行將就木之年,陛下賜座,似乎尚早。”

他一說完,左丞相亦同時道,“老臣亦讚同禁軍統領之意,六把金椅,乃是高祖親封,所賜者皆為王侯,以寧將軍的身份,似有不妥。”

眼見這兩人毫不客氣的出來打岔,閔王心中大急,再度出言道,“臣聞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他推了推韓王,示意對方接下去。

誰知韓王卻動也不動,隻是目光呆滯的望著皇帝,閔王一看之下,便知不好,韓王生平最愛,便是美人,甚至為了一個姿色動人的妾室,不惜暗自投靠南齊。

傳聞中,今上的母妃曾是後宮第一美人,當年寵冠後宮,生女肖父,生兒肖母,今上美貌,自不必說,但臣子對著君王的臉,露出垂涎之色,實在太過失禮,他又不好當廷叫韓王回魂。

這一遲疑,對麵的寧不寂同時發現了異狀,淩厲的目光瞪過來,卻不再是輕視,而是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