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之盟? 二十九

秋色連坡,阡陌交錯,涓涓溪水蜿蜒曲折,沿坡而下,去勢甚緩,溪水清澈,透出水底的青苔和岩石,卻不見半條遊魚。

青衣少年懷中抱著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娃,對著林間的溪水發呆半響,直到兩人肚子裏同時響起了咕咕聲,少年方才尷尬的收回視線,對小女娃建議道,“綺羅,這條溪水中的魚可能已被我們捕捉殆盡,今日午飯應無著落,你不如先行回家?”

小女娃眨巴著大眼睛,一瞬間,黑白分明的眼中就凝聚了水汽,很快結成淚珠,順著圓鼓鼓的臉頰流淌下來,“嗚嗚嗚,爹娘叫綺羅走遠一些,不要回家,現在連承業哥哥也要趕綺羅,嗚嗚嗚,大家都不要綺羅……”

少年撩起衣角替小女娃擦了擦眼淚,“怎麽說哭就哭了呢?”他有些無措,“三日前你不是還對我說,如果你娘和爹以後不能疼你了,你要記得多疼自己一些,不可以害怕,要勇敢。”

小女娃抽泣的抱住他:“那是因為承業哥哥你那個時候看起來就要哭的樣子,爹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哭鼻子,綺羅才特地說來安慰你的,嗚嗚嗚,你怎麽可以恩將仇報,自己不想哭了,也不許綺羅哭……”

少年很無奈,當日離宮,心中彷徨,在集市中穿梭而過,身無盤纏,出得城門,連車馬都雇不到,更別提食宿。

他從小嬌生慣養,又沒半點謀生能力,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心頭的不舍,其實多過得到自由的欣喜,十七年來相依相伴的一切,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尤其餓了一天,在林間露宿之時,篝火燃到半夜便熄滅,夜露在衣襟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秋霜,他清晨凍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後,竟然很不爭氣的,開始懷念某人的體溫。

常言道,倉稟足而知禮儀,對於少年來說,最為重要的,已經不是自尊的問題,而是溫暖的床鋪和足夠的食物,隻是就這樣回去,他又覺得很不甘心。

在這種不甘心之下,他又在林子裏多待了一日。隔日醒來,迷糊中覺得懷中似有一點熱意,睜開眼,就見一個臉頰圓鼓鼓,身形消瘦的小女娃正躺在他的懷裏睡得正香。

少年重新燃起篝火,問著被樹枝燃燒的劈啪聲吵醒的小女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夜裏不待在家中,到處亂跑?萬一被野獸叼走怎麽辦?”

沒想到小女娃一點也沒被嚇到,眼中閃閃發光道,“這林子還有野獸?太好了,有吃的了!”她期盼的眼神過了一會又黯淡下來,“騙人,娘說三年前饑荒,這林子裏的草皮都被啃得幹幹淨淨,哪裏還有野獸出沒的蹤跡。”

少年心下惻然,愧疚不已,三年前宮中歌舞升平,民間卻艱難至此。

難怪寧不寂揭竿而起,應者雲集,父皇是一個失職的皇帝,不曾盡到治理國家的責任,他是一個不肖的兒子,並無一字半語的勸解。

局勢發展至此,源頭並不在率眾造反的寧不寂,而在耽於逸樂的父皇和他,如今造成這樣的結果,難道他就要懦弱的一走了之嗎?

少年在思索中,一旁的小女娃已經借著篝火,烤熟了從小包袱裏取出的窩窩頭,扳開來,將完好的一半分給他,自己留下烤糊了的另一半。

“我跟你交換一下吧!”讓這樣幼小的孩子分給他食物,已經很丟臉了,對方還給他好的那一部分,皇帝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穿著綠羅裙的小女娃卻堅定的搖搖頭,捂緊了手中發出焦味的半個窩窩頭,“娘說了,自己弄壞的要自己承擔責任,不可以壞了交給別人負責,綺羅烤焦了窩窩頭,就要把焦的吃掉,不可以給哥哥的。”

少年心頭一震,自己承擔錯誤的責任……

他接過那半個完好的,冒出誘人香氣的金囧囧的窩窩頭,不知為何,竟是哽咽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