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公交格外擁擠,處處蔓延著濕潤的水汽,每一站下車都意味著會有一次大型的推搡擁擠。

兩個人運氣好,剛好搶到兩個位置,江歲靠窗坐下。

真正落了座,兩個人才有心思擦滴在身上的水。

窗戶關的嚴實,但是車內冷氣開的很足,座位正上方,躲都躲不掉,江歲小小的打了個寒戰。

陸承沒說話,將身上的外套解下來,披在他身上。

江歲貪涼,就穿了個短袖,陸承披衣服的時候無意碰到他的手臂,雪白的一塊皮膚像冰淇淋,觸手軟涼。

江歲很軟的衝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空氣中濕度太大的原因,陸承總感覺他整個人濕漉漉的,就算是笑,也無端透露出一點脆弱來。

陸承喉結不可察的動了動,心裏不免有些慶幸。

還好是他送江歲回來,換了話筒裏那個男的,指不定打著什麽見不得人的算盤。

畢竟江歲這種膽小的兔子,就算被人騙了,估計還能笑眯眯的感謝他。

他心不在焉的點開提問軟件,進去的一瞬間,手機被卡了一秒。

粗略一看,六十個回答,隨便點開幾個。

-友情提醒樓主,編輯記錄可查看。

-《我有一個朋友》《漂亮,很香》《打算柏拉圖》《少兒不宜》,總結:你們城裏人玩的可真變/態。

-別掙紮了,我是過來人,現在已經和男朋友過上了性/福美滿的日子。

陸承皺了皺眉,怕江歲看到,直接將手機鎖了屏。

車窗上印著江歲無聊時抬手畫的小人,三個火柴人手牽手,幼稚又可愛。

江歲如果知道他就是那個承哥,會不會被當場嚇哭?

陸承斂下眸子,將外套收得更緊了一點,又抬手將空調的風打到旁邊。

帶有餘溫的外套隔絕著源源不斷的冷空氣,捂暖了外露的那一塊皮膚。

公交車不算顛簸,江歲在平和的環境裏,很快感覺到昏沉的困意。

他晃了晃頭,強迫自己清醒一點。

陸承側頭看過來:“頭暈?”

“困。”

江歲耷拉著睫毛:“昨天沒睡好。”

陸承頓了頓,突然問他:“待會兒要不要去我家補覺?”

收留無家可歸的朋友回家睡覺,很合理,很正常。

江歲沒想到他今天這麽上道,問:“你家有客房嗎?”

“不用客房。”

江歲已經在心裏吹口哨了。

簡單衝個澡,穿陸承的衣服,再進陸承的房間,他就不信陸承會沒感覺。

陸承堅持初心,語氣淡淡:“你可以睡沙發。”

江歲:“……”

他忘了,陸承是個保守老實的好學生。

江歲先進了浴室。

按在天花板的浴霸打開,揉著老舊的橘色光暈照亮狹窄卻整潔的淋浴間,一圈圈泛著暖意的光灑下來,將他的皮膚也照暖和,在熱氣的蒸騰下,湧起淡淡的紅暈。

他慢條斯理的脫下衣服,打開花灑,等打上了沐浴露,才故作驚慌的喊了一聲:“陸承!”

模糊化的玻璃門外,隱隱約約現出一點瘦削的身影。

陸承敲了兩下門:“怎麽了?”

江歲困擾的啊了一聲,猶豫道:“我沒有帶浴巾和衣服。”

他語氣驚惶,浴室被熱氣朦朧的鏡子前,那張漂亮的臉上卻看不見一點慌亂,反而興味盎然,悄然期待著一門之隔,獵物即將給出的反應。

陸承清冽的聲音傳進來:“先穿我的吧。”

他停了一下:“看到支架上掛著的藍色長浴巾了嗎?”

淋浴間與洗漱台之間被簾子遮擋,中間橫出的支架上,掛著一條藍色長浴巾,浴巾上除了淡淡的皂角香,還有一點其他的味道,有點像清冽的薄荷。

一看就是陸承自己的。

陸承身上的皂角香很濃,所以很容易就蓋住了他身上原本就帶著的那點清爽的薄荷味道,但是昨天江歲剛進過陸承的房間,在他的**睡了一覺,那股薄荷味闖進他的夢裏,簡直要把他整個人給嚴嚴實實包裹住。

他不可能記錯。

“看到了。”

江歲眼裏泄出一點笑意,主動提起:“我用完幫你洗一下吧。”

“嗯。”

門外的黑影轉身離開了,似乎是在廚房忙活些什麽。

江歲聽見電熱水壺運作的聲音。

陸承的衣服比他平時穿的還要大了一號,江歲對著鏡子將外套袖子挽起來,又屈身將寬鬆的褲腿折了幾下,堪堪露出一截雪白的踝骨。他對著鏡子左右比劃一下,又將穿在最裏麵的襯衫最上沿兩顆扣子給解了,撫平領口,一截平直細長的鎖骨與白色的襯衣相襯。

他胡亂撩了兩下濕發,又分出一點碎發來,遮住額頭。

鏡子裏懶散強勢的氣場漸漸弱化,他慢慢露出一個溫軟無害的笑容來。

“陸承。”

他打開門,走進廚房裏。

陸承背對著他,襯衫收緊,勒出一截勁瘦的腰線,身量很高,高而挺拔。

他微微低頸,握著刀熟稔地在案板上切著什麽,流出一段極有韻律感的篤篤聲。

廚房窗台放進雨後逐漸明亮的天色,映著燒水壺咕嚕嚕翻湧蒸騰出來的水蒸氣將他罩住,平凡而普通的一幕被生活氣點亮,讓江歲挪不開眼來。

他站在一邊靜靜的欣賞了一會兒,等陸承回頭看他,才回過神來。

“洗完了?”

陸承在旁邊的洗手池將手上的薑汁衝幹淨,又抽了兩張紙擦幹淨水:“吹風機在機頂盒下麵,我幫你拿一下。”

“不急。”

江歲走過來,站在他身邊,邊說邊側過頭去看陸承:“切薑……你是準備泡薑湯嗎?”

陸承剛好也下意識看向他。

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了。

江歲臉上還帶著熱氣蒸出來的紅暈,眼睛濕濕的和他對視。

纖長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純粹的黑色瞳孔裏,揉碎了漫天的星光。

陸承又忘記了可以呼吸。

他不由自主的盯著江歲的眼睛。

江歲從他的眼睛緩緩下移到嘴唇,又慢慢上挑,彎著眼有些迷離的看他的眼睛。

一般這種氛圍營造下,很少有男生會抵抗的住。

他翹起唇,期待著看到陸承失控的一幕。

陸承明顯頓了幾秒:“扣子壞了嗎?”

江歲:“?”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衣扣,老老實實:“沒壞。”

“沒壞為什麽不扣?”

陸承冷淡的挪開眼,手下刀起落很快,絲毫沒有被攪亂心神:“剛才那個角度,基本能把你給看光。”

陸承擺著張冷臉:“就算都是男生,你有的我也有,但是基本的社交距離還是要注意的。”

江歲:“……”

提起來,陸承想起什麽:“你現在很冷?”

江歲又一次被帶跑了,忍不住跟著他的話答:“不冷啊。”

“那應該是收到了什麽刺激,才會異常凸起。”

江歲反應慢了一拍,愣了幾秒,才氣急敗壞的係上扣子,咬牙切齒:“你剛才看哪兒呢!”

陸承回想了一下,誠懇道:“抱歉。我隻看了兩秒,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江歲:!!

他忘了?這都能忘?

奇恥大辱!

陸承是不是不行?是不是性/冷淡?這都沒反應?

他對著陸承那張帥臉,想罵人又說不出口,卡了半天,轉身去了客廳。

空氣中隻留下了淡淡的檸檬沐浴露香。

陸承垂下眼皮,很淡的笑了一下,因為用力緊繃的肌肉也隨之漸漸鬆弛下來。

他長鬆了口氣。

這不正常。

他拿出手機,登錄聊天頁麵,找到顧煜,點了進去。

-C:約幾個人出來打一架。

淋成落湯雞,好不容易打上車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的顧煜握著手機,一臉懵逼。

-顧煜:??

-顧煜:你沒事吧?

-顧煜:兩邊學校課都快補完了,這都準備放假了,誰給你組局打架啊?

陸承抿了抿唇,沒太在意。

-C:你。

-顧煜:你這樣我很難做。

-C:【微信轉賬300元】;

-顧煜:不是錢的問題,你在拿錢羞/辱我。

-C:【微信轉賬300元】;

-顧煜:好嘞爹,這就給您找。想要什麽時間段?幾個人?您看這邊給您安排在什麽地點比較舒適呢?

陸承沒有再回答了。

他盛著煮好的薑湯放在茶幾上,看江歲因為喝到了碎薑而皺起臉來。

江歲想起他剛才不解風情的話就氣的說不出話來,沒有主動開口。

“薑可能有點辣。”

陸承說:“把薑也吃了,越辣越有效果。”

江歲:“……”

他裹緊陸承的衣服,歎了口氣,認命的咬牙繼續喝。

陸承看著他喝完,沉默良久,沒想好該說些什麽。

所幸,江歲打破了這場僵局。

“衣服我已經洗好晾起來了,校服算我借你的,等下次有機會,我再還給你。”

陸承嗯了一聲。

江歲兩三口灌完了薑湯,窗外雨勢慢慢變小。

他抽出紙巾擦了擦唇,沒有絲毫留戀道:“走吧,回學校。”

“不困了?”

困。

但是不太想睡沙發。

江歲抿唇,露出一個客套敷衍的笑來:“我想了想,還是上課比較重要。”

陸承默默看著江歲打起傘離開,站在窗口,很久沒動身。

他找到付費老師:“他不願意留下來,甚至寧願下著大雨去上課。”

付費老師說這很正常,隻能說明對方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或者是發生了什麽讓他感覺不太舒適的事情。

陸承想起剛才在廚房的事,三言兩語說了。

付費老師:“你太著急了,相信我,他離開說不定就是因為你說的那句話遠遠超過了普通人應該有的社交距離,你太心急了,反倒把你逼走。”

原來是這樣嗎?

陸承關上手機,抱住床邊的胡蘿卜抱枕,看著雨,默默進收藏室反思了一下午。

出來心情還是很難過。

吃兔子糖都沒用。

他打開手機,打算拒絕顧煜前兩天的出去散心提議。

結果收到了一條短信。

-雨傘什麽時候還給你呀?陸老師;

-陸老師陸老師,打你電話為什麽沒人接?

-睡著了?注意吃藥,別感冒,剛才你好像沒有喝薑湯,醒來就和我說一聲吧。

陸承捧著手機。

慢慢的,慢慢的抬頭。

雨已經停了,有和煦的微風拂過。

鏡子裏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笑的很開心。

陸承編輯了很久,才發出去一個:“好。”

他回到客廳,決定重新獎勵自己一顆兔子糖。

等江歲到學校,雨已經漸漸停了。

課間熙熙攘攘,因為是補課,所以手機管的不嚴,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少人額頭抵在課桌上,手藏在桌洞裏悄悄玩手機。

他心情不錯,進門到座位臉上都帶著笑,旁邊幾個人一看他身上城南的校服,立刻想起來在派出所打過照麵的陸承。

趙子烏往桌子裏掏出兩盒感冒藥丟過來。

江歲拿在手裏翻了兩圈:“誰買的?”

“還能有誰?”老七曖昧地衝他眨一下眼:“體育班那林可唄。”

江歲臉上的笑容淡了,在網上查了眼價格,發了個紅包還回去。

他從來都是三分鍾熱度的人,光撩不負責,對方一旦表現出一點對他動心的傾向,他就會瞬間冷淡,及時收手。

林可以前也是他手底下的人,跟著一起打了幾次架,看他的眼神就不對勁了。

江歲明裏暗裏都拒絕過,反而讓他越挫越勇,大膽示愛,江歲還因為這件事被班主任拉出去談過幾次。

他怏怏將藥往桌上一丟,拋給趙子烏:“留著當班用吧。”

趙子烏是班上的生活委員,專門管寫雞毛蒜皮事。

趙子烏收起來,又起了個話頭:“我剛才聽老師說,城南這屆高考一本率又壓過了我們。”

這個江歲倒不意外:“城南又不像我們從小學到高中一起上了,成績好底子好的早被挖過去了,考得好很正常。”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人齊刷刷看著他。

趙子烏:“你今天?”

老七:“你這意思?”

大王:“啊?”

這幫人眼神太恐怖,就像大白天見了鬼似的,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江歲懵了一下:“我今天怎麽了?”

“不對勁。”

“不正常。”

“不應該。”

江歲:“?”

趙子烏摸著下巴:“平時提起城南,第一個出頭的就是你,我們說兩句好你還不樂意,一定要挨個懟回去。你貼吧網名:城南第一黑子,現在還沒改。怎麽今天變了性了?”

老七打個響指:“有道理。”

大王點點頭:“說得對!”

江歲:“……”

他無語道:“我成長了,理智了,學會客觀分析敵我差距,不行嗎?”

“真的不是為愛蒙蔽了雙眼嗎?”

老七盯著他,眼裏閃著睿智的光芒:“如果是你的話,為了陸承轉學去城南,我都覺得不是不可能。”

江歲乍一聽,氣的說不出話。

再仔細一想,覺得很有道理。

這不就是一個現成的轉校理由嗎?

既不失城北老大的體麵,又不損害彼此之間的友誼。

“有道理。”

江歲說:“我下個學期就為愛轉學。”

老七:“哈哈哈你已經城南是你想轉就轉的嗎弟弟?”

江歲:“叫誰弟弟?”

老七頓了頓,又頓了頓,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趙子烏。

趙子烏定定看著他,一直等幾個人散開,才重新開口:“已經辦好手續了?”

江歲沒敢看他。

沒人能瞞過大軍師,城北老大也不行。

幸好,趙子烏沒有抓著這一點不放,而是輕聲說:“城南除了成績好的,剩下都是些靠錢進去的和特長生,這屆沒鬧出什麽事,前幾屆還挺亂的。”

他頓了頓,又想起來:“之前那個尾隨的男生也是城南的,不知道分在哪個班,你多注意點。”

江歲滿不在意:“放心吧,他打不贏我的。”

“那如果對方背後靠著城南的承哥呢?”

江歲驀地頓住了。

趙子烏歎了口氣,他看江歲,很多時候,是真的像看自己窩裏嗷嗷待哺的幼崽。

本來城北城南打架,就被城南的承哥騙的團團轉了,現在送上門去,要是被發現了,還不知道會被騙成什麽樣。

“我也隻是聽說,他那個哥哥好像和承哥有點關係。”

“總之,你到城南,先學會低調和示弱,我幫你排查一下承哥的人選,如果可以,就盡量避開他。”

江歲皺眉:“我避開幹什麽?”

趙子烏換了個他接受的說法:“城北老大的身份,不能暴露。”

江歲懂了,點了點頭。

趙子烏苦口婆心的勸道:“城南打架那波人,你應該都記得臉,你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你,咱們能躲多遠躲多遠,最好一個都別認識。”

江歲再次認可的點了點頭:“我懂了,隻動口不動手。”

“不,是不動口也不動手。”

趙子烏循循善誘:“你得塑造一個內向害羞,無害無辜的形象,人家才不會懷疑到你身上。這樣,我給你訂一本填色本。”

“蛤?”

“你生氣的時候,就拿出筆來畫一頁,修身養性,克製自己的脾氣。”

江歲不太在意的笑道:“我脾氣好,隻要不碰到熟人,買了也用不上。”

誰也沒想到,開學第一天,他就看見了滿班的熟悉麵孔。

作者有話說:

彩蛋。

淋了雨很容易感冒,所以陸承在車上就訂了同城快送的感冒藥,種類相當齊全。

他主動提出來讓江歲睡家裏,心裏七七八八想了一路回家之後和江歲幹些什麽,甚至想到了可以一起去購物。

他一個人住,所以吃飯從來都是簡單解決,今天刷朋友圈,看到大家聚會,很多人一起搶著吃火鍋的場景,每個人都樂嗬嗬的,好像很溫暖的樣子。

他破天荒想吃一頓火鍋。

陸承甚至已經想好了想吃的菜。

於是他又重新下單了一些火鍋底料和食材。

可是江歲提了要回學校上課,陸承心裏低落了一下,表情很平靜的放他走了。

江歲走了五分鍾不到,感冒藥送過來了。

沒過多久,火鍋的食材也送過來了。

陸承不覺得一個人吃火鍋有什麽不好。

他平靜的將火鍋煮開,下料。

他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吃了很久,但是很多東西都沒有吃完。

火鍋有什麽好吃的。

他冷漠的想。

刷碗的時候,他對火鍋的厭惡又深了一層。

洗碗洗鍋真的很煩。

討厭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