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圍著去看座位,江歲則趴在抽屜趁亂看了一眼手機。

趙子烏根據對麵的了解整理出來一份「承哥」猜測排查表,他興致勃勃點開一看,他們班的和他打過架的一共十五個,這張表上就記了十五個人。

江歲:“……”

排查了個寂寞啊。

-江歲:與其一個個排,還不如我借著陸承打入內部,直接探取消息來得快。

對麵很快給出回複。

-趙子烏:有道理!

-趙子烏:又追弟妹又能圍剿城南,穩賺不賠的買賣。

-江歲:弟妹?

對麵一秒裝死。

江歲收起手機,準備去洗個臉冷靜一下。

城南每層樓中間都帶著衛生間,每次大掃除衛生間就人滿為患,今天剛開學,人多的厲害,就連地板的白色瓷磚都被踩滿了腳印。

江歲沒進去,就在最外麵的洗手台簡單冷靜一下,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裏,看著鏡中熟悉的自己,他總算找回了一點踩著地的實在感。

江歲大腦飛速運轉。

他才轉學,手續都還沒有辦理完全,現在後悔完全來得及,兩個學校就隔了一條街,走兩分鍾繼續去城北報道,他和陸承就當完全不認識得了,他回城北繼續做他的……

江歲撩起眼,注意到鏡子的角落裏,一個穿著校服,人模狗樣的熟悉麵孔。

他一下子卡了殼,錯也不錯盯著那人。

和顧煜那堆人打過架的恩怨不同,這一位才是實實在在的結了仇。

那天晚上漆黑一片的巷子裏,窮追不舍亮著刀子追了他幾十米,被他一腳踹倒之後,又叫他哥繼續追的那位尾隨男。

被直勾勾這麽盯著,就算反應再遲鈍的人,也應該注意到了。

江歲麵前的鏡子裏,那位尾隨男,從被盯的不爽,到回憶起什麽的驚異,一步步朝江歲靠近。

“是你。”

他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個讓人很不舒服的笑容:“騙的我被關了幾天,現在還敢自己送上門來?”

周圍人聲熙攘,到處是久別重逢時快活的說話聲。

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邊,兩個人究竟說了些什麽。

對方走近了江歲才注意到他別在胸口上的校徽,上麵明明白白別著他的名字:“薛霸。”

路過校門時隨意走過的榮譽欄在江歲腦海裏一晃而過。

粘貼的期末成績表彰裏,高一下半年,高居榜首的就是這個名字。

薛霸。

當初期末成績出來時,趙子烏盯著兩校排名,還指著排名和他說過,薛霸,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學霸。

趙子烏的原話是:“還真是個學霸啊,理科三門全部滿分,我隻有提前背下來才有可能考這個成績,也不知道學霸真人長什麽樣。”

現在江歲見到了。

和這位學霸麵對著麵,感覺對好學生的特別濾鏡都碎了一地。

這是放在人群裏麵絕對認不出來的長相,平平無奇,十分普通,額頭冒著兩三顆紅腫的痘痘,上次在巷子裏被江歲一腳就踹掉了半顆牙,現在兩顆門牙明顯不對稱。

誰也想不到,城南年級第一的人,竟然能做出晚上蹲點尾隨女性的事情來。

薛霸注意到江歲打量自己的眼神談不上友善,也是這一瞬間,那天混亂的夜晚,被踹翻時臉撞在泥濘路上的屈辱時間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麵色不善的靠近江歲,眯起眼睛,另一隻手也隨之抬起來。

江歲手一抬,握著洗手液的柄勢力,將笨重的桶身翻轉,啪的一聲,打落薛霸想要靠近的手。

他這動作的速度很快,不過眨眼,洗手液又穩穩當當的擺回了遠處。

薛霸臉色一黑,手握成拳,氣的微微抖了起來。

可是他的眼神在江歲身上繞了兩圈,又突兀的笑了。

“要是傳出去,大家知道你是個喜歡穿女裝的變態……”

“那你去傳。”

江歲從小在市井人家混大,真要想耍無賴,根本就沒人能贏過他。

這方麵,他不僅沒有羞恥心和畏懼,還沒有道德。

他散漫的摁了兩下洗手液,吊兒郎當:“不如我們兩個一起傳,看看到底是哪個點擊更高。”

江歲來了興趣:“剛好我出錢再買點營銷,讓我表白牆出道,改天我成了網紅,還得回來謝謝你。”

他挑著眉眼,慢慢笑起來,眼裏的光也一瞬間流轉,興致勃勃:“你什麽時候去傳?我們兩做個伴,我也好拉踩不是?”

薛霸氣的臉通紅,又顧忌著自己年級第一的臉麵,用力推了江歲一把,想推到衛生間去,等到沒有人圍觀再出手。

他大力掀開隔絕洗手台和衛生間的幕簾,反手將江歲跩進來。

江歲也嫌外麵礙事,這個舉動正好如了他的意。

他喊了一聲「你幹什麽」,然後順勢後跌,故作慌亂的被薛霸拉近了衛生間。

不大不小的一聲喊,剛好把周圍笑鬧的同學視線匯聚過來,偏偏薛霸還沉浸在怒意裏,以為沒人注意到兩個人的動靜。

衛生間零零散散的幾個人,看到兩個人推搡著進來,也趕緊跟著出去了。

廁所一清場,薛霸就揚手劈翻了旁邊洗抹布的水桶,拎著拖把衝江歲打過去。

隻是他剛好拿著拖把頭,將拖把的木棍柄砸向江歲,反倒給了江歲機會。

江歲抬手接住,靠著絕對力量直接將拖把搶了過來。

薛霸大腦一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浸滿了髒汙廢水的拖把濕淋淋從天而降。

江歲故意沒出手,隻是舉起拖把在他頭頂,晃晃悠悠淋了他滿頭的臭水。

“啊——”

江歲拖長語調,有些無辜:“給我拖把幹嘛?我力氣小,拿不住的。”

薛霸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抬手抓住拖把,腳下飛快的朝他跑過去,完全不顧濕滑的地麵。

身後幕簾裏,已經隱隱約約出現了幾道人影。

江歲手一鬆,拖把直接放在地上,連著後退幾步,靠著牆腳一軟,直接抱著頭蹲下來。

反而是薛霸這邊,剛好被他放在地上的拖把一絆,腳下一滑,摔在了江歲麵前。

年級主任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個場景。

薛霸踩著拖把衝牆角的學生走去,卻不小心被拖把絆倒,摔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而此時,衛生間裏一片狼藉,洗抹布的水桶倒了兩個,泛黑的汙水倒得一地都是,拖把和其他清掃工具顛倒的擺放著,淩亂不堪。

新同學抱著頭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怕的說不出話來,而背對著他們的這位城南同學,摔倒之後怒氣更甚,再爬起來,隨手踩著拖把將木棍抽出來,嘴裏還警告的威脅新同學:“現在知道怕了?看我不打死你!”

所有人都被這一起惡性的霸淩事件給弄傻了眼。

薛霸沒有察覺到衛生間堪稱詭異的安靜,看到江歲這副樣子,他越來越得意,怒氣和被戲耍的怨恨蒙蔽了他所有的感觀,他甚至一點形象和理智都顧不上了。

揍他一頓!

薛霸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就是因為這個人多管閑事,他才會進警察局!

他要揍他一頓出出氣。

薛霸快意的揚起棍子,狠狠揮下。

可是棍子突然被攔截,卡在了半空中。

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手裏的棍子就被人抽走了。

薛霸茫然了一秒,看到了陸承平時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明顯又尖銳的情緒,偏執沉鬱的色彩幾乎要將他縈繞。

那一眼裏爆發的情緒太恐怖,他都不由自主的怔了一秒。

可是陸承沒有停下來。

棍子一轉,被陸承反手抵住薛霸的胸膛,壓製著他不好前進半步。

陸承手上稍一用力,棍子就抵著薛霸往後推。

薛霸本來下盤就不穩,被他一推,更是連滑帶倒,本能的抓住棍子維持平衡。

陸承將棍子一丟,輕易揪住了薛霸的衣領。

場麵太過混亂,誰也沒看清陸承是什麽時候出手的。

等大家反應過來,陸承已經冷著臉將人拽著摁倒在地上。

薛霸順著巨大的慣性,一屁股坐在了滿是水漬的拖把上,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而高處,陸承背著光,校服幹淨整潔,沒有一點汙漬,和狼狽不堪的他形成鮮明反差。

陸承瞳孔顏色太淡,讓他看起來像某種冷血生物,可是那張臉,分明又保持著之前平靜的,淡漠的樣子。

陸承被老師攔下,鬆開了手。

其他老師這個時候才回過味來,趕緊攔人,一邊嗬止陸承,一邊拽著薛霸。

薛霸茫然的抬起眼,看到了很多張圍在自己身邊的陌生的臉。

人與人擦肩的間隙裏,他看到了對麵的陸承正冷冷的盯著他,像被蛇給盯上一眼,那種徹骨的冰冷一瞬間漫上他的神經。

可當時他並沒有想過後果,滿腦子循環著一句話。

可是那麽多人都看到了……

那麽多人都看到了?!

那些平時他根本看不起,隻配在升旗台下仰視他的蠢貨,看到了他像個傻子一樣淋拖把水,像滑稽的小醜摔倒,又像個河馬笨重的攻擊被攔,被挨了一拳。

所有人肯定都會在心裏笑話他,那些嫉妒他的人也會借著這個機會把他拉下來!

薛霸突然紅著眼睛抬頭,迸射出了無數強烈的恨意。

他掙紮著想要再來一次反擊,可是還沒起身,又被顧煜狀似無意的一抬腳,撂倒了擱在一旁的水桶。

水桶再次傾倒,烏拉拉的汙水翻了一地,卷出雪白的沫。

薛霸腳下一滑,再次以狼狽的姿態踩翻。

一片混亂的現場,根本無人在意他。

陸承垂下眼,從口袋裏抽出一包濕巾來,邊轉身邊擦了擦自己的手,蹲下時,又重新換了一張新的,細致而沉默的替江歲擦著臉上和手上不小心濺起的汙漬。

江歲紅著眼從臂彎裏抬起頭來,像受了驚沒有一點安全感的小動物,水亮的一雙眼驚惶無措看著他,冷白的燈光印著他嚇得慘白的臉,隻有嘴唇被咬的通紅,比玉器還脆弱易碎,被麵前的一切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一邊忍著眼淚,一邊乖巧的任由陸承擦著臉。

陸承又想起剛進門看到的那一幕。

像自己精心喂養的兔子被其他人揪著耳朵提拎起來,嚇破了膽,還差點被送去做了紅燒兔頭。

他無處安放,一直隱忍克製的占有欲在這一刻終於被徹底放了出來,那一拳揮出去,力道一點都沒收著。

可是一轉頭,看到江歲害怕受驚的樣子,他的所有衝動也跟著迅速冷卻下來。

江歲膽子小,最害怕的就是這種粗鄙野蠻,不求上進的人。

陸承半蹲著,手因為用力過度還不受控製的發著抖。

他抿了下唇,不太熟練的抬起手,抱了一下江歲。

他壓抑著眼裏幾乎要將人吞噬的黑暗,語氣是與表情格外不符的無措,像辦了壞事,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坦白,快要急的說不出話的小朋友:“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人……我當時太緊張了。”

少年冷冽的聲音很輕,卻摻著不容忽視的真心:“我真的很擔心你。”

一旁深諳陸承性格的顧煜瞪大眼,不是故意要聽陸承和江歲說話,但是他完全沒想到,陸承這麽會裝。

這打了人之後慚愧內疚的可憐樣兒,這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白蓮勁兒,都快衝他鼻子了。

想當初,他被人欺負,第一次被陸承帶著打架把錢要回來,事後怕的手抖腳軟路都走不了,哭著要陸承走慢點的時候,陸承是怎麽對他的來著?

哦,是不耐煩的嘖一聲,冷淡的回頭看他一眼。

“打個架屁話這麽多?你到底行不行?”

現在,顧煜也想把這句話獻給陸承。

打人一拳就打了唄,屁話這麽多,嘰嘰歪歪的,你到底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彩蛋:

江歲說自己天生不怕痛。

小朋友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真的信了。

可是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家發覺了不對勁,怎麽可能真的不痛呢?

在眾人圍觀下,江歲固執的堅持:“我確實不怕痛啊。”

趙子烏抬起食指頂了頂鼻梁的眼鏡:“我不信,我們打你的手掌你也沒有反應嗎?”

江歲想也不想:“沒有。”

第一個葡萄,他力氣小,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

很響,江歲的手下意識蜷了一下。

“痛嗎?”

葡萄眼睛一下子紅了,小聲說:“對不起。”

江歲看他一眼,抿抿唇:“不痛。”

第二個是老七,他力氣比葡萄大,但是看一眼江歲細嫩的手,一雙眼睛眨也不再看著自己,又倔強又乖,心一軟,沒敢用全部力氣。

江歲呼吸都頓了一下。

打完,老七小口吹了吹氣,捂住弟弟的手掌。

旁邊看戲的小弟圍過來:“痛嗎?”

江歲咬咬牙,一撇嘴:“我才不痛!”

第三個是大王,他傻乎乎的,完全沒那麽多心思,「啪」的一下就往下打。

江歲睜著眼,還沒有反應過來,手都已經被拍紅了。

他直著眼看自己的手掌,眼淚忍了忍,勉強收住。

大王嘿嘿笑:“真的不疼啊!”

江歲偷偷將手背在身後,表情卻有一點委屈:“不疼,我一點兒都沒感覺到。”

其他小弟:“哇!”

最後一個是趙子烏。

他掃一眼旁邊圍了一圈的人,又看了看可憐巴巴還死鴨子嘴硬的江歲。

麵無表情「啪」的一下,打的很重。

所有人都被這個響亮的聲音打蒙了,江歲茫然的盯著自己的手掌。

趙子烏揉了揉他的手掌,歎了口氣,輕聲說:“他是真的感覺不到痛,我之前看資料,確實是有這種人的。”

其他人驚歎著聊了很久。

隻有江歲懵了一下,在所有人走之後悄悄和趙子烏說:“你剛剛沒有打啊。”

趙子烏合起打的通紅的掌心,表情很平淡的瞥了江歲一眼:“打了。”

“哦。”

江歲看他一會兒,吹了吹自己的手,又抓起趙子烏的手,很輕的吹了吹。

“是學老師那樣,把自己的手墊在下麵打的嗎?”

趙子烏看他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