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期待已久的架沒打成,江歲在心裏遺憾了好久。

要知道,城北三中對學生一直是封閉式管理,除了寒暑假補課期間對幾個校門管的不嚴,大家逃課出來約著打打架透透氣,其他時間裏,簡直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被學習擠壓下,那點匱乏無聊的生活裏,隻有打架的時候才能勉強喚醒一點青春年少的熱血和活力。

所以七月底趙子烏和他說約了場架時,他幾乎是瞬間清醒。

“在哪兒?幾點?幾個人?”

趙子烏斟酌了一下:“五打三。下午打完,快的話能趕上六點的晚飯。”

聽上去沒什麽挑戰性。

他興趣缺缺打個嗬欠:“算了吧,讓大王他們去。”

大王是個看著憨厚的大高個,四肢發達,一身蠻力,就是一根筋,認死理。

趙子烏不緊不慢:“五個都是起碼一米八的大漢。”

江歲的眼睛蹭地一亮。

聽上去就很刺激。

他扣上帽子,長衣長褲將一身遮的嚴嚴實實,帽簷下,一雙眼盛著勃勃的野心,格外明亮。

他毫不猶豫:“我去。”

城北在這一塊兒打架隻輸過城南,也隻有城南那批人能想出些意料不到的招數來克著他們,其他學校的看著凶猛,打起架來不過是些小魚小蝦,江歲一概沒放在眼裏。

也不知道那城南的「程哥」到底是什麽來頭,一直躲在背後,逗小孩兒似的壓著他們,陰險狡猾。

最過分的一次,他幾個兄弟接龍,騙的江歲繞城跑了一整天,筋疲力盡之後,才不緊不慢派小孩兒過來給他送水,上麵寫著辛苦了的虛偽話,江歲氣得三天沒睡好覺。

當然,這麽些年下來,江歲隻在「程哥」身上吃過癟,對付其他人簡直綽綽有餘。

他打架是從小街頭巷尾練出來的野路子,招式花裏胡哨,隻攻不守,是不要命但是特別爽的打法。

對麵五個顯然也是沒有受過訓練的野路子,身高體壯,力量夠了,協調性沒跟上,配合也不算默契。

好巧不巧,城北三中的一個打架風格就是特別默契,他們的配合是從小學就一起磨合出來的,比較混的一群人都早就從校友玩成了異父異母的兄弟,二十分鍾不到,五個人就基本趴在地上不起來了。

他掃一眼的五個人,抽空接了個電話。

“哥哥。”

江綿軟糯雀躍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了進來。

江綿是他表妹,今年才上五年級,特別黏人愛撒嬌。

江歲這些年寄住在姨媽家,雖然和姨父母的關係不上不下,但是對江綿這個妹妹的感情卻出乎意料的好。

他彎起眼,正要應聲,餘光瞥到一線黑影。

幾乎來不及思考,他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又本能順著木棍鉗製住偷襲人的手肘,反身橫踢。

同時,大王也反應過來,拎著那人的後領猛力一拽。

木棍被江歲奪入手裏,隨意在空中繞出漂亮的劍花,遮住眼睛的墨鏡因為動靜太大被甩在地上,露出一雙上挑的笑眼。

“偷襲我?”

他眉梢掠過一絲笑意,木棍被他搭在肩膀上,屈身衝軟在地上嘶嘶倒吸冷氣的人笑了笑,語氣溫和:“玩個遊戲。你要是三秒之內站起來,我讓你五秒提前跑,要是站不起來——”

木棍在少年手中,仿佛被賦予了靈性,力道順著木棍傳導,抬起了那人的下巴。

江歲輕飄飄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人怔然看著江歲的眼睛,被那瞬間的笑意迷住,連逃生的本能都不要了。

“三。”

“二。”

“一——”

江歲說到做到,眼也不眨抬起棍子,劃破空氣時,那力道發出嗖嗖的弧聲。

那人害怕的閉緊了眼,感覺到有力的風拍打在他的臉龐,又猝然停下。

江歲的一聲輕笑傳入耳膜。

他睜眼,發現麵前,傳說中的羅刹用木棍輕飄飄拍了兩下他的臉。

“有膽子挨揍,沒膽子跑?”

棍子被人隨手丟棄,還沒等落地,先被一個人穩穩當當的握住。

江歲順著那雙手一路往上,視線一怔。

陸承背著書包,白襯衫扣子一路扣到了領口,還是那張冷淡的眉眼,站在巷子裏卻又幹幹淨淨,像夜裏皎潔渺然的一寸月光。

江歲問:“你要替他出頭?”

陸承瞥一眼地下的人,語氣很淡,聽不出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他讓我放學別走,五點半在這裏等他。”

但是顯然,現在這個人估計已經完全沒有打架的氣力了。

江歲被逗笑了:“他約你你就來了?”

對方果然是個書呆子,這麽明顯要找他麻煩還看不出來。

陸承嗯了一聲,皺著眉頭,被放了鴿子心裏正煩躁。

約好了五點半打架,結果被其他人搶了,不爽。

江歲說:“下次要是再約你,你別出來了。”

陸承下意識:“為什麽?”

“他之前劫了七八個學生的錢,讓你別走,估計是把主意打你身上了。”

江歲戴上墨鏡,揮揮手就準備走。

臨走前,陸承看他一眼,頓了幾秒:“你什麽名字?”

江歲哼笑一聲,原話奉還:“下次見麵再告訴你。”

話一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幾個人一直走到巷子外才停。

趙子烏才走過來,皺著眉幫江歲挽起袖子看傷口。

木棍沒有削平,尖銳的口子劃破了校服,破皮的口子已經開始往外麵滲血。

江歲本來就白,現在往下滴的血和剛才打架沾上的對方的血跡混在一起,乍一看發紫泛紅一大片,特別嚴重。

偏偏江歲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還在語氣平常地和江綿聊天。

趙子烏歎了口氣,朝大王指了指傷口,大王腳下飛快地去買藥。

江歲這人很神奇。

看著一副哭包的樣子,其實從小就是他們這夥兒人裏最要強的。

這麽多年朋友當下來,就算受再嚴重的傷,大家也從沒見他哭過,也從沒聽他喊過一句疼。

就像他們語文老師說的,別看江歲好說話的樣子,其實他才是所有人裏麵最強的,態度不強硬,卻是最難拔的一顆軟釘子。

大王以前還感慨,江歲也太堅強了,背地裏肯定默默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淚。

江歲當時聽了這話,將手裏的試卷卷成筒,敲他腦袋:“你他媽才默默流淚,我鋼鐵俠感覺不到疼不行啊?”

大王被他唬住了,以為他真的身體異於常人,還緊張兮兮地保證:這個秘密他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不過這一次,傷雖然看著唬人,但確實不算重,就是那件校服袖子上沾了一大塊血跡,還挺嚇人的,估計回家得洗半天。

大王像隻大狗狗一樣蹲在邊上,撓了撓頭:“我剛才分神了,沒有看住人,對不起。”

說完,他又補救似的匯報:“隔壁好像也有人在打架,拿著棍子,我聽到有人叫「程哥」了。”

“哪兒有這麽巧?”

趙子烏笑笑:“平時這巷子偏僻的一個禮拜都不見人影,這會兒兩邊老大就同時來約架了?”

江歲覺得也是,換了個話題:“簡單止個血就好,我待會兒還得去少年宮給江綿拿書包。”

趙子烏看一眼時間:“應該來得及……你妹妹還在學畫畫?”

“嗯。”

想起江綿之前送給他的那副油彩畫,江歲心裏湧上一點暖意:“暑假白天上鋼琴舞蹈,晚上在畫室畫畫。”

趙子烏隨便簡單包紮了一下,想起什麽,提醒道:“我前兩天還聽見我媽說小區外麵路上有男的鬼鬼祟祟,專門尾隨獨行女生和小女孩兒,你最近讓你妹妹注意著點。”

江歲低頭回消息,聞言笑了一下:“那條路不是有監控嗎?這麽明目張膽?”

“監控早就壞了。”

江歲漫不經心點點頭,沒往心裏去。

幾個人從巷子口離開。

安靜了不到五分鍾,陸承拎著棍子從另一側走了出來。

顧煜跟著後麵:“承哥,不打了?”

“被人搶了,打不了,我去上課。”

陸承哢嚓一聲咬碎嘴裏的糖,垂眼將校服拉鏈一路拉到最頂上,攤著張不耐煩的臭臉,規規矩矩捋好每一絲褶皺:“架子鼓課一對一,我說翹就翹,總得給老師一個解釋。”

話落,他又拿起身邊敲架子鼓的鼓棍,抽出濕巾細致的擦幹淨上麵的灰塵,背著書包,儼然一副好學生模樣。

他邊走邊拿出手機劃拉兩下,朝身後人道:“走了。”

“臥槽,誰啊?承哥你看清楚臉沒有?”

陸承想了幾秒:“有兩隻眼睛。”

顧煜:“……”

陸承:“身手不錯,你幫忙找找,下次約架。”

顧煜兩眼發直。

要不是和陸承夠熟,知道陸承認人慢,記不清臉,他得以為陸承在故意搞他。

顧煜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手機在口袋響亮的播報:支付寶到賬三百元。

顧煜:“哥你這是幹嘛?殺人滅口?”

陸承言簡意賅:“吃飯。”

顧煜輕快的吹了聲口哨,距離雖遠,感激之情必須到位。

於是幾十米的羊腸巷子裏,所有人都聽見他哭喪似的扯著嗓子喊:“哥,你一路走好!!”

陸承冷漠的背影被叫的一踉蹌,怕丟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煜心滿意足轉過身對另外幾個人招呼。

“那行,走吧,承哥出錢請你們吃飯。”

作者有話說:

彩蛋:

江歲小時候反應比較遲。

幼兒園,老師裝模做樣雞毛撣子打手心,所有小孩兒排成一排,一個個打過去。其實沒用力,但是那架勢可驚人。

「啪」一下,趙子烏眼眶刷的紅了。

「啪」一下,大王鼻子一吸一吸,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啪」一下,老七嗷嗷大哭,帶著剛才故作堅強的趙子烏大王一起,眼淚不要錢的撒,嗓門兒透亮,都知道這裏在教訓孩子。

又是「啪」的一下。

這回輪到江歲了,他睜著一雙烏黑水亮的眼睛,眨了兩下,又眨了兩下。

老師都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記憶錯亂,又用自己的手墊著,「啪」的一聲響。

小江歲乖乖攤直小手,眼巴巴看著老師。

趙子烏大王老七看他的眼神唰的一下就變了,覺得他真是不屈服於「邪惡勢力」的偉大英雄。

沒人知道,那天打完下課,小江歲還在愣愣盯著手掌,抹了抹手心,又抹了抹手心。

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一點痛了。

他一撇嘴,對著牆角哇的哭出好大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