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最近很困擾。

距離那天誤親了陸承已經過去兩天, 他後知後覺,終於發現自己和陸承的關係又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且他之前完全沒有經曆過的階段。

問題不在陸承,在他。

他開始沒法兒直麵陸承了。

陸承那天之後, 又和他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態, 比朋友更親密, 卻又比情人要疏遠。

他善解人意到,甚至被人莫名其妙親了一口都沒有怪罪。

江歲把這事兒和老七說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老七在電話那頭笑:“他喜歡你, 你親了他,天降的餡餅,天大的好事, 他高興還來不及,怪你幹什麽?”

江歲歎氣:“陸承他不是這樣的人!”

老七哼笑:“你自己就是男人,對男人那點尿性還不清楚?還「他不是這樣的人」, 純純放屁, 狗都不信。”

江歲深深歎氣:“真的。那之後他對我特別克製, 碰都不碰我一下, 也不看我。”

老七:“那你們中午不是一起午睡嗎?”

“不是啊!”江歲說起這件事,心裏也憋悶:“他把床讓給我,自己去睡教室。”

老七一坐起來, 咬牙罵道:“那他就是不喜歡你了, 得到了就不珍惜,渣男!”

江歲:“可他明明……”

老七狐疑道:“明明什麽?你背著我們和他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明明、明明——”

江歲支支吾吾, 思緒又回到了昨天。

就在昨天,陸承幫忙統籌安排校運動會, 體育課提前回了教室。

顧煜暗示江歲, 說陸承昨天又回家了, 心情不太好。

“真的假的?”

江歲半信半疑:“陸承上午沒睡覺啊。”

“他也連續幾天沒買咖啡了。”

顧煜抱著籃球,聳了聳肩:“這幾天我約他打遊戲他都不上號。平時十一二點睡不著秒回的人,現在一回家就聯係不上了……你和他是不是還在鬧別扭啊?”

“沒有……吧?”

江歲也不確定:“他每天早上照樣找我要奶糖啊。”

“你去試試。”

顧煜推他回教室:“你膽子大,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江歲被半推半就進了教室,陸承正在座位上排運動會時班級營地的後勤值班表,以他為圓心,周圍三個座位之內的人都挪走了。

有女生在旁邊小聲提醒:“他剛發了脾氣,你小心點。”

“發脾氣?”

江歲心裏,陸承是脾氣好到沒脾氣的人:“怎麽發的?”

“應該是有人打鬧的時候碰掉了他什麽東西,然後他就表情一冷,叫人滾,當時好嚇人,現在班上氣壓都是低的。”

江歲故作若無其事地回座位,穿過三八線,壓住陸承的紙。

陸承筆尖一頓,沉默著將紙小心挪開,給江歲讓位置。

江歲得寸進尺,又往他那邊挪。

陸承好脾氣的再次退開。

江歲看一眼他的臉色,將他桌沿的奶糖碰倒在地上。

這回陸承沒讓了,他低下身體去桌前撿起糖來,小心的擦掉灰,抬起眼看著江歲,沒說話。

但是那小眼神,江歲想凶都凶不起來。

他一下子心軟了,訕訕道:“抱歉啊,我是不是過分了。”

陸承搖了搖頭,又繼續趴在桌子上寫名字。

一點氣都沒有。

江歲試探他:“上一次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陸承悶悶的:“沒有。”

“沒有為什麽一直不理我?”他不喜歡想這種彎彎繞繞的東西:“我也是第一次,你也是第一次,相互扯平了,行吧?要是你還是不滿意,大不了親回來唄?”

陸承抬起眼皮,那雙眼睛清清淩淩,好像被什麽東西照亮了。

“真的嗎?”

江歲一怔:“什麽?”

陸承耳根紅了,搖搖頭,又沒說話了,低頭在課桌上寫名字。

江歲耐心很少,喜歡他這副悶葫蘆軟包子一樣委屈的樣子,又見不得他一直這樣,心急口快,一拉他的手臂:“你跟我過來。”

他沒敢把人帶到天台。

自從上次被抓包之後,他落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短時間之內都不可能上天台了。

短短的幾根筋隨便動了兩下,他將人拽到了儲物間。

江歲霸氣的將人往陰暗的房間一推,後腳將門稍上,視線昏暗,但是依舊能夠清晰的看到彼此身上藍白色的校服,以及陸承那張對於高中生來說,過於冷淡漂亮的一張臉。

真好看。

江歲分出一絲心神,心裏有些得意。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怎麽這麽會長呢?

陸承比他高,微微低著頭看他。

兩個人在儲物架之間,背後都抵著冰涼的架子,這讓人感覺很真實,總之,不像是在做夢。

周圍很安靜,陸承說話時,也忍不住放輕了聲音。

“來這裏幹什麽呢?”

他聲音很輕,微啞的落在江歲的耳畔,仿佛歎息,又夾雜著點兒不可言說的無奈。

在他的視線裏,江歲美好而又天真的看著他,小白兔子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主動往獵人早已挖好的坑裏跳。

“補回來吧。”

江歲的表情很大方,分明的雙眼皮褶子上,那顆小小的痣隨著視線的扭轉而顫動了一下,再往下,他的眼神很幹淨:“你一次我一次,誰也不吃虧。”

陸承不受控製的覺得喉頭幹澀。

江歲這麽坦坦****,而他想要對對方做的事情,實在談不上磊落。

包括他那隻配關進儲物室裏,見不得人暗無天日的肮/髒心思。

可這同時,他又覺得很難過。

“你對誰都是這樣的?”

“沒有啊。”江歲彎了彎眼:“隻對你才這樣的,陸老師。”

陸承鬆了口氣:“不用。”

他不太忍心繼續這樣欺負江歲,這幾天江歲無措的表情和好幾次看著他欲言又止模樣早就將那天晚上兩三句話的傷害輕易抵消。

他永遠不會和江歲生很久的氣。

至於那個吻,他真的偷著樂了很久,不生氣,反而高興的要死,高興的連著做了幾天的好夢。

陸承解釋:“我真的沒生氣。”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江歲眼裏的形象已經徹底和清純無辜好學生掛上了鉤,越這麽說,江歲那種帶壞了好學生的愧疚就越濃厚。

他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

你說一個好好的小學霸,偏偏因為長得好,招惹上他這麽一個沒點原則,包藏色心的流氓。

太慘了。

江歲主動抬頭,想彌補自己心裏對陸承的愧疚。

但是沒來得及碰上那點溫熱,陸承側開臉,眉心微蹙著,耳根紅的快要滴血了。

江歲從他的臉頰推開,不解的將視線落下來,落在陸承握的死緊的,他的手腕上。

陸承的喉結尖上下滾動,呼吸急促。

不知道是儲物室太憋悶,還是兩個人之間燃著的情緒太焦灼。

江歲手心冒汗,耳朵和臉也像火燒了一樣的熱。

陸承的手也熱的嚇人,那個溫度,好像要活活將江歲的手腕給燙熟了。

他動了動唇,低聲問:“我們現在……算在幹什麽?”

江歲彎起眼:“你說呢?”

陸承沒說話,反而莫名其妙的問了他一句:“還是朋友嗎?”

江歲以為他在擔心兩個人親了之後關係就回不去,安撫道:“當然,我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

陸承一愣,眼裏有什麽東西變了。

江歲再湊上去的時候,他別開了臉。

“別。”

“什麽?”

江歲沒聽懂。

麵對他茫然的神色,陸承隻能艱難的將他拉遠一點,一字一頓:“別這樣。”

江歲的麵前,陸承喉結尖的黑痣滾動一下。

陸承說:“你不要隨隨便便的這樣親人。”

“我沒有。”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陸承急了很多,但是依舊溫和,不是怪罪的語氣,反而很包容:“你不要這樣隨隨便便的親我。”

江歲的表情變了,笑容撇下來,好像生氣了:“為什麽?”

陸承還沒說話,他已經自己想到了答案:“哦,你覺得這樣很惡心?”

“不是。”

“那為什麽?”

江歲碰到的人多了,什麽情況都遇見過。

有人喜歡他的長相,有人愛他熱烈的性格,也有人迷戀於他打架時毫不留情的狠厲,這世間的人千奇百怪,喜歡一個人的原因也古怪莫測,但少年人嘛,無非就是圖個新鮮,一旦他稍微流露出一點點軟化的態度,對方就徹底變了個人。

江歲還以為,陸承不是這樣的。

原來他也是圖個新鮮,其實不一定真的喜歡男生,也不一定真的喜歡他。

親了一下,就覺得後悔莫及了。

江天海好像也是這樣的。

聽說他曾經追姨媽的時候,轟轟烈烈,無人不知,最後還不是膩味了,愛上另一個永遠隻會拒絕他的人。

隻是幾秒的時間,江歲很快又平複情緒,重新笑了一下。

他為自己找好了台階:“哦,我好像忘了,這種事情不是一人一下就還清的。你又不喜歡我,這樣強迫你,你隻會心裏不舒服吧?”

“江歲。”

陸承的話打破了他的思緒。

“我喜歡你,但是你未免也太低估我對你的喜歡了。”

江歲表情空了幾秒,愣愣地看著他,想聽繼續往下陸承的解釋。

可是陸承鬆開手,定定看了他兩秒,似乎帶著一點委屈,推門轉身就走出了儲物室。

從頭到位,沒有再說過第二句話。

儲物室的門大開著,透出源源不斷新鮮的空氣。

叫人清醒,也叫人冷靜。

陸承走的時候好像又有點生氣。

江歲聽不懂,什麽叫低估了他對自己的喜歡?

他怎麽了?

就因為說了那句一直當陸承是朋友?

不是陸承自己這麽問的嗎?

他連續幾天晚上都在想這個問題。

日思夜想,夜以繼日。

他就是知道陸承喜歡自己,也對陸承有感覺,才讓陸承親回來的。

怎麽陸承不高興,反而生氣了呢?

他想的頭疼,頭疼的哐哐砸牆。

男人,究竟是個什麽複雜的新物種啊?

老七聽完江歲的敘述,哈哈哈笑了好久,壓根停不下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自己送上門,人家還不要你?”

“呃……”江歲頭一回沒吭聲,隻是幾秒之後,還是忍不住弱弱的抵抗:“他親口承認了,他喜歡我。”

“哦。”

老七勉強改口:“他既然喜歡你,為什麽對你沒那方麵的想法?他不行?”

江歲咬牙:“他行,他行的很!而且,他行不行不重要,我行就好了。”

老七又沒忍住,哈哈哈笑了起來。

“你能不能別光笑?我找你就是想你給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啊。”

良久之後,老七終於止住笑:“我一個單身狗,能給個什麽辦法?不如這樣吧,我給你推薦一個軟件,你去那上麵問問。”

江歲好奇:“什麽軟件?”

“等等啊。”

老七退出頁麵,給他分享了一個鏈接。

江歲看不懂標題:“句號?你給我分享個句號的標題幹什麽?”

“你點進去就懂了,這是個問答軟件,還可以找感情大師付費交流,解答疑惑,你自己摸索。”

電話掛斷了。

江歲點開鏈接,下載軟件。

趁著下載的功夫,他拉下去看了一眼下麵的回答。

什麽什麽可以看編輯記錄。

他半信半疑的點開。

編輯記錄:

他逐字逐句念出來:“我有一個朋友?”